京城,深冬的夜晚,本就安静深沉的皇城,更是寂静无声。
皇帝的寝宫,凛冽的北风吹着宫门,猎猎作响,却没人去关门。甚至,这门就是宫人故意打开的,为的是投诚,摆明了表示一个字“请”。
老皇帝躺在龙床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他却坚持伸着脖子,努力往门外看,也不知道他昏花的眼睛能否看得起。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算老皇帝眼睛再瞎,他也能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不是别人,是他很喜爱的一个儿子,十五皇子,赵璟。
赵璟重甲在身,一步一步,走向年迈的父亲。“父皇,我来了。我来杀你了。”
老皇帝却并不难过,而是摆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吾儿总算来了,朕一直在等你。”
赵璟自然不相信老皇帝真的是慈父,但毕竟许久未见,说客套话的时间总是有的,父子一场,总要寒暄几句再送父皇上路。
“做皇帝真的很好,金银财宝,年轻貌美的女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老皇帝感慨道,“但是做皇帝也很难,朝堂要制衡,后宫要制衡,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喜好,永远要克制,要威严……”
赵璟微微一笑:“父皇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做皇帝难不难,我要坐了这个位子才知道啊。”
老皇帝见儿子似乎成竹在胸,叮嘱的话便不多说了,“太子怎么样了?”
十五皇子微微挑眉,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剑,生怕父皇看不见,几乎是举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太子哥哥就在这儿呢。”长剑上有血,老皇帝看着那血珠,一时没有表情。“父皇,您说,我这次的表现好不好?现在如果杀了您,送你去跟太子哥哥团聚,您还满意吗?”
“你表现的很好。”老皇帝笑了,是真的很开心,只有意志强大,铁血无情的人,才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不需要什么德行孝道,不需要心怀百姓,要的就是够强和够狠。
“我的身体虽然老了,雄心早已不在,但我选了能征善战,足够年轻的血脉继续我的江山。” 老皇帝这样想着,临死前,他不由感叹,自己可真是一个不错的皇帝,更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十五皇子看着闭上眼睛的父皇,心头一丝波动也没有,手起刀落……
历史是用血写就的,江山是用白骨堆成的。赵璟想着,新的王朝开始了,他要做一个受后人敬仰,受万世瞩目的伟人。
沈佑霖清理完宫里埋伏的太子党禁卫军后,率先走进寝宫,便看见赵璟坐在老皇帝身旁,正发呆。
“佑霖,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赵璟走到今天,沈佑霖功不可没,两人从小就是至交,沈佑霖有勇有谋,一直是赵璟的第一得力干将。
沈佑霖第一个跪下,郑重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五皇子终究踩着亲人的血,做了皇帝,沈佑霖却不觉得他这样残忍。任何一个皇帝都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上去的,皇宫就是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如果十五皇子不先下手为强的话,早晚有一天,他就会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成王败寇,向来如此残酷。而历史本身就是成功者写就的,赵璟只会在史书里歌颂自己的功绩,抹掉父皇和太子之死。至于百姓,百姓才不会去关心谁当皇帝,他们只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按照礼法规定,皇帝殡天三日后,举行新皇登基仪式。沈佑霖说道:“你登基那天,我想求一道圣旨。”
“放心,该是你的丰功伟绩,我都会记得。”赵璟还记得自己抑郁不得志的时候,沈佑霖一直忠心追随。几场奠定他站上权力巅峰,收获名望的平西之战,也是沈佑霖居功甚伟。
沈佑霖自然信得过赵璟,两人在战场上是生死之交,“不是加官进爵的事。”沈佑霖心中浮起一个倩丽的身影,聪明中还带点狡诈,端的是无比俏皮可爱,“我想要新皇赐婚。”
川越走后的三个月里,杨玉晔继续跟八小姐斗智斗勇,在府中几经较量。凭杨玉晔现在的势力,自然是扳不倒八小姐。但是她也不曾在九小姐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这期间,杨玉晔还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当初三小姐杨玉晓,虽中毒,但是解毒后才送亲的。而她在送亲的路上,开始生病,导致不能怀孕。
杨玉晔仔细回忆,当时唯一可疑的东西,就是八小姐给三小姐带在路上吃的点心。
八小姐一定是在点心里加了毒药,让三小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如此歹毒的心肠,当时掩饰的太好,让杨玉晔丝毫没有察觉。现在就算知道了,杨玉晔也没有证据。
很快的,八小姐便不再耗费精力同杨玉晔斗法,很简单,因为崔阁老的聘礼到了。
杨骞也收下了聘礼,纳彩、问名、纳吉都省了,毕竟是纳妾,没有那么多讲究。婚书一到,两人的亲事便是板上钉钉了,甚至婚期也很快就到了,定的就是下个月。
杨玉晔纵使不甘心,却没有任何办法,下个月她就要远嫁崔阁老……
眼前已是绝路,杨玉晔不想坐以待毙,却不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新皇登基,改元更章,举国欢庆,全国赋税减半,大赦天下。杨骞十分兴奋,因为这登基的十五皇子,母家便是济南府的赵转运使家走出来的贵人。十五皇子登基,改年号为永昌,这位贵人自然就是太后了。杨骞便觉着大家都是济南府出来的人,想必新皇爱屋及乌,也会提拔他。
但实际上老皇帝驾崩,杨家有杨玉暄、杨玉晴、杨玉晚三个女儿是先皇的妃嫔。先皇在时,她们不受宠,先皇驾崩后,她们还要守寡,终身被困宫中,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杨骞心性凉薄,只想着自己的仕途,根本想不起他的女儿们。
而中书令千金,许家小姐许如画,一跃成为了新的皇后。杨老夫人想起当年,她为着给杨文谚求娶许如画,而特意等在极净寺制造偶遇,当时许家老夫人便一口回绝了。现在人家已经贵为皇后,而杨文谚痴傻犹如三岁小儿。
九小姐院子里,尽管新皇登基,换了气氛,也依然轻快不起来。为着崔阁老的事,几个丫鬟都垂头丧气的,打不起精神,只麻木地为杨玉晔赶制嫁服。杨玉晔则一遍一遍数着自己拥有的银钱,和首饰。她打算在嫁到崔阁老那处之后,再偷偷跑路,这样便可不连累身边这几个丫鬟。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人说道:“小财迷,都数了几遍了。”
杨玉晔骤然听见这声音,吓得一惊,手里的银子都掉了,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佑霖。
“你疯了?现在天还亮着呢!”
沈佑霖好笑地看着她:“那晚上天黑了,我就可以来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玉晔想不通,这人怎么这么大胆,大白天也敢来她屋子里晃悠。
沈佑霖并不客气,从桌上拿了个水果,一边吃一边找了个舒服的软塌坐下。
沈佑霖是熟门熟路地找到窗户翻进来的,杨玉晔瞥了一眼还在外间绣东西的丫鬟们,暗暗祈祷她们别往这边来。杨玉晔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是嫌我死的还不够快吗?”
私会外男,这要是被人看见,她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沈佑霖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嘎吱一声,很是清脆,“听说你要嫁人了,来看看你。她们在绣的是你的喜服?”
杨玉晔神色一黯,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沈佑霖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布料不够红。”
杨玉晔咬了咬嘴唇,“我嫁过去是做妾的,正室才能穿大红,妾只能穿玫红。”
沈佑霖却说道:“你皮肤白皙,穿正红色才相配。”
这又是在调戏她了,杨玉晔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新皇登基,外面到处在点灯祈福,你想不想去看看,也点上一盏孔明灯。”沈佑霖问道。
杨玉晔一愣,“我?我可出不去,她们看我看的紧。”
沈佑霖微微一笑:“你只说你想不想,我既然问了你,自然是有法子带你出去的。”
杨玉晔想着,她自从重生后,就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走出院子是墙,在院子里还是墙。这宅子把她捆得透不过气来。
自然是想出去的,不管有没有放灯看,她都想去看看。
沈佑霖看她神情,自然是知道她心生向往,便率先翻出了窗户,然后笑着对她招招手。
杨玉晔心想,这人会不会心怀不轨,跟着他去,会不会有危险……
沈佑霖看出她脸上的犹豫,便说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文讯的妹妹,川越的好友。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杨玉晔便放下心,跟着他的身影,从窗户翻了出去。
沈佑霖带着她,来到后院的墙下,在她腰下轻轻一托,把她送到了墙头上。杨玉晔站在院墙上,注意到了外面有一颗白梅树,梅花如雪,风吹过,洁白的花瓣随风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