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午间的时候,杨文谚在床上睡着,老夫人亲自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看。
杨骞忍不住劝道:“昨儿折腾了一夜,母亲又一直照顾他到现在,也该累了,先去休息吧,这里让下人看着就行。”
杨母摇摇头:“别人看着,我终是不放心,他这次好端端地中毒,看着像是意外,我总觉得古怪。怎么偏偏他的香炉摔了,再出门就刚好遇到一个卖香炉的商人,还把一个精巧的香炉就便宜卖他了。依我看还是有人要害他。”
“母亲是否多虑了?”
杨母不满地哼了一声:“再者,文许那小子刚出事,六姨娘正恨毒了文谚,偏巧他就中毒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嘛,还有玉晔那丫头,巧言善辩,长个狐媚样子,我看着也不喜欢。”
杨骞只觉得心烦意乱,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杨母还要这样想:“母亲,你就少说两句吧,六姨娘已经无辜挨了您一下子,血流那么老多,还不知道会不会破相,这就好比美玉有瑕,让我看着心里多难受啊。”
终归杨骞在意的是六姨娘那张貌美的脸,杨母气结:“你自己的孩子病了,你不疼,还要我个老婆子在这儿操心劳力,你只担心你的美妾脸有没有伤着,好一个杨家大老爷。你心里只认那副好皮囊,她那个泼妇劲儿就是你惯的!我真是白养了你。”
杨骞更是不耐烦:“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我头上来了?!”
杨母伤心地落下泪来:“我倒是宁可拿你去换文谚健健康康的,我就这一个嫡孙,杨家的指望都在他身上,这叫我以后怎么过呀。”
“唉,母亲,我也是不明白,打他会学走路开始,就一直病病歪歪,药喝个不停,人瘦个子不高,书背不好,骑射也不行,怎么就是你心中杨家的指望了?”杨骞对此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你喜欢八丫头,也倚重三姨娘,那她还有个杨文语,是玉昭的胞弟,平时聪明伶俐,功课也好,何不接到你身边养着,将来上了谱,跟她姐姐一样,是杨家嫡传血脉。”
杨母更气:“哥儿和姐儿怎么能一样!玉昭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毕竟是个女儿,将来是要嫁到别人家的,抬了身份于她夫家脸上有光,人家只会夸我杨家知礼仁义。哥儿是要留在杨家,继承家业的,嫡庶不分只会让别人轻看了我们,当你宠妾灭妻,丢人现眼。”
杨骞感觉无所谓:“我瞧着倒没什么分别,扶了嫡,只要他能做学问出仕,闯出自己的家业来,过个几年也就没人提嫡庶之说了,您看二弟不就是嘛。”
提起杨宽,杨母就更生气了,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子,杨宽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偏偏这个庶子的官越做越大,在朝廷颇有声望,而自己的小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自己的长子只知沉迷美色丢了官职后不务正业,竟还比不上一个贱婢生的杨宽:“真乃蠢材啊!若是嫡庶不重要,凭你革职在家,只顾寻花问柳,如何能当杨家族长?只要是杨宽扶了嫡,凭他的官威,杨家哪还有你说话的份?”
“母亲这话我不依!长幼有序,我是兄他是弟,我活着一天他就得听我的!”
杨母见儿子死活不开窍,越来越气:“你休同我胡嚼这些……”
杨骞忍不住翻了白眼,懒得和老夫人争吵,便拂了袖子,离开去找八姨娘厮混了。
老夫人见杨骞这副模样,心中越发苦闷,忍不住抱着杨文谚哀切地哭了起来。
杨玉晔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想着二少爷中毒之事,仍觉得心有余悸。这事是冲着二少爷来的,思来想去,显然是三姨娘做的,但是却连累了六姨娘。
杨玉晔自认虽然和八小姐素来并不交好,但毕竟刚合作扳倒了大夫人。这次她们却如此行事,到底有几分顾及自己和六姨娘的安危?显然是不顾及了,甚至想一石二鸟。
杨玉晔忧心忡忡,想着和川越约定的做手术时间快到了,便先去六姨娘那儿接杨文许。
杨玉晔来到六姨娘屋里,只见杨文许乖乖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六姨娘头上包着厚厚的布,正拿着碗喂他喝药。杨玉晔过去揉了揉文许的脑袋,拿出帕子温柔地将他嘴角的药渍擦掉。
杨文许喝的是麻醉药,按照川越所说,要等一炷香的时间才会发挥作用。
杨玉晔便趁这个时间,先问六姨娘她心中的疑惑,“姨娘,这事既过去了,你总该给我个明白。那牌位到底是做什么的?”
六姨娘翻了个白眼,并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能是做什么的,当然是谁害了文许我就叫谁血债血偿。”
“你好糊涂啊,弟弟刚出事,杨文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难免怀疑到你头上。自古巫术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都是禁忌,一旦有什么不妥,你死一万次都不够抵的。”
六姨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人家害我的孩子,我又打不到他,还不准我使点别的手腕…”
“姨娘怎么就不明白,靠这种巫术,就能让仇人非命,给弟弟捐一个好前程吗?没把握成事的时候,就要先隐忍,再徐徐图之。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把自己搭进去,于事无补。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文许,旁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六姨娘并不能听进去这话,只呛声道:“姑娘倒是说的轻巧,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受了害,我心疼!却叫我如何忍下这口气来。”
杨玉晔自觉说了这么些只是白费口舌,有些气恼。“那我只再跟姨娘说一件事,以后这牌位,就是像我说的那样,给文许立的,莫在任何时候,得意忘形,把真相如何说出去。只这一件,你可应了我?”
六姨娘看杨玉晔疾声厉色,想着昨晚要是没有这个女儿舌灿莲花,自己肯定要被发卖了。她知道其中厉害,忙忙点头,杨玉晔这才稍感安心,抱起杨文许,按照约定前往水榭。杨玉晔早叮嘱过六姨娘不能跟来,六姨娘为了杨文许的腿能好,便痛快答应了,真的老实待在房间里没有跟去。
杨玉晔如约来到水榭,见川越早早就到了,正站在湖边,不知想些什么。
杨文讯接过杨文许,示意杨玉晔川越有话要说,他先把杨文许抱走了。
杨玉晔走到川越身边,川越同她讲道:“我做手术,需要心无旁骛,所以有些话不能憋在心里,先告诉你。”
“你且说吧。”
川越直言不讳道:“你家少爷中毒之事,可没这么简单,我还看出了些别的,却不敢告诉旁人,只给你提个醒。”
杨玉晔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川越解释道:“那个红色香炉,每日焚烧确实会使人慢性中毒,但是不至于像他这样发作的厉害,不然何以他身边的亲近小厮丫鬟皆无恙?”
杨玉晔心中也有些猜测:“恐怕,他还吃过些水银。”
川越点点头:“是的,小晔儿当真聪慧。他吃的剂量才是主要的,而且对方有意要他在中秋家宴上发作起来,这剂量显然控制的相当精准。”
杨玉晔想起那个刘大夫,也许是个用毒高手的大夫呢:“知道了,我心中有数,猜到对方是谁了,她这次没做掉二哥,自然会再找机会下手,嫁祸给六姨娘。”
川越却摇摇头:“未必会有人再动手了,我昨天还有件事没说。”
“什么?”三姨娘再如何得势,生的儿子也是庶出,所以她是势必要把二少爷除掉的。也不能给方氏春风吹又生的机会,所以三姨娘一击不中,应该会再动手除掉二少爷才对。杨玉晔不懂,为什么川越却笃定她不会再动手。
川越解释道:“古代的医疗设施太差了,没有抗毒剂给他用,就算上吐下泻排了多数出来,还有些汞会留在他体内,等人转醒以后,他就会牙齿松动、脱落,持物时手颤,说话发音有障碍,还有肾小管肾炎等后遗症。”
“???听不懂,说人话。”
川越汗颜:“总之就是跟正常人还是不太一样,智商也如同孩童一般,能活多久算多久吧,你心里那位对头若是发现了,应该也不会再害他了。”
杨玉晔有些无语,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川越同样杨玉晔说过他心里的话后,便安心给杨文许做手术。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就是在杨文讯看来有些血腥残忍,他实在不忍回想起,川越挥舞着凿子和锤子的模样,而这竟然是在救人……过后又用针线,把那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肉啊筋啊都缝到了一起……
手术后,川越叮嘱道:“等麻药过了以后,他会很痛,千万要看好他,不要让他乱动。实在受不了,便喝止痛药。熬过两日后,痛感就会减轻了。再两个月后,骨头就长好了,我还要把他的伤口割开,将钢钉和钢板取出来。”
杨文讯思考着,下次再动所谓的“手术”,他可不要来了,居然还要再切开伤口把刚弄进去的东西取出来……非人哉非人哉。
“再等半个月,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以后,他就要进行康复训练。”
“什么是康复训练?”
“就是功能康复锻炼,光骨头长好没有用,他还要通过不断地锻炼,让腿功能恢复,以后便可以恢复如初了。”
杨玉晔大概理解他说的意思,一想到杨文许还有机会恢复,便心花怒放,当下对川越又是千恩万谢,此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