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晉書·志十一·禮下》記載,地女夫、侍君進禦,皆有定制。只是這個定制到底如何,終歸是宮闈秘事,不為人知曉,莫說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就是禮部的大人們也是不清楚的。
劉尚寢已經在這洛陽宮中生活了三十年了。剛入宮的時候,祂也不過是華嚴殿,也就是現在的純陽宮,裡負責灑掃的小宮男,想著到了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榢人(榢通嫁)。誰知道一過三十載,后位都換了主人,祂還在這宮裡,只不過現在的祂可是這洛陽宮中最尊貴的人之一。
按照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侍君進禦的次序,需由尚寢局統一安排,大抵次序為:每月十五、十六為后帝獨享,十四、十七由昭儀、夫人、美人侍寢,十三、十八從良人、八子和七子挑人侍寢,其餘日子從長使和少使中挑人。依著這個次序,尚寢局再根據各個主子的身體情況以及君上的意思,秉著“雨露均沾”的原則,擬定具體的侍寢名單,再從中協調。
只是這個規矩看似公平,實則漏洞不少。首先是,在晉國創立之初,所有的後嗣只遵奉嫡父,不認生父,可隨著推移,越來越多的儒生認為此項規定實在有違人倫,於是要求後嗣出生後,由太醫院辨明血緣,並賞賜生父以示嘉獎。可有由於太醫院的驗血之術,只有八成把握,哪怕再加上敬事房和尚寢局的記錄,也難免出現張冠李戴之事。再說,依照祖制,宮中侍君三十歲以上不可侍寢,而那些高位的侍君往往年紀偏大,這一點,到了一個后王統治的後期尤為明顯,在這樣的情況下,尚寢局難免是要和各宮協調的,而其中的糾紛自然也不少。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制度,其實最不滿的是君上本人,具體的原因嘛,懂得自然是懂得,就不必細說。
待到本朝天鳳后登基,一改祖制,每日進禦的人選都由君上親自擬定。具體為,每日晚膳之時,敬事房的太監會端著盛有刻著侍君位份姓名的牌子的銀盤前往後君用膳之處,後君翻了哪塊牌子,今晚就由誰侍寢,若是今晚君上沒有興致,只要說聲“去”便可。一旦侍寢人選定好,敬事房的太監便會通知尚寢局,尚寢局再派出男史通知各宮,尤其是今晚進禦的侍君做好準備,到了時辰,再由尚寢局派人提著燈籠,將侍君引到太極宮中,沐浴焚香,除去衣物,以防刺客,前去后君寢殿等待。行房之時,尚寢局會派兩名男史,有時也是劉尚寢本人,在門外守候,一來是為了提醒君上時辰,防止侍君在太極宮停留時間過長甚至過夜,二來是為了監聽,以防止有人趁機敬獻讒言。事後,尚寢局請侍君再次沐浴,穿戴完畢之後,返回本宮就寢。一切完畢,再由尚寢局男史通知敬事房記錄在案。
有時候,劉尚寢覺得,這世上的人總說聖恩難測,今朝得寵,明朝恩絕的事情層出不窮,可在祂們尚寢局的眼裡,這一切的事情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有時候祂甚至覺得,祂們比君上本人都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不過這些事情也不能對外言說就是了。
說來自從秦國貴人入宮之後,依照約定,九月十五到十月十五,都是由嬴美人侍寢,最開始的幾日,一切安好,可到了第五日,這嬴美人卻不知為何,突然得了風寒,一病不起,再加上君上信期將至,也只好作罷,而秦國的希望也隨著天鳳后癸水的來臨而就此破滅了。不過這嬴美人素來身體強健,突然病倒也確實蹊蹺,但是主子畢竟是主子,做隸人的也不好揣測。只是嬴美人這一病,君上倒還多了幾分憐惜之意,也勉強算是一分福氣。
不過,嬴美人雖說在安心養病,後宮裡其祂人可就不安分了。這不君上癸水剛過,就有人急著獻睸了(睸通媚)。就在昨天早上,君上身邊的楊婆婆找到了祂,說今晚君上準備在望仙台設宴,還要祂們尚寢局的全程參與協助掌燈。本以為就是普通宴樂掌燈,那隨便派兩個宮男去就好了,誰知道是要什麼水晶花燈,還要跟著練習,一問才知道,原是有人要獻舞。
不過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主子們的小心思,關祂們做隸人的何事,還是看准了風向,量力而行才是正道。
晚膳前,衛莊同貼身隸男麟兒從所住的玄元宮中和殿趕到望仙台赴宴。
這望仙台在太液湖畔,登臺之後,可以將整個洛陽宮盡收眼底,也算是坐擁洛陽最好的風光,平日裡專做皇室宴饗之用。
登樓之後,衛莊發現這個用來舉辦家宴的廳堂比祂想像的要稍大一些,席次也是按照尋常人家宴會的規矩,“尚左尊東”,即君上和太父端坐在北正中的高臺之上,太父居左,君上居右,接著按照次序便是大后子長平、二后子長樂、大公主長壽、二公主長安、白夫人(白亦非)、韓夫人(韓宇)、胡美人(胡慧覺)、衛美人(衛慈濟)、嬴美人(嬴政)、韓八子(韓非)、衛八子(衛莊)、張長使(張良)、蓋少使(蓋聶)以及剩下的兩位要獻舞的少使,分餐而食,席地而坐。廳堂四周的帷幔都被拉開,一回頭就可以看到窗外的秋景,中間則留出一大片空地,做宴樂之用。
衛莊看了一圈,發現除了君上、太父、大后子、要獻舞的墨鴉、白鳳以及白亦非外,人基本已經到齊了,只是並未做到自己的席次上,而是聚成幾團,和其祂夫郎或宮男攀談起來。祂迅速的掃了一眼,尋著了蓋聶,見祂孤零零一個坐在座位上,便走上前去,問,“你幾時到的?”
“我與胡美人同居天靜宮,自然是一同趕到的。”蓋聶默默答到。
衛莊看了一眼北面,問,“太父的席位怎麼還沒有擺上?”
“聽張長使說,太父體弱受不了秋風,就不來了。”
“哦?”衛莊輕笑一聲問,“那一位不會也稱病不來吧?”
“自是不會的,”蓋聶用眼神示意到,“祂不就坐在那裡嗎?”
衛莊看了一眼,見嬴政還是穿著秦國流行的衣裳,一身縞素,在一群穿紅戴紫的人中,十分惹眼,也不與人攀談,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偶爾會和自己的隸男說兩句話。祂打量了嬴政片刻,道,“看著也不像是有病的樣子,”見蓋聶搖了搖頭,便轉了個話題,“我聽說今晚有人要學那趙宜主?”
“掌上舞的傳說在洛陽城裡流傳了那麼久也是該見驗證了。”
“姬無夜花重金培養的舞伎,我倒是很好奇。”衛莊抱著手道。
“就怕君上到時候會大失所望。”蓋聶搖了搖頭說。
“東施效顰還是飛燕再世?馬上就要見分曉了。”衛莊笑了笑說。
隨著擔任花鳥使的宮男的一聲呼喊,眾人連忙歸位,只見隨後不久,天鳳后大后子長平和白夫人白亦非進入廳內,眾人趕忙離席行禮,直到天鳳后、大后子以及白亦非坐好,在天鳳后的“平身”之後,才默默得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低頭傾聽君上的敬酒詞。依照規矩,三杯酒後,樂師舞伎魚貫而入,幾曲之後,尚膳局的宮男才依照個人的品級擺上菜肴,期間歌舞不斷。
衛莊默默的聽了幾曲,發現無外乎就是坊間流行的《楊柳枝》之類的,便沒了興趣,用餘光迅速的掃了一眼天鳳后和大后子長平,見那天鳳後是一位微胖的中年婦人,穿著明黃色的黃袍,看上去還算有幾分氣度,而那長平大後子則大概十一二歲左右,十分瘦小,完全撐不起那身做工考究的廣袖襦裙和頭上重重的髮髻。
歌舞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席間除了白亦非和君上有說有笑,以及幾個老人跟天鳳后搭了幾句話以外,其餘人等都在默默得喝酒吃菜,不敢與后君對視,於是沒過多久,衛莊就發現自己案上的酒菜早已告罄,可是由於後宮宴饗皆有定額,也不好再要,想著這掌上舞到底要拖到什麼時辰?
就在衛莊感到煩躁之時,樂聲戛然而止,本來燈火通明的廳堂也變得昏暗不已。
就在眾人疑惑不解時,一個穿著綠色長袍,頭戴冠帽的年輕女子,清唱到:
秋風起兮天隕霜,
懷君子兮渺難忘,
感予意兮多慨慷!
天隕霜兮狂飆揚,
欲仙去兮飛雲鄉,
威予以兮留玉掌。
歌聲慷慨悲涼,意韻雋永。聽聲音,當是洛陽城的大紅人,將軍府上的鷯鶯。
歌罷,只聽見篳篥聲響,曲調哀怨婉轉。突然間,不知道何時擺放在地上的水晶花燈齊齊點亮,只見白鳳和墨鴉身著特質的舞衣,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之下,呈現出鮫綃一般的質感。隨著篳篥聲絕,琴聲漸起,衛莊看見廳堂中央有四個半跪宮男,每個宮男雙手上都分別舉著一個的玉盤,而白鳳與墨家就站在那些宮男所舉的玉盤上,踽步顫顫,身姿翩然,迎風而舞,似是要隨風而去,還真有幾分當年趙氏的風韻。
可看到這兒,衛莊覺著這掌上舞也無甚稀奇,雖說難度大了一點,但洛陽城裡的舞伎成百上千,也未必找不出能跳此舞之人,姬無夜也犯不著賣這個關子。就在衛莊疑惑的時候,琴聲漸止,箏、瑟、鐘、罄齊鳴,樂聲急促,只見白鳳向宮中灑滿羽毛,輕輕一躍,落在另一名宮男所舉的玉盤上,衛莊剛覺著這羽毛跟柳絮似的,嗆人口鼻,實在是嘩眾取寵,抬眼一看,發覺,其餘兩名宮男所舉的玉盤上竟然也分別有一個“白鳳”在隨風起舞。
就在眾人驚歎不已之時,只瞧見墨鴉往空中一躍,慕地化做黑煙,消失於空中,又突然閃現在天鳳後席前,把后君嚇得不清。
當眾人開始思考這“掌上舞”要如何收場之時,樂聲驟停,片刻後,鼓聲漸起,而一眾樂師也突然改華聲為胡調,曲聲歡快急促,墨鴉與白鳳也踏著鼓點,回到廳堂的中心,照著曲意,跳起來胡璇之舞。
一曲舞畢,天鳳后連連稱好,眾人也隨之附和,只有衛莊冷哼一聲,似乎不為所動。
可無論衛莊態度如何,墨鴉與白鳳的一舞已經在君上的心中留下了不淺的印象。
次日晚,劉尚寢親自前往墨鴉所住的蓬萊宮,迎墨鴉前往太極宮進禦。
沐浴焚香期間,劉尚寢對著墨鴉年輕的軀體,說,“墨鴉少使,您是舞伎出身,有些其祂主子聽不進的話,隸人就直接說了。隸人在洛陽宮待了三十年,在尚寢局也幹了十餘年了,這太極宮裡進進出出的,說到頭就那點子事。等下進去了,您千萬別怕,君上雖說不再年輕了,可也不會吃人,反正咱們做男人的說到底都是要走這一遭的。進了寢殿,無論您是什麼身份,在君上眼中都是一樣的,只要順順利利的度過了今晚,以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月亮高懸,白鳳躺在蓬萊宮內院裡的軟榻上數著天上的星星,心想,墨鴉怎麼還不回來?
*此處的《晉書》是虛擬書籍,誤帶入真實的《晉書》。
灵感来源:B站《宫心计》系列,用了白凤、墨鸦舞伎设定,原视频是非良、卫聂,其余均为原创,强烈建议去看一下。
视频链接:sbilibili/video/av22696949?from=search&seid=7245514188609793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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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盈盈掌上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