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归大难脱身后魏麟再也不敢图快走小路了,转而老老实实的走官道,就是这样一来,到达竹溪的时间又得往后推两日了。
马车又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日,终于邻近了竹溪。据赶车的车夫估算,最晚还有两日便可以到竹溪了。
暮色苍苍,夕阳西下,印有忠节侯府印章的马车徐徐驶入弋城,径直往城中最大的客栈驶去。
山林遭遇匪寇就她一人命悬一线,其他人都没事,甚至银钱都没丢走一分,那匪寇明晃晃的是直追她而来,结合几月前在水月庵遇到的那三个黑衣人和两次都出现的燕子刺青,崔云归再迟钝也明白了有人想要她的命。
崔云归不想重现自己满山林逃窜的场景,于是决定从源头上避免。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因为贼防不胜防,但崔云归认为该防的还是要防的,就例如,她现在完全不接受露宿山林,哪怕马腿跑出火星子来,她晚上也得宿在客栈里。
“娘子”
魏麟先行下车递出手去好让崔云归有个借力好下车,崔云归避开他的手掌,撑在他的手臂上下了车。
魏麟很满意,一边虚揽住崔云归的腰一边惦念着崔云归写的家信
“此时天色尚早,我给家中去封信,娘子一并把给岳丈写的家信也交于我吧,我去找个信客,让他连夜出城,快马加鞭,约摸明日午时信就可交到岳丈手中”
他始终觉得在外与女子有逾矩举动并非君子所为,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妻子。
崔云归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她从春寻手中接过信给魏麟
“劳烦大爷走一趟,就与信客说送到碧水巷的周府”
魏麟捏着那薄信封有些许纳闷
“上次娘子往竹溪寄信便是寄去周府,我也听春寻提起你的外家是周府,但我同你此次回的是岳丈家中,这信不该是寄给崔府?”
上次?
崔云归眉心微动,好半天才回想起来她在确定要回竹溪后确实让春寻给她寄了封信给舅舅舅母,她漫不经心
“舅舅待我如亲女,我回竹溪来自然要与他说,只是写信劳神,我就只写了一封去表明此事,父亲又与我外家不合,送到父亲手中,父亲怕是不能给舅舅,先送与舅舅,他看完后自会差人给父亲”
前世是有听说崔云归父亲和外家不合,魏麟深信不疑的点点头,把信揣进衣袖里
“这也使得,天快要黑了,你在客栈待着莫要出来,我带寸笺去寻信客送信,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回来时我一并带来”
崔云归冷然:“并无,大爷快去快回”
实际上,她身边能养出冬藏这样的性子,就代表她本质上口腹之欲也不算轻,只是不想和魏麟多言语罢了。
这几日不知魏麟是心虚还是怎的,总是有意无意阻拦三个丫鬟和崔云归单独相处,冬藏好几次想与崔云归说话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
冬藏的话在心里足足憋了几日,这下魏麟出去送信了,她也找到了机会,噼里啪啦倒豆子般的把崔云归遇害那日晚上魏麟的行事尽数说与崔云归听,春寻和秋收拦都拦不住。
原以为崔云归听了定然会与她们一样愤怒,哪知她神色淡淡,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哪有人听到丈夫放弃自己不心碎的?
难道姑娘这是哀莫大于心死?!
冬藏开始悔恨自己为何嘴要那样快,说些有没的惹姑娘不开心。
几人活动场地从浴桶移到贵妃榻上,沐浴完的崔云归倚在榻上专心致志看秋收一丝不苟的给她染指甲,冬藏握着梳子给崔云归顺着头发,因未得到崔云归的回应而惴惴不安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云归举着一只染好指甲的手左右翻转欣赏了一下,神色寡淡道
“他素来待我凉薄,这有何可说的”
她说完,三个婢女的大气都不出。
刚染上凤仙花的手指还包着绿叶,现在看也是看一堆绿叶,崔云归不把魏麟放在心里,她眼眸轻转,开始和三个小姑娘讲诉那晚她在徐三夫人院里的英勇无畏。
崔云归稍加粉饰,隐去了徐三夫人被迫为娼,遭人凌辱的事,专挑凸显自己英勇的地方讲,她讲的抑扬顿挫,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姑娘怎被那贼人发现了?后来呢?后来呢?”
冬藏头发也不顺了,趴在贵妃榻的倚背上追问,秋收和春寻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聚精会神的等崔云归的后续,崔云归侧躺着用左臂支起身子,右手做了个握棒槌的动作,在虚空中挥了几下
“后来姑娘我挥着徐三夫人浣衣用的棒槌三两下就把那贼人打的抱头鼠窜,他自知不是姑娘我的对手,大喊饶命抱着头落荒而逃了!”
“哇……”
冬藏张开嘴,尽力想象崔云归拿棒槌追着人打的样子,只是她想了半天都难以将冰美人似的姑娘与她自己口中手持棒槌惩恶扬善的侠女联系在一起,她眨着眼睛干巴巴的道:“姑娘英勇神武!”
“那是自然!”
崔云归显摆完了,十分满意的靠了回去,说了句冬藏听不太懂的话
“见侮而不斗,辱也”
冬藏果然听不懂,缠着秋收给她解释意思
“秋收姐姐你跟在姑娘身边读书最多,你同我说说姑娘这说的是什么”
秋收被她磨的没办法,耐心给最后一个指甲包上绿叶后起身戳了戳冬藏的脑袋,拿她也是半点办法没有
“你呀你……”
女子欢声笑语的打闹声萦绕耳畔,魏麟像木雕一样站在崔云归房门口一定不动,寸笺睨着魏麟的神情,见他一直在呢喃低语,他们相隔有距离较远又因为魏麟声音太小了导致寸笺听不清楚,他上前几步凑过头去才听清魏麟口中的呢喃
“见侮而不斗,辱也”
冬藏贪玩不识书,寸笺却听得懂,见侮而不斗,辱也,面对不公和欺凌时,选择沉默和不作为被视为一种耻辱。
他后撤一步退回原位,偷觑了主子,只见魏麟反复呢喃,眼眸晦暗不明,掩在宽袖里面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凝眸几瞬,他指腹微曲,最后握紧成拳转身离去,寸笺在原地愣了一瞬便也紧跟着魏麟离去。
房中主仆四人不知外头已经有人来过,依旧玩闹,留下一阵欢声笑语。
“寸笺,大奶奶是何时开始性情大变的?”
魏麟自楼上的厢房出来后就坐在楼下方桌前沉思,他想不明白,前世性格无波无澜,胆小怯懦的妻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如今还说出“见侮而不斗,辱也”这种话来。
被提到的寸笺不明所以,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在他看来魏麟和崔云归成亲还不足半年,哪能看出这么多来?
难道大爷说的是大奶奶闺中与现在对比?
寸笺更糊涂了,他只能斟酌着回答:“许是大奶奶本性如此?”
本性如此?
魏麟嘴角抿成一条绷直的线,似是不悦
“冒尖出头,徒生祸端”
寸笺明白主子言辞何意,只是看忠节侯府如此形势,大奶奶的处事之道很难不引人瞩目,确实会为其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总归是从小伴到大的主子,他也不单看着主子愁眉不展,寸笺搜肠刮肚的想出言安慰一二,还未想到,主子蹙起的眉头就舒展开来,随后嘴角还漾开一抹淡笑来
他听见魏麟说:
“罢了,她尚且年幼”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就着月光凤淮正看着温序秋传给他的信,是今日崔云归的动向。
不同往日单薄的一句无事发生,今天温序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页纸,详细的记录了今天崔云归吹嘘自己的全部过程以及最后她说的那句“见侮而不斗,辱也”。
崔云归能在春寻三人大肆吹嘘自己的英勇,但不能哄得过凤淮。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清楚的知道崔云归一天之内喝了多少次水,所以当他看到温序秋写崔云归大夸其词时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
“则玉,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余靖川自后一掌拍在了凤淮肩上,并往前伸头试图看清信上的内容,还未看清手上就一松,身体瞬间失衡,好险让他摔个趔趄
“玄机署机密,看了回去圣上可是要治你罪的”
凤淮恐吓了他一番,不紧不慢的把信用火折子烧了。余靖川站稳整了整自己的盔甲,不理会他的恐吓,反而揶揄起了凤淮
“你少唬我,你二更天时已经看了一封密信,那封估计才是玄机署机密,你方才看的那封我可是瞧见了明晃晃的‘夫人'二字,再则谁人看密报发笑?怕不是则玉你在家中早已娶了娘子,又疼惜几两酒钱,才哄骗哥哥们谎称你孤家寡人一个”
火苗烧到了信纸末端,再进一步就要烧到手指了,凤淮捏住信纸的一角把它扬了出去,一脸诚挚的发问
“娘子?那是什么?不曾听说过”
余靖川朗声大笑,不轻不重捶了凤淮一拳,打闹完,他收敛了神绪,颔首点了点那边被压着走的匪寇头子
“再过几日这边的差事便了了,到时你回安阳去?”
凤淮想起二更天时传来的那封密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余靖川见状一凛,左顾右盼一番后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压低嗓门道:
“不回安阳,难不成是废帝那边有消息了?”
凤淮不作答,乜了眼余靖川,余靖川在这一眼里得出了答案,他捂住自己的嘴赔罪
“是我失言”
废帝祁连生性残暴,又敏感多疑,狡兔三窟被他学了个彻底,只要走露了一点风声便藏个没影。
当今圣上苦废帝久矣,设立玄机署并任命凤淮为指挥使,凤淮领的第一封差事便是奉命查找废帝祁连的踪迹,所以余靖川也不怪凤淮不与他跌落半个字出来。
见余靖川如此审时夺度,凤淮也将此话题翻篇,投桃报李取笑了他一把
“靖川兄还是早点回,出来时我可记得老夫人站在门前叮嘱你早些回去,可见是心里记挂你”
“我娘哪是记挂我,她是想我回去给恒哥儿找个后娘”
余靖川揪了根草叼在嘴巴上,毫不留情的拆老娘的台
“新春后我娘就开始悄悄的相看安阳中适婚的姑娘,她老以为瞒的很好,却不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素佩的贴身大丫鬟起了嫁我为妾的心思,将这些全同我说了”
凤淮知道他家那个小子,现今不过三岁,乃余靖川和亡妻刘素佩之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胆子也大,见他第一面就流着口水唤他叔叔,极讨人喜欢
“你如何看?”
贴身丫鬟是后宅的事,凤淮不曾见过,不知其人好坏,但他一个男子,自然也不便问打听兄弟后院的姑娘怎样,只能从余靖川的态度上推敲他的意思。
谈到了儿子的正事,余靖川一收吊儿郎当的痞样,“呸”的一口吐掉嘴里叼着的长草,脸上有了几分为人父母的稳重
“恒哥儿娘走的早,今年恒哥儿三岁了,我也不过也才二十四,老实说,不再娶不可能,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觉着与其娶个嫉恨心强、爱磋磨孩子的高门贵女,倒不如寻个心地善良、愚笨些、能将恒哥儿视若己出的小户人家姑娘”
凤淮娘子都不曾娶,也无法共情为人父母的舐犊情深,不过他确实同意余靖川的说辞
“这自然是的”
注释:见侮而不斗,辱也——《公孙龙子》
天空一声巨响,小凤闪亮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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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见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