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镇国[唐] 第43章 043

婉儿得知于氏就在公主府上，几次想借着替天后探望公主的由头去见一见于氏，可每次去公主府，她见到的只有李令月。

“阿月，我只想见她一眼。”婉儿也想知道，自己的祖父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的兄长比她要年长，对过往的事情，知道的也会更多。

婉儿总觉得，上官琨顶着上官家后人的身份招摇过市绝非一时的头脑发热，这其中缘由只怕要见了于氏才知道。

李令月怎会不知婉儿想的什么，她坐在湖畔的凉亭中，抓了一把鱼食，丢进了池水中。

“上官姐姐，你可知于氏的胎是谁在照顾？”

婉儿只知道李令月安排了人照顾于氏，她只当是李令月的亲信。可她忽然想起，天后派了张太医照顾太平公主。

“你该不会叫张太医去照顾于氏了？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李令月眼珠一转，见婉儿一脸焦急，她笑道：“张太医帮了我那么多次，我信得过他。他替我照顾好你嫂嫂，我也替他照顾好家人，这买卖，他不吃亏。”

婉儿这才反应过来，张太医一家老小的命都落在他一人的脑袋上，他自然不敢乱说话。

武三思已经葬了“上官琨夫妇”，谁又会怀疑上官琨的妻子就在李令月府上。

“上官姐姐，你读书多，还是抽空想想给你未来的侄儿取个什么名字吧。”

李令月这话，倒叫婉儿心头一颤。

是啊，这孩子要取个什么名字呢？

即便他平安出世，也只能顶着驸马的姓氏，入不了上官家的族谱。

察觉到婉儿的情绪，李令月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叫那孩子姓薛的。他虽不能光明正大地姓上官，却可以随我姓李。如此，总不至于辱没你们上官家吧？”

“只是，若这么做，只怕汾阴薛氏脸上无光……”现在的宰相便是汾阴薛氏出身，婉儿知道，天后现下正有意扶持汾阴薛氏。若给薛氏这样的羞辱，只怕不利于朝堂稳固。

“汾阴薛氏怎么样与我何干？再说，那薛绍现下只当这孩子是我与别人生的，若要孩子随他姓薛，只怕他也是不肯的。”

“驸马他……”婉儿垂下眼帘，薛绍被卷入其中，若做得太过，只怕他会狗急跳墙。

“我已经将薛绍软禁起来，你不必担心。等孩子出生，我会让薛绍请旨要母后赐‘我们’的孩子姓李。我相信，母后也不会反对的。上官姐姐，你莫要担心，我定会好好待那孩子。”

李令月说得真诚，叫婉儿心头十分感动。

李令月见婉儿似乎要张口道谢，她连忙抬手，轻轻捂住了婉儿的唇。“上官姐姐，我不要你谢我，我只要你像当初那般待我便是。”

当初？

婉儿想起，当初她刚从掖庭出来，还不知道李令月到底有多尊贵。

只听李令月一口一个“上官姐姐”，她便试着将将李令月看做是自己的小妹妹。

每次李令月闯祸了，都是婉儿替她顶包。

天后要罚李令月抄写文章，多半是婉儿代笔。

后来，婉儿才知道，这个调皮的小公主是天后最宠爱的女儿。自那以后，婉儿的心思便不再单纯。

婉儿的字写得很好，尤其擅长模仿他人的字体。

从前她替李令月抄写文章，天后看过之后，虽有怀疑，却始终不信有人能模仿得如此相像。直到有一次，天后要李令月自己写一篇文章。

那次的文章还是婉儿代笔，可一字一句却不似李令月的风格，这才叫天后看出了端倪。

也是自那以后，婉儿才被准许同李令月一同坐在那里堂堂正正地读书。

李令月一开始还十分欢喜，可当她发现自己的母后将她的上官姐姐抢了去，她这才开始后悔。

婉儿被范云仙接走的时候，李令月才十岁，她哭着说：“上官姐姐，我该不偷懒，我不该不让你替我写那篇文章……”

可那时的李令月哪里知道，那篇文章是婉儿故意露出了端倪。

即便没有那篇文章，婉儿也是要接近天后的。

每每看着李令月对自己这样好，婉儿心中便多一分愧疚。

可婉儿记得天后对她说过，要想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就不能够优柔寡断。

更何况，她时刻铭记着自己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她所学的每个字，所作的每一篇文章，无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上官家沉冤得雪。

如今，听李令月这么说，婉儿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像从前那般对她……

自己最开始便没那般单纯，又如何能像从前那般对她。

就像这些日子，她频繁出入公主府，不过是想着见于氏一面。

只是，如今见着李令月，她竟觉得莫名安心。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来公主府了。

“公主，从前我……”

李令月不等婉儿把话说完，便轻轻凑了上去，吻住了婉儿的红唇。

李令月知道婉儿在想什么，她不想从婉儿的口中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明明婉儿也是日日想着自己，明明她醉酒那日说喜欢自己，可一旦她清醒过来，就只会让自己生气。

李令月只想堵住婉儿的嘴，一下口便没轻没重，婉儿的话随着一声声呜咽变得破碎。

感觉到婉儿的呼吸有些不畅，李令月这才放开她。

“上官姐姐，不必多说了，我都知道。”看着婉儿脸颊微红，李令月笑道：“与其想着如何搪塞我，还不如想想你的侄儿叫什么好。”

“孩子还未出生，现在想也太早了。你这般欢喜，旁人见了，倒真要以为是你的孩子了……”

“以后这就是我的孩子，你若再惹我不开心，我便不许你见他！”李令月懒懒地坐下，撑着下巴，望着婉儿。

见婉儿被她逗得又急又气，李令月笑道：“早知道上官姐姐这么容易拿捏，我就不用白费那么多心了！”

“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回宫了。”婉儿自知说不过李令月，又见不到于氏，只能找借口离开。

回宫后，天后得知婉儿才从公主府回来，忙召她去询问公主的情况。

提起太平，武则天眼中满是慈爱，“婉儿，太平近来可好？她有着身子不便进宫，本宫也不能出去看她，只辛苦了你要两头跑。”

“回禀天后，公主一切都好。”婉儿看得出来，天后很期待这个孩子。

李令月的孩子，不能继承大统，因此天后可以肆无忌惮地偏爱。

只是，若天后知道这不过是谎言，该有多难过。

婉儿不敢在天后面前表露出担忧，她静静地立在一旁，听天后道：“那薛绍也太不懂规矩了，公主不便入宫，他也不知道来向本宫请安吗？”

天后哪里知道，驸马早就被李令月关了起来，只等着事情过后找个由头将他处死。

婉儿见天后皱眉，担心天后怀疑，只好应道：“天后，驸马身为男子，进出后宫多有不便。再者，公主临盆之期将近，驸马总要伴在身侧。”

听婉儿这么说，天后的眉头才稍稍舒展。“那个薛绍，空有一副好皮囊，好在他能照顾好太平。往后太平诞下孩子，为避免辱没了皇家，只怕要抬一抬汾阴薛氏的门第。”

“天后所言极是。”婉儿怎会不知，天后要抬薛家门第不止是为了薛绍，更是为了让薛元超好好替她办事。

武则天抬眼看着婉儿，见她始终波澜不惊，问道：“婉儿，你可怨恨本宫？”

“回天后，从古至今，朝中党争，流血牺牲在所难免。若说要怨，也只能怨我祖父站错了队伍，奴婢怎敢怨天后？”婉儿说得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婉儿的答复让天后十分满意。

一次次的试探，让武则天彻底对她打消了疑虑。

转眼间，太平公主临盆的日子到了。

武则天不便离宫，便让婉儿去公主府陪着。

公主府内，产婆和张太医皆围在于氏的床边。为避免被人察觉，李令月一早便派人将于氏接到她的房中。

不明所以的人皆以为在房中因生产痛苦哀嚎的是太平公主，哪里知道躺在公主床榻上的是旁人。

房中血腥味极重，李令月忍不住掩住鼻子。婉儿则在外头焦急地踱步。

隔着屏风，婉儿看不清于氏的情况，只隐约瞧见产婆与太医慌忙地走来走去。见她不住想要往里看，李令月劝道：“上官姐姐，纵然你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坐下来休息会儿。”

听李令月这么说，婉儿也只能坐下。

她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可于氏还未诞下孩子。

“生孩子都要这么痛苦吗？”婉儿摸着凉透了的茶盏，心中有些沉重。

李令月拿起桌上的贡桔，拨开一个，却并未吃。只是捻开汁水，用桔皮的香气掩盖住一部分血腥味。

她漫不经心道：“生孩子总是要辛苦的，不过，我又不会为谁生孩子，上官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两人闲聊之际，只听屏风后传来“哇”得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