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行 第8章 共读

书房陈设古朴却典雅，陈如愿抱着纸笔环视四周，发现李时深偏爱实木类陈设。书案是实木，座椅、香案、书架、博古架无一不是实木。

陈如愿觉得这材质倒是实在衬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本就不需要华丽的金银做装饰，而是本身便带着沉郁的气质，让人心安。

寻月跟在陈如愿身后，抱着临时收拾出来她认为陈如愿会用到的各类“读书用品”：包括但不限于：垫腕的短褥，防墨的布袖，写字时戴的袖箍，下午休息时会吃的茶点，还有刚刚吃剩的几瓣橙子。陈如愿看着想笑，寻月仿佛不是来陪自己读书的，而是陪自己野餐的。

然而寻月东翻西找的样子实在认真可爱，陈如愿也没再说什么。心中不禁也想，许是富贵人家读书需要的东西就是多。

以往娘带着自己读书，什么也没有，有时就蹲在沙地上握一把小镰刀写写画画。在覆州时，因为养父的脾性乖僻暴躁，甚至许多书都被烧了部分，只能拿着东拼西凑的纸页去读，却依然快乐。

寻月抱了满怀的东西，尤其珍视那小半个冰镇橙子，拿手仔细捧着，因此也就腾不出手来帮陈如愿拿笔墨纸砚这等唯一有用的东西。陈如愿倒没觉得有什么，自己安安静静抱着纸笔，等李时深来。

阿水进进出出，放下一张比书案略小的木桌并一把椅子，行了一礼道：“小姐，房间一直是大人一个人在用，因此只就一张书案并一把椅子，我给小姐去库房找了一张木桌与一把椅子，高度是比大人坐的略矮一些，小姐先将就着用，之后我再给小姐拿合适的。大人刚刚来过，又去为小姐找合适的教材了，小姐先等一会吧。”

陈如愿道：“谢谢。”便在阿水搬来的椅子上坐了。

寻月和阿水两人对视一下，阿水看到寻月抱着的大兜小兜不禁笑出声，紧接着陈如愿就听见一记手敲头的声音，并阿水吃痛的低低一声。

陈如愿回身正想也笑一笑，却看见阿水和寻月一齐望向门口，自己也忙不迭站了起来。

李时深正拿着两本书进来，步履从容，带来一阵木质的沉香味道。

不待阿水和寻月行礼，李时深便摆摆手：“不必行礼了，时间不早，你们在外面候着，我带她读书便是。”

陈如愿忽然紧张起来。

娘一直秉持快乐教学、轻松读书的理念，加上陈如愿自己确实反应也快，在溪州时也比李望他们兄弟学得好，因此没觉得读书是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

只是……只是眼前男人的压迫感着实有些强。

倒不是神情。

陈如愿属于高敏感那一类人，即便李时深总是眸色温柔，微带笑意，陈如愿也能感受到他周身不怒自威的控制感，仿佛，他说一句话，自己就会本能地想要听从。

“大人，真是……真是叨扰您了。”陈如愿小心道。

李时深笑道：“无妨。不知道你原来学到什么程度，今天我带过来一些史书，先读一读。”说罢，递给陈如愿一本，自己拿着另一本坐到书案前。

陈如愿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坐在木桌前，拿起那本史书。意外的，李时深这样地位的人，家中藏书竟不是全新完好，书的封皮剥落，看不到名字，书页略微发脆，有烟火气。悄悄抬眸去看李时深手中拿的书，才意识到李时深是去找了一样的两本书，方便教学。而李时深的书看起来比自己的更加古旧，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墨笔点评痕迹，想来是他年少时看了很久的。

李时深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先读第一章，读了之后，我们聊一下内容。今天因为是第一次带你读书，没有给你留出时间提前熟悉，下次我会注意的。”说罢，李时深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回答。

陈如愿道：“好。”

李时深点点头，神态自若地放下自己手中书卷，批起公文。

陈如愿便也认认真真读起来。

阿水将她的书案摆在李时深的侧面，倒真像是一个在尚书房听先生讲课的学生。

陈如愿读着读着，心内暗自吃惊。这史书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版本，亦不是流传的官史，行文也不似一般史书那样冷酷与客观，反而观点辛辣，有不少对历史的玩味与分析。

不知行文的作者是谁，只是觉得他对事情的看法实在太犀利，表达的语气又实在太真实，真实到了残酷的地步，然而残酷之后，却并非不近人情，反而是人性幽微深处的玩笑。

陈如愿完全读进去了，加快了翻页的速度。尽管这书读起来较难，有些字句不易懂，然而陈如愿此刻便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在跟着作者的思路想问题，而作者好似就举着一盏微弱的烛火，站在千年前的石壁前，带她一点一点地看个明白、看个清楚。

“读完了吗？”男人略低沉的声音响起。

“啊！”陈如愿被吓了一跳，刚刚太投入，竟忘记自己读到哪里。低头一看，已读到了第二章，“大人，”陈如愿快速平静下来，“我读完了。”

“好。”李时深放下公文，拿过自己的那本书，“那你可以讲讲自己有什么感受，或者书上这部分的内容，有什么不懂的。”

陈如愿想了想，道：“大人，我觉得这本书写得相当好。”

李时深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不禁笑出声，小姑娘胆子不小，一上来先点评书写得如何，这倒令他意外：“哦？那你说说看。”

陈如愿一点一点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语句因为没有组织好，有些生涩和停顿，但是不妨碍李时深心中着实小小地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看待事情比自己想的要成熟这么多。

听完她的话后，李时深的笑意加深，觉得自己收的这第一个学生悟性真的很高，本只打算略讲一讲大意，如今，却想放下公文不管，逐字逐句地细细为她讲解。

陈如愿认真听着，忽然问了一句：“大人，我可以在书上做笔记吗？”

李时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她又说：“那，没关系，我在纸上写。”

李时深忙道：“不妨，直接记在书上吧。”小姑娘得到了允许，笑容明亮，低下头在书上写写画画：“那大人您接着讲吧。”

树影一点点从南窗走到西窗，屋内熏香的雪松味道漫开，天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屋外，阿水和寻月在屋外都已各自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阿水央求寻月：“好姐姐，你带来的茶点再让我吃一个，好不好。”寻月狠狠道：“想得美，这是给小姐吃的，这可是我今日清晨去很远的品澜阁排队买的。”

阿水道：“寻月姐姐，一会主子们都要吃晚饭了，而我，还要可怜巴巴地守夜，我看，你就让我吃一口吧。”

寻月犹豫了一下，的确，天色已晚，小姐应该不会吃了。

阿水见她迟疑，连忙手快抢走一块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道：“我明天早晨也去！我给你买两盒！”

寻月锤了他一下胳膊。

阿水咽下糕点：“实在……太饿了……”

书房内，李时深心神有些恍惚。

娘，您大概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也有人阅读您的著书，也有人那样珍重您的笔墨。

好在明沉赶在官兵放火之前，抢下了家中藏书。

明沉会记得，将来也要让世人都记得。

当年的烧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明沉：夸夸当年火中抢书的自己~

李时深：嗯，夸夸~

我们陈如愿读起书真的是聪明小女孩，这就是我们高敏感人的优势^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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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