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拿回手机,秦戒之开始疯狂地补作业,焚膏继昼,几乎连饭也不吃了,双腿好像在书房里长了根,整天一副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样子,就差把书给吃了。
终于在假期最后一天的早上,秦戒之把一摞作业本、一叠试卷捧到了贺慎安的面前,又累又得意地说:“我补完了!”
此时贺慎安正准备出门,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打领带。
秦戒之对着镜子里的他伸出手说:“现在可以把手机还我了吧?”
贺慎安质疑道:“速度这么快,那质量能保证吗?”
他转身去衣柜里拿西装,说:“就算是工厂生产颜料也要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保证质量,不然客户就不会买我账。”
秦戒之很不服气地说:“哥,明明是你这个资本家想要在短时间内压榨我的生产力,现在却要反过来质疑我的质量,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啊?”
他故意把作业本堆在了贺慎安整洁的床上,然后去翻他的床头柜,可是没找到手机。他想继续去翻别的柜子,这时贺慎安叫住他。
“过来。”贺慎安已经穿好西装了,缀着袖扣的整洁衣袖冲他挥了挥,意思是叫他走到面前来。
秦戒之连忙走过去。
贺慎安拉开放手表的抽屉,把手机抽出来还给了他。
秦戒之开开心心地接了,摆弄着开机。
这么容易就开心了,贺慎安觉得秦戒之心理上还是个小孩子。
他戴上手表,校准好时间,然后从床边走过去拿证件,隔着床对秦戒之说:“作业本别放我床上。”
秦戒之本来就是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膈应一下他哥,然而现在既然把手机拿回来了,那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于是他说:“噢好,那我现在就把它们拿回去。”
可是贺慎安却不同意:“先别急着拿回去,放到书房里,我晚上回来还要看。”
“?”秦戒之有点懵。
贺慎安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说:“我白天要出门见一个朋友,晚上回来,你一个人在家等我回来。”
“不是,哥,你什么意思啊?”秦戒之觉得他哥简直不讲道理,他明明已经把作业补完了,凭什么还不让他出门!?
贺慎安提醒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是只要你补完作业我就把手机换给了,而不是允许你出门。”
秦戒之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说:“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他无意识地把音量提得很高,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听起来这么气急败坏,家里的狗本来趴在窗上看外面的雪景,这时也被小主人吓了一跳,急匆匆地扭着身子看过来。
贺慎安很冷静,他把一只手放在秦戒之的肩膀上,使了点劲,在无声中给了弟弟一段不可忽视的压力。
“……”
秦戒之心里燃起的火就这样被浇灭了。
贺慎安就在这时揉了揉他的肩头,稍微弯着腰问他:“现在好了吗?
秦戒之:“……”他低下了头,觉得有点气馁。
贺慎安不让他出门是不想让他再去网吧,否则这两天的教育都要白费了,既然下定决心要把秦戒之这棵长歪的苗掰正,那就必须要有十分的决心和强硬的手腕。
他白天约了人见面聊一些融资的事情,必须离开家,而这样的话秦戒之就得一个人在家了。
戒之就是只野鸟,一没人管就会飞到不知道哪个林子里去,因此他必须要用点手段把他“绑”在家里才行。
所谓的“手段”就是那个对戒之屡试不爽的方法——
戒之的房间里有个书架,一格一格的,正好可以用来放颜料。贺慎安用一瓶瓶的颜料填满这些格子,按照色彩的冷暖和纯灰规律逐个排放,并排放着的两个颜色非常相近,一般人凭肉眼是很难看出它们的区别的。
贺慎安要考验的就是秦戒之对色彩的敏感程度。
他故意调换了其中一种颜色,然后出门,而秦戒之的任务就是在他回来前找到被调换的那种颜色。
如果他找错了,他就要接受贺慎安的惩罚。而究竟是什么惩罚,不好说,因为贺慎安每次给他的惩罚都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是罚他一个月不许吃泡泡糖,第二次是罚他一天之内画了十张色彩,第三次是罚他爬泰山……
反正随着秦戒之年龄的增长,相应的惩罚难度也会升级。
因此秦戒之时常觉得他哥有些变态——一般人哪里能想出这么多变着花样折磨人的方法啊!
想要逃避那未知的、可怕的惩罚就必须要找出被调换的颜料,这样一来,秦戒之就没有时间从家里跑出去,只能乖乖在家找颜料。
贺慎安穿上皮鞋出门了。
临走前他看着手表对秦戒之说:“现在是十一点,我给你十个小时的时间找到被调换的颜色。时间还是很充裕的,但是十个小时后你如果胡乱扔给我一个颜色的话,那么后果……”
秦戒之不屑地打断道:“不就是接受你给我的惩罚吗,我知道。”
贺慎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戒之,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时间过得很快,我知道你也不想要总是被我像个小孩一样管着。所以你得拿出你的自觉来,人终究是要成长要自律的,如果你能做到管得住自己,那么我就不会再用这套方法管着你了。”
说完这些话贺慎安就走了。
门被关上后,秦戒之在门口待了会儿,好像在沉默地思考,然后才走进了房间。
面对一整面书柜的颜料,秦戒之一步步走近,开始找颜料。他拿起一罐,仔细观察,放下,然后又拿起另一罐,循环往复……
做这件事情除了需要拥有敏锐的色感,还需要具备极大的耐心。
秦戒之没有耐心。
他十六岁,像一匹躁动的小马,满脑子都是想要去外边撒野的冲动。
时间在他重复的辨别动作中无声地流逝,漫长、煎熬。
你得拿出你的自觉来。
人终究是要成长要自律的。
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如果你能管得住自己……
贺慎安的话开始在他脑子里泛起涟漪,逐渐向外扩大、再扩大,直到占据他的整个脑海。
操……
秦戒之抱住了自己混乱的头。
就在这个时候费泽微信发过来了,问他去不去打台球?
秦戒之:没空。
费泽:你除了玩还有什么事?
秦戒之:他妈的我哥回来了!
费泽:挖槽!
费泽:……你该不会是被你哥从网吧抓回去的吧?
秦戒之:……
秦戒之不想再和费泽这混球聊天,他随意地把手机扔到床上,继续耐着性子找颜料。
当他拿出其中一罐颜料时,书架角落里的蜘蛛网忽然被连带了出来,蜘蛛网立刻扭曲变形,蛛丝在被他手指在瞬间拉到极限后断裂。
长长的蛛丝飘在空中,原本被困在蜘蛛网上的小昆虫被吊着,没有了完整的网做支撑,细弱的蛛丝不堪其重,死掉的昆虫便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
秦戒之将被蛛丝沾上的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捏了捏。
这时手机响了,秦戒之走到床边捡起手机,看见是费泽的电话就很不想接,但最终还是接了。
费泽在电话里很兴奋地问:“要不要去打台球?要不要去打台球?!”
秦戒之:“我说了不去。”
“哎呀别不去嘛!”费泽撺掇道,“那里有好多人一起玩呢!还有美少女!美少女欸!”
秦戒之靠在书架上说:“不去,我有事。”
费泽疑问道:“什么事能比这还重要?”
秦戒之说:“我哥……”
“你哥不让你出门!?”费泽大声叫道。
秦戒之连忙把手机拿远了,揉了揉耳朵,对费泽比较无语。
费泽问道:“你现在和你哥在家?陆云旗怎么和你说的?”
秦戒之把陆云旗出卖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费泽,但是没有说自己不出门是因为贺慎安要罚他,而是很模糊地告诉费泽他哥现在不许他出门。
“你哥不让你出门你就不出门啦?”费泽废了半天口舌,心心念念地想要和秦戒之一起去打台球,顺便认识几个美女朋友,可是秦戒之却不为所动,他很难不生气并因此责怪他。
上次秦戒之叫他一起逃学去网吧打游戏,他冒着被他爸妈发现的风险陪他去了,可以说是舍命陪君子。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甚至连鞋都不敢换,怕弄出声音,最后是提着鞋子,光着脚,全程蹑起脚尖溜进房间的。
然而现在他回过头来叫秦戒之出来玩,秦戒之反倒要拒绝他,这叫他无法接受。
“秦戒之你他妈的哥宝男吧?!”费泽气愤地说。
秦戒之被骂了,也不爽了起来,骂道:“你滚吧!”他挂掉了电话。
扔掉手机,秦戒之一下子躺进床里,胸中有火难平。
哥宝男?
什么狗屁,费泽骂人真难听!
可是尽管他不在乎费泽这个人,但是他依然很生气,就因为“哥宝男”这三个字。
哥宝男,不管什么事都听哥哥的话,唯哥哥的命是从,被哥哥当做什么也不懂的宝贝,像个巨婴一样。
秦戒之细想之前自己被贺慎安管得服服帖帖的样子——
他哥叫他补作业他就补作业,他哥想收他手机就收手机,他哥叫他找颜料他就找颜料……
好像真被费泽说中了似的,他似乎就是个哥宝男……
……
不!我秦戒之绝不是什么哥宝男!
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像只弹簧一样。秦戒之抓起手机给费泽发消息,这回他开门见山地说:“台球馆在哪?把地址发我,我马上来。”
下定了决心后,秦戒之从衣柜里随便抓了件外套和围巾穿戴上,经过那被贺慎安用颜料填满的书柜他根本看都不再看一眼了,直接走出房间。
什么成长,什么自律,什么管住自己?他统统不想要再听了。
无论是被学校教育还是被家长规训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无比难受,这种感觉相比当年他在福利院里来说只增不减。
此刻他的心在反复地告诉自己: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家长是用来推翻的。
他不要再服从贺慎安给自己制定的规则,他不要再恐惧那虚无缥缈的惩罚,他要挣脱这张网,他要从家里走出去!
家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秦戒之违抗贺慎安的禁令,独自出门了。
家里的狗被重响声一惊,警觉地竖起耳朵,漆黑而锐利的双眼巡视周围。
只见一只早就被蜘蛛网捕获、束缚而死的昆虫静静地陈尸于地板,窗外则是漫天卷地的雪花,狂乱飞舞不知所向。在急促的风声里,巨大的辽阔与严寒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