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既然在儿子跟前应下了,就会说到做到。
况且今日老四求她办事,德妃心底也是暗暗窃喜的。
孝懿皇后把老四教养的很好,可问题就是太好了,昔日孝懿皇后去时,老四日日跪在灵堂前,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养育之恩难还,德妃深谙这个道理,况且先皇后生前没有留下儿女,于情于理,死后老四这个做养子都该尽心。
可人就是这样,大道理谁都懂,真到落在自己身上时,心里又不免较真。
那会儿小十四不满一岁,总是哭闹不止,德妃已经经历过丧子之痛,日日提心吊胆,等再回过神想弥补老四时,才恍然发觉这孩子已经是成了家的半大小子了。
吃穿不用她费心,礼仪规矩,为人处世,这些都是孝懿皇后教养的,再看她这个当额娘的,活像是半路捡了个便宜似的。
德妃更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这个孩子了,除了天生牵连的血缘,母子之间竟只剩下规矩和陌生。
今日这一折腾,虽然是为了旁人,但德妃心中甚是宽慰,到底还是个小子,还是有用得上她这个额娘的地方。
想到这,她也有意多亲近儿子,尝试着提议:“小十四也该下学了,今日留下一同用晚膳吧。”
十四阿哥如今年满十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饿的快,宫中又没有晚膳,德妃舍不得儿子日日吃点心果干凑合,就在永和宫开起了小灶。
平日老四不会挑饭点过来,就是碰巧赶上了,也总在旁边干坐着,时机合适了再找借口离开,德妃也就是随口一提。
谁知胤禛听完这话,居然颔首,十分干脆地应下,“劳额娘费心了。”
德妃这下猫儿都不撸了,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好几遍。
怪哉,老四从前说是寡言少语,但到底年纪轻,什么情绪还是能从脸上看出端倪,如今落在她眼中却宛若一潭死水,竟叫她什么都瞧不出了。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德妃眼神隐晦,但胤禛坐在那个位置上多年,要应对心眼子多的老八和一众大臣,如今只稍一眼,就能看穿额娘眼中的探究。
换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看着额娘亲近十四弟把自己抛在脑后,就算再习以为常,心中也必然失落。
可想着上辈子登基后,他和额娘见面如见陌生人,最后还成了老八那边攻讦自己的由头。
在额娘面前他做不到和十四弟一般轻松自在,如今还能坐一块儿闲聊用膳,胤禛已经非常满意了。
都说儿肖母,汗阿玛却总说他脾性和德妃没有半点相像,他私心也是这般觉得,但自额娘去后又赶上弘时那个糟心孩子,胤禛才不得不承认,不是不像,而是太像了。
一脉相承的执拗,也是如出一辙的爱憎分明。有些亲昵的话他说不出口,额娘对他亦然。
如今既然重来一世,这些从未拥有的东西,胤禛也不会再刻意强求,和额娘这般相处便好。
除了上辈子还没完成的雄心壮志,他如今唯二在意和遗憾的,除了早夭的弘晖,也只有十三弟了。
想到十三弟,胤禛又不免想到早逝的敏妃母。
他也是后来才从十三弟口中知晓,敏妃母自打怀十妹妹以后就落下了心病,产后遗留的毛病更是令她病症不断,以至于到最后药石罔医。
如今他也只能想方设法让十三弟多见见额娘,心里再盼着敏妃母多延寿几年……
“阿嚏!”
永寿宫西侧殿,冬至让小贵子送走胡子花白的李院判后,盖着毛毯躺在院里的躺椅上,掩着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春水就蹲在边上控制着火候煎药,李院判来问诊过后,就把之前的方子大改了,去了好几味疏肝解郁的药材,又添了几味新药,之前煎熬的那些也不能用了。
听见这头动静,春水赶忙扔下蒲扇小跑过来半蹲在边上,双手扒着扶手,“主子,您这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鼻儿了,是不是外头风大凉着了。”
冬至把帕子团吧团吧丢到小桌上,眯着眼收拢滑下去的毯子,懒洋洋道:“太阳这般好,哪儿来的风。”
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她。
这份惬意落在春水眼中,就成了病中没精神,她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鼓足勇气道:“还是奴才扶您进屋去吧,主子要是觉得冷,奴才就再去发一盆碳火来。”
冬至捏了捏她的苦瓜脸,笑着说:“这才刚十月份,今年又冷的比往年早,冬天不过啦?”
紫禁城冬日难熬,虽说宫里各宫殿会烧地龙,但宫殿太大,暖气分散到她这偏殿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夜里更多是靠着碳火取暖。
她领的贵人份例,到了冬天每日也只有三十斤木炭,况且这三十斤里还有一半是黑炭,烟重味儿也大,夜里不适合摆在屋里,再除去煎药消耗的就不剩多少了,能省则省。
春水挠挠头,神情不解:“可德主儿说,主子您要是碳火紧缺,可以去永和宫领的。”
冬至压低声音:“春水,德妃娘娘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能欠她太多。”
德妃是不缺碳火,但到了冬天要供永和宫主殿的碳火,说是多富余也不见得,想来也只是有一些余量罢了。
这人与人之间你来我往,欠下人情需要还的,纵然她还不上,可她膝下还有原身留下的儿女,虽然占据这具身体不是出于本意,但她也不能随意欠下人情。
现在的天气也不是非用碳火不可,畏寒大不了多穿两件,没必要浪费。
“我都要晒热了,还烤什么碳火。”冬至说着抬手在脸上摸了摸,今天太阳再温和,晒这么久也该热了,更何况她还盖着毛绒毯子。
春水当即撸起袖子:“主子要往阴凉处挪挪吗?”
“往阴凉处挪半步吧。”冬至说着伸手,正要叫春水扶她起来,就感觉身下躺椅震了震,再然后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时头顶阳光已经被伸展出去的屋檐挡住了。
冬至:“……”
这躺椅是今日搬家时内务府送来的,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应该是营造司今年新打造的,木头还很新,比同等大小的老木头沉多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内务府当时是派了四个太监抬进来的。
春水眨巴眨巴眼睛看她:“主子,这个位置可以吗?”
冬至默默放下手:“……可以。”
不愧是力量担当,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这太阳一晒就晒到了酉时,日落前小风一吹,冬至就老老实实窝回了室内。
春月刚将物品计入册子整理入库,捧着一本册子和盒子进屋,她是三人中唯一识字的,这活也只有她能干。
“主子,今日各宫送来的东西都已经入库了。”春月说着将册子放在贵妃榻边的小桌上,又打开了那个盒子,“这是秀主儿送来的,奴才给您取出来了。”
冬至没忘记室友秀贵人送来的金碗筷,翻了个身侧着身子兴致勃勃投去视线。
盒子是宫里常见的那种,没什么稀奇,盒中红绸布上摆着一副碗筷,那碗居然镂空的,碗口还掐了银丝,说是碗筷,倒不如说这是工艺品。
她拿起来掂了掂重量,语气惊讶:“这是铜鎏金的?”
春月点头:“是铜鎏金。”
冬至了然:“怪不得。”
她之前还觉得疑惑,贵人每年俸禄只有一百两白银,就算秀贵人家里有钱,也不会随随便便送人纯金物件吧。
这鎏金工艺倒是上乘,春月打开盒子的时候她都没分辨出来,只是看着颜色稍微暗沉些,冬至当时还想着兴许是古代黄金不如后世黄金纯度高,结果一上手就察觉出不对了。
太轻了,这个重量更像是铜。
冬至虽然没怎么玩过古玩摆件,但她上辈子是个学什么都要实操一下的行动派,常见的金属元素制品玩过不少,还算了解一点。
确认这幅碗筷是铜鎏金后,她立刻抛弃要将这碗筷拿来使用的念头,随手放回了盒子里:“收进库房吧。”
古代的铜鎏金是用汞融金然后涂在铜器上面的,这汞就是水银,虽说汞会随着炼制时的高温挥发,但就对拿水银来炼丹药磕的古人来说,合格剂量什么的,不存在。
她一个动不动咯血的病人,这些东西看看就行了。
春月收起盒子,那头春水就乐颠颠小跑进来:“主子,小贵子从膳房回来了,可要先用膳再喝药?”
冬至摸摸肚子这才惊觉饿了,点头应下,被春月扶着靠坐在贵妃榻上等开饭。
春水拎着食盒进来,打开盖子,“今日是山药百合红枣粥,小贵子说膳房的掌膳还送了盅乌鸡猪骨汤。”
一揭开孩子,冬至就嗅到香味了,小贵子腿脚快,汤还冒着热气儿,汤面上一层薄薄油花,还飘着当归和枸杞子。
她胃里很久没见油水,骤然闻到这鸡汤的味道,嘴里口水不受控制疯狂分泌。
冬至感觉自己能喝三大碗!
“喝不下了,剩下的你们仨拿下去自己分了吧。”
只喝了小半碗的冬至败下阵来,忍着心痛将那盅没怎么动过的鸡汤往外推。
天天喝粥,这乌鸡猪骨汤对她而言还是太荤了,这会儿不过喝了几口,就觉得胃里堵得慌。
能看到能闻到就是不能吃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苦哈哈喝完粥,冬至让春月随手替自己拿了本书打发时间,等胃里消化一些再喝药。
春月拿的是原身常看的诗集,收录的都是些大家名作,不少还是她考试时背过的。
在这陌生的时代,留在纸上百年千年的文字,就像是沟通时代的桥梁,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心安。
春月吃完饭进来,见外头天色暗了,又默默点了支白蜡放在边上。
等春水掐着时间端药进来,她才适时提醒道:“主子,明日再看吧,烛火伤眼睛。”
冬至这才发觉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了,揉揉酸涩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感慨:这时代怎么就没有电呢?
电……
冬至脑海中灵光一闪,倏地坐直身子,这一下十分有活力,不看气色,完全不像病了许久的人。
春月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扶她:“主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冬至神情懊恼,抬手对着自己脑子拍了拍,“我真是糊涂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什么电磁感应原理,但她这个曾经作为站在伟人肩膀上看过世界的现代人知道啊!
这时代就有黄铜,弄不出什么单相、三相发电机,她还不能试试制作简易电池吗?
春月以为主子又想不开撒癔症了,小心翼翼开口:“主子,您这是……”
冬至反手抓住她手,语气兴奋:“春月,或许,你知道锌吗?”
春月:“……”
春月:“啊?”
冬至:同志,或许你知道元素周期表吗(ovo)
春月: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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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