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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此谬误 第47章 小满

作者:须臾羡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5-24 08:09:36 来源:文学城

盛青右肩上被长刀砍得比较深,上救护车之前伤口触目惊心,血流不止。到医院被缝了五针,最后用纱布绷带包扎固定好后躺在病床上修养。

除了他,陈彦徽也受了伤,左手胳臂脱臼。当时人群动乱引发了踩踏事件,谷元竹被几十个人挤来挤去,最后整个人跌下去,一双膝盖垂直磕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疼得一时爬不起来。

眼看着他就要被人踩上去了,陈彦徽拼命去拉他,一番努力过后终于把人给拉到了身边,但是他自己的胳膊却在强大的挤压和拖拽中脱了臼。

秦戒之的手被烧红的铁架给烫伤了,他被护士处理完烫伤,就来看陈彦徽和谷元竹。陈彦徽脱臼的胳膊被接好前后一句疼都没喊,这会儿护士站人少,他就反向坐在椅子上,一双手搭着椅背,跟谷元竹说话。

谷元的衣服破了,一只短袖被人撕下来变成了无袖。正面带愧疚地和陈彦徽说着话,看见秦戒之来了,他连忙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很担心这伤会影响到秦戒之画画。

可秦戒之淡然自若地说没事,几天不碰水就能痊愈了。他让谷元竹帮他去倒杯水喝,谷元竹立马就去了,返回时端了两杯水,一杯给秦戒之,一杯给陈彦徽。

秦戒之两只手上被包着纱布,素白服帖地包裹缠绕住他透红而纤长的手,握着纸杯喝水的样子还挺好看。可是他喝水时却愁容不展,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很重很深的心事。

时间已经很晚了,三个人没聊很久就打算回学校,可是秦戒之说他还得留在医院里。

他们一起走到医院大门口,从洁净的光明走进黛色夜幕。月亮在乌云里睡得发梦魇,一身微光朦胧缥缈地散尽。幽凉晚风吹拂过少年们的身体,难以带走黏腻的汗液。搅扰人的虫鸣声始终此起彼伏。

临走前陈彦徽问秦戒之:“那个人是不是伤得不轻,你想留下来照顾他?”他对盛青被刀砍得鲜血狂飙的场面印象极其深刻,秦戒之是受他的保护才免于被木炭烧毁容的厄运的。

然而,“照顾”这两个人在秦戒之的心里程度太重,他不知怎么的不喜欢听到别人这样说。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他既轻飘又深沉地说:“我去看看他。”

**

三人病房里只住了盛青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电灯只开了一盏,消毒水味的病房里不算亮。

秦戒之开门进去的时候盛青正躺在病床上,眼睛合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脚步轻,关门也是轻轻的,没有把人吵醒。

在床边的椅子上轻缓地坐下,秦戒之用一种混杂着审视、探究和抗拒的目光看着盛青。从他有胡渣的脸看到纱布透血的肩膀,从他失血发白的嘴唇看到他粗糙长茧的手指。最后看到他的裤兜,那里露出一抹翠绿的光辉——是

平安扣。

秦戒之顿时睁大眼睛,心脏重重地一跳。他没想自己丢失的平安扣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它会在这个人身上?

仔细算算丢失平安扣的时间,是在七月七的生日之前。印象里它最后一次在身上的时候是那个做了噩梦的晚上。梦醒之后他怕断裂的平安扣真的丢了,就立刻把它找出来放在身上,从此一刻不离。

那个晚上……是了,就是在那个晚上,他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于是趁机偷偷潜进了员工宿舍。他在看见了那张结婚照后完全乱了阵脚,踧踖不安许久,直到意识到时间紧迫自己不能再在宿舍里待下去之后,才仓皇惘然地跑走。

他当时被真相冲击得六神无主,跑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仿佛听到了酒瓶倒下的声音,但他一眼都没有回头看。所以,平安扣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自己落在了员工宿舍里……

顿在膝盖上的手指发紧许久,秦戒之终于朝盛青的裤兜伸过去,把自己的平安扣拿了回来,过分用力地往手心里攥紧,再攥紧。

现在系在他手腕上的平安扣是贺慎安的,他把自己断掉的这根死死地抓在手心里,愈发觉得窒息和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病房门被打开了,夜里值班的护士走进来,脚步声不算轻,盛青耳朵一动,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一下就醒了过来。他醒来第一眼就和床边坐着的秦戒之对上,看见他把平安扣握在手里,红绳两头露在拳头外面。

“……”秦戒之握着平安扣的手在盛青颇为紧张的注目中缓缓放下,搁在膝盖上。他没急着和盛青说话,就安静地在一旁等着护士给他打完消炎针,挂好盐水,最后又从病房里走出去。

门被关上之后,落针可闻的寂静重新落满了只有两个人的病房,三盏灯中唯一被打开的一盏灯亮得更加小心翼翼。

盛青忍耐着肩膀上剧烈的疼痛,把枕头垫在腰下面,坐得高了一些,犹豫了好几次后终于率先开口说:“你的手……伤得要紧吗?疼吗?”他担忧的目光小心而轻柔地触碰着秦戒之纱布缠绕的两只手。

秦戒之向后靠在了墙上,膝盖上十根手指交叉在了一起,却说:“你肩膀上的伤比我重很多。”

盛青顺着他的话摸了一下自己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脸稍微低下去一点,嘴角不好意思地翘了一下又立马压下去,像是因为受到了关心所以流露出一种藏也藏不住的欣慰与激动。

这个样子被秦戒之完完整整地瞧在了眼里,秦戒之不自然地快速地眨了三下眼睛。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误会了,此刻他对这个人的怀疑多过关心。

“我的伤不要紧,可你的手还要画画,受了伤总归不好。”盛青的一颗心全部系在秦戒之的安危上,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白色衣摆居然被铁架烫出了一个焦黄的窟窿。“现在天气热,你要小心伤口发炎。”

秦戒之不想听他说这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等他把这句说完,就问他:“你怎么也在烧烤摊?”

“凑巧嘛,这边的烧烤我来吃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晚上来。”盛青说完静了三秒,然后手伸到腰下面挪正了枕头,把背靠上去,才再次抬起脸来看秦戒之。

“这么巧啊。”秦戒之一点也不相信他是凑巧,“这么巧你和我都在今晚来吃烧烤,这么巧在动乱的人群里你离我这么近,这么巧别人推我刚好被你看见,这么巧你刚好救了我。”

盛青被质疑得变了脸色,“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摸了摸鼻子,“还真得感谢这么巧,要不然你就……”

秦戒之打断他:“你说这次是巧合,那么之前那几次你也说是巧合吗?那天深夜你看着我从画室出来下楼梯也是巧合?那天傍晚在保健室,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擦干净了我的鞋子,这也是巧合?还有你帮我买矿泉水,给我创口贴……”秦戒之感觉心口被堵着,“难道这一切你都要用巧合来糊弄我?”

“……”盛青被他质问地哑口无言,失败般地叹息一声,说:“原来你都知道。”瞟了一眼秦戒之手里的平安扣,“那天晚上溜进我的宿舍,又慌慌张张地跑走,撞倒了啤酒瓶的人果然是你。”

“你说得没错,我去了你的宿舍,还看到了一些东西。”秦戒之在口袋里没摸到手机,想起来自己把手机借给了女同学报警。没有手机也没关系,秦戒之把那个屋子的所有细节都记下来了。

“你在日历上圈出了七月六日,你打算在那一天做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做。”

秦戒之不相信地摇摇头,上半身从向后靠的姿势变成了往前伸,说:“那你圈出那个日期的理由是什么?”

“……”盛青脸色变得青白,仿佛失血过度,嘴唇干涩地起褶皱起皮。他安静了超过十秒钟,丝毫没有坦白回答的意思。

“那么,”秦戒之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极近处,和他仅仅相距一个手掌的宽度,换了个问题问他:“你的枕头下面藏着一张结婚照对吗?你结婚了,那你的老婆现在在哪?你们……”喉咙紧涩到极致,声带在其中压抑地震动,又冷漠又凄哀:“你们有孩子吗?”

连日来,巨大的疑团压在秦戒之肩上,几乎要把他岌岌可危如细线的神经给压断。焦虑、梦魇、仓皇、烦躁……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比千万只蚂蚁噬咬皮肉还要痛苦煎熬的酷刑,决心这一次一定要从这个人口中得到真相。

“你说啊,你到底是谁?”秦戒之猛地撑在病床上,手心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来染红了洁白的纱布,血印子留在了床单上,可他完全顾不上这些火辣辣的烫伤疼痛。

“我……”盛青被逼问得犹豫而痛苦,“你想得太多,已经不冷静了。”他握住秦戒之的手腕,想要查看他手心裂开的伤口,手伸到床边想要摁铃叫护士来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秦戒之却立刻倔强而决绝地抽走了自己的手,纱布因此而散开,两只流血的手一把抓住他,锲而不舍的追问:“我看到的都是事实!我刚才说的哪一件事是你没做过的?你在心虚什么,逃避什么?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是谁!?”

病号服被抓得鲜血斑驳,盛青的身体在晃动中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他剧疼地倒吸一口凉气,右手颤抖个不停。心急如焚之间,他只能用一只左手去安抚异常激动的秦戒之。

“别哭……”他失声哑然道,心如刀割。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秦戒之发红的眼眶里不停地往下坠,啪嗒啪嗒地打湿了盛青病号服,也打湿了被单,裂口似的洇漫散开。

“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折磨我?”秦戒之的心都要碎了。他在这一刻抛弃了所有的坚强与掩饰,无可奈何地暴露出了自己的软弱与卑微。他对着这个让自己痛恨的人痛苦地哽咽,无赖地逼问,哭得像个三岁小孩。

“对不起,对不起……”盛青身体疼得连吸凉气,心里酸酸胀胀的全是无法偿还的亏欠与愧疚感,他只会比秦戒之更痛苦。

不忍心看这个孩子哭得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盛青粗糙却温厚的手掌抚拍他的背,哄着他:“小满,不哭了……”

“你?”秦戒之忽然吞下了令人绝望而窒息的啜泣哽咽,猛地抬头,瞪大的眼睛里除了一汪泪水,还有震惊:“你叫我什么?!”

“……”盛青自知失言,同样也很震惊,可是话说出口落到了别人耳朵里就再也没办法收回。他哑然半晌,后又眼神躲闪。

“小满?”秦戒之盯着他,确信无疑地说:“你叫我小满。”

盛青的眼角骤然湿润,竟然也滑下来一滴清泪,浸湿了左脸颊上的疤痕。“唉……”他又叹气,像是一辈子有叹不完的气。

秦戒之流血的手抓花了他的病号服,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肯放手,非要这样偏执地等着他把真话说出来。

“小满。”说起这两个字,盛青已经妥协了,他不再闪烁其词,仿佛陷入了多年以前青水潺潺的回忆,“你出生在五月二十,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那天,小满小满,江河渐满,所以我给你取了个乳名就叫小满。”

“对了。”盛青指了指秦戒之的腿,说:“你出生的时候,右腿根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形状就像展翅的蝴蝶。”

秦戒之如遭雷劈,原本鲜活的少年现在却像只木头一样杵在床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小满,五月二十……”秦戒之颤抖的嘴唇褪尽的血色,脸也惨白,眼睛发直却没有焦点,看不见任何东西。“你是说,我的生日是五月二十?”

盛青点着头,又不停地叹气,真是悔恨的不得了。“你问我为什么要圈出个日子来,那是因为我想在那天,就是七月六号那天去找你,可是……可是没想到却碰上你和……”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碰上你和你的养父母打电话,说明天回家过生日。”

秦戒之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死死握拳的手心在滴血,“我在七月七过生日,每年都是这一天,从来没有变过。你那天知道了我马上要回家过生日了,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来找我?”

“我怕吓到你。”盛青惭愧地说,抹了一把额角被疼催出来的汗,“小满。”他柔声唤他的乳名,“你说得没错,从前的事和今天的事都不是巧合,我……我确实一直跟在你身边。”

“我来犀山工作就是为了找到你,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我想告诉你我是你的……”

“不要。”秦戒之忽然打断他,不许他说下去。原本就是他执意要逼问盛青说实话,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又突然变得叶公好龙,一点也不想要他说下去,他害怕听到接下来的话,他抗拒得要命。

“别叫我小满,我从来就不是小满。五年前我叫秦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姓秦吗?因为我被人给扔在了湖边,成为了弃婴。”秦戒之微微抬着下巴,冷笑着看盛青一眼,怨恨而薄情,“是一个叫秦山的人捡到了我,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我可能当天就被上涨的湖水给淹死了,所以我跟我的恩人姓秦。”

“贺家养了我五年,我有爸妈,有哥哥,他们才是我的家人。”秦戒之喉结苦涩地滚动,寡情地看着盛青,“我爸是贺嵩乔,我是秦戒之,他总是以此告诫我要慎之戒之。他教我写字,更教我做人。而你在我十八年的人生里起了什么作用呢?大概是因为你的遗弃才把我的命运推到如今的吧。”

“血浓于水,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两个字没说来及说出口,盛青就被眼前的这个少年的话给震慑住了。

“我不会认你的。”秦戒之拿流血红了掌心的手,自下而上地抹掉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绝情到刻薄的地步,“我恨不得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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