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枫在劳斯莱斯边上检查了一圈,哀怨自己真踏马倒霉,这回不仅得把自己的底裤赔掉,而且回家后还要被老爹骂个狗血淋头。
他看了贺慎安一眼,觉得这富豪帅哥脾气倒好,这么一辆豪车被撞了也不恼不愠的,反倒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什么眼神。
裴枫摊开手对贺慎安说:“对不起啊,追尾的责任在我,咱们走保险吧。”
贺慎安似乎对他的话不太满意,问:“在你?”
“对啊。”裴枫说。
贺慎安的目光越过他,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他身后的秦戒之的身上,问:“开车的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秦戒之的帽檐压得底底的。他别过脸去。
贺慎安盯着他的瞳孔便因此紧缩了一下,里面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裴枫一个纨绔少爷,对心上人的担当一旦上来了就谁也挡不住,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所以他对贺慎安说:“我是车主,要赔多少钱都由我来出,不关别人的事儿。”
贺慎安却朝秦戒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裴枫扭头,以为他会在离秦戒之还有两步的距离时停下来,可是他没有,反而把那两步全部走完了,直到皮鞋尖几乎要碰到秦戒之的靴子时,他才终于停下来。
这就突破陌生人的安全距离了。
“操。”裴枫以为这哥要对秦戒之动手,跑过去,但人是插不进去的,只能用手臂拦在他们中间,对贺慎安说:“再生气也别动手啊,警察都在这看着呢,而且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贺慎安置若罔闻,紧盯着秦戒之看。裴枫觉得他的眼神真古怪,说是凶吧,也不像是犯罪分子那样的目露凶光,说是怒吧,他也没有对人大呼小叫,更没有目眦具裂。
这个男人的眼睛不凶也不怒,但也绝不平静,似是隐忍已久。其中的情绪就像纳百川的深海,成分复杂莫测,裴枫看不懂。
秦戒之仍旧低着头,几缕银发飘在风里。风正在变大。
“见了人也不叫。”贺慎安说,“不认识我了吗?”
秦戒之:“……”
贺慎安又问他一句:“还是说,你要假装不认识我到底?”
秦戒之很执拗地把脸藏在帽檐下,不说话,不回答:“……”
裴枫瞪大眼睛,心道你们认识?
裴枫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他知道秦戒之是谁。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长得美,又是年少成名,自负才华,倔强不驯。裴枫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这个男人一样的畏惧不前。
一半畏惧,一半抗拒。隐忍而压抑。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裴枫总算是咂摸出了点非同一般的滋味。这帅哥估计是秦戒之的旧情人。
啧,不对啊。秦戒之明明说过他没谈过恋爱的。如果他没撒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帅哥是他以前的炮友。
“嘶。”得出这么个合情合理的结论后,裴枫很不爽,比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睡了还不爽,于是他恶狠狠又酸溜溜地瞪了贺慎安好几眼。
周围突然响起许多相机摁快门的声音。狗仔追上来了!
大风吹掉秦戒之帽子的一瞬间,他被贺慎安拥入了怀中,熟悉的雪松香萦绕上来。银色长发散在风里,像丝线一样缠住了对方的手指。
秦戒之被人裹挟着带进了车里。狗仔扑了个空,只能遗憾地望着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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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中,秦戒之的头发绕进了贺慎安的西服扣子里,脑袋被头发牵住,只能贴在贺慎安的腹部。
这个姿势很难不让人多想。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地从后视镜里偷瞄后面一眼,看见秦戒之伏在自己老板腰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贺慎安捉住了秦戒之在自己腹部胡乱游走的手,说:“乱摸什么呢?”
秦戒之声音有点急:“……我头发缠住了。”
却听见贺慎安在上面一笑,说:“头发已经这么长了。”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笑。笑声有点久违的宠溺,却不会腻,蜻蜓点水一般。
秦戒之的心咚咚地跳,是因为和他意外重逢,还因为被他抓住了。
贺慎安小心地帮秦戒之把头发从纽扣里解出来,秦戒之抬起头时,绸缎似的银发便从他五指间滑走。
皮肤上残留着柔顺的触感,贺慎安捏了捏指腹。
秦戒之坐正后松了一口气,因为心急而直往头脸上冲的血气终于降下来了。
“放我下车。”他说。
贺慎安却翘着皮鞋,以领地主人的口吻告诉他:“休想。”
秦戒之被贺慎安强行押进了他在巴黎下榻的酒店套房里。房里有一整面的玻璃墙,塞纳河、卢浮宫、金字塔……巴黎的种种美妙夜景尽收眼底。
秦戒之的电话又被裴枫给打爆了,贺慎安听得耳朵疼,把手机抢过来接了,还开了免提。
电话一接通,裴枫的声音就立刻冲了出来:“戒之你怎么样了?那家伙把你带到哪里去了?你现在还好吗?!”
贺慎安回答他:“他很好,你放心。”
“卧槽!”裴枫被贺慎安的声音给点炸了,“你想干嘛?你把戒之怎么样了?!”电话那头仿佛抄起了一把大刀。
“裴……”秦戒之想要说话,但是被贺慎安从背后强行捂着了嘴巴,教小孩似的,嘘了一声。
秦戒之习惯性地闭了嘴,过了足足十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从小养成的听哥哥话的习惯给害了,一阵懊恼。
贺慎安把裴枫当成一只顺毛驴,告诉他:“我是戒之的哥哥,他在我身边,你就放心好了。”
“你是他哥?”裴枫很意外,也很不相信,他只相信贺慎安是秦戒之以前的炮友,现在把他抓去了,不是想找他算账就是想找他重温旧梦。
“放屁吧。”裴枫挑衅道,“我还是秦戒之的男朋友呢,你算老几!”
贺慎安笑了一下,挂掉电话,对秦戒之说:“这两年你就交了个小屁孩当朋友?”
顿了顿,又补充:“男朋友?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
秦戒之莫名生出一股怨气,这股怨气因贺慎安而生,又直接针对贺慎安。于是他怨幽幽地瞪了贺慎安一眼,像是在怪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骂他“大混蛋”。
贺慎安好像真的能听见这三个字似的,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笑了一下,似乎是心底的某处被什么东西给愉悦到了。
“裴枫是我朋友。”秦戒之夺回手机,说:“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都不关你的事。”
这话说得很偏心,偏袒裴枫的同时又把他推远,而且像是在跟他划清界限,撇清关系。贺慎安不喜欢听。于是他的目光暗沉下来,在秦戒之给裴枫发消息的时候忽然拥抱了他,把他全身都拥进了怀里、胸膛里,而且越来越紧,让人不可逃脱。
秦戒之握着手机的手悬在半空中,感受到贺慎安的身体好像比两年前更加伟岸,还有身上传来的力量和炽热温度,渐渐加重、加深,像是在为他编织一个无形的茧,想要把他长久地缚在里面。
贺慎安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戒之,这两年里,我很想你。”
不管是声音还是话语,都太温柔动人了,以至于让秦戒之的心颤了一下,随之又痛了一次。余韵蔓延至四肢百骸,丝毫无法遏制。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找你。”贺慎安说,“我去雷州找你,去秦老师那找你,去你生父那里找你……我把每一个你可能会在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我找不到你。”
两年里,秦戒之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贺慎安把全国翻了个遍,却只是徒劳。他当然想过秦戒之可能出国了,但是世界太大了,而关于秦戒之的蛛丝马迹又太少。大海捞针,何其难求。
当初秦戒之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他起初以为是因为那天晚上乱性的吻,但后来冷静下来,再仔细思考后,他觉得戒之必须要离开贺家的理由或许更为复杂隐秘。
还记得有一天,戒之在壁炉前问他,爸妈是不是把他当做弥补哥哥遗憾的拼图?
这两年里,他有一回去棠善寺,淳悟大师告诉他,戒之曾经在佛前跪了一夜,就为了了悟一个执念: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够放下?放下那个……求不得之人。
贺慎安记得自己曾经对秦戒之说过一句话:等你有了不可得之物,求不得之人,你就会信佛了。
那个残雪的清晨,秦戒之说他信了一晚的佛。
久别重逢的拥抱无声地诉说着两年来所有的思念和痛苦,是他们彼此的,不止是一个人。
贺慎安终于放开了被自己抱得太紧的秦戒之,认真地看着他,问他两年来一直想要当面问秦戒之的话:“两年前你决意要离开家,是因为不想成为弥补爸妈遗憾的拼图,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求不得?”
秦戒之一怔,他没料到贺慎安会想到更深的一层原因。
贺慎安见秦戒之颇为动容,就更进一步问他:“戒之,你究竟是想离开爸妈,离开我们的家,还是——”他喉结滑动,把重音放在了最后,“想要离开我?”
秦戒之默默良久,说:“你说得没错,我想要离开你。所以——”他挣开贺慎安,“你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