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石榴送走了孙芳菲,刚想休息会,门又被推开了。
苏晓走了进来,一手锁门,一手示意她噤声,步步走近,再扣住她的腕脉。
程石榴不明所以,凝眉相对,刚想抽手,就听见苏晓说了一句,"曲少主嘱咐我保护你。账房先生袁航救回来了,还秘密关押在他那里。"
苏晓朝她肯定地点点头,继续搭脉:"昨夜那招实在令我困惑,程小姐你怎么有种又灵又菜的感觉。明明只有四级半灵力修为。既然分在一组,我必须得知道你的上限。"
程石榴解释:"苏公子不必担心,我能护好自己。"
苏晓一脸疑问:"经脉通透如琉璃,丹田却漏雨如瓦罐。照你现在的灵力修为不可能破昨夜的障眼法。难道你幼时吃过观音土?"
苏晓指尖下的脉搏微微一颤,程石榴趁机抽回了手。
苏晓:"我姑母也是医者灵力,每逢上下弦月和满月,灵力异常充沛。"
程石榴见不解释清楚,对方似乎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好开口:"那时候大家都吃观音土,孩子吃不下,就冲水当奶糊喝,虽然保了命,丹田也像被淤沙般淤塞了。"
苏晓点点头:"他倒是说过,灵力修为在你之下的,都能被你一掌打回原型。"
难道他指的是曲家别院那天的事吗?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看到苏晓拿出一个小瓶子交予她。
苏晓:"我与黑水寨有私人恩怨。所以到时候我可不会等你和曲长风。如果你也想甩掉他,他对桃子毛过敏,放心不致死。你把这个洒了,趁他咳嗽无暇东顾之际,你也可以自由活动。"
程石榴接过瓶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书院好像派人搜了我们的行李。你带了这个,不会被知晓吗?"
苏晓轻哼一声:"孙芳菲就是个小跟班。你被搜太正常了,也就是长水他不愿意问你,你毕竟曾陪伴太师祖清修,承欢膝下,他给过你什么东西太正常了。"
程石榴一愣,还是问出来:"他……我的意思是,曲少主为什么不问我?"
苏晓:"他也有事不愿意告诉你。复仇的路太脏,不适合带着你。不过太师祖真的给你留东西了?"
程石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晓笑了一下:"程小姐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倒是觉得,你也不想拉他去接近你的秘密。两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聪明人,偏偏在情字上,蠢得荡气回肠。"
叹理智者为真爱纠结。
苏晓的手搭在门上,似乎在听外面的动静。
程石榴:"走廊没人。蝴蝶听力比视力好得多。相信我。现在出去吧。"
苏晓却回头,低声问了一句:"月壤,程小姐真的毫无兴趣吗?你明明对土壤颇有心得。"
程石榴迎上苏晓的目光:"祖宗留下的地力还没摸透,何必仰望星空。我只看幼苗怎么扎根,看冬苗如何熬过倒春寒。"
苏晓点点头:"那就好。我全烧了,那种祸害东西,不值得心疼!"
程石榴似懂非懂,倒也算知道苏晓为何要脱离她与曲长风。
烧月壤这等"雄心壮志",不太适合连累他人。
*****
遗落影域如原始森林,树冠高耸且浓密,阳光都被压成细线,照得他们三人睁不开眼。
这便造成了程石榴绝佳的偷溜空隙,她甚至都没有用到桃子微屑。
日后最气愤的人当属曲长风。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那天下午,他满头满脸上涂满泥土,身后插满树枝,头顶全是枯叶。
正等着程石榴把更多的枯叶堆到他身上用作伪装呢,程石榴迟迟未归。
他刚想挪动观察位,去找找程石榴,孙芳菲和程艺芯便押着少河龙到达了目标位后,很快她两人也躲藏了起来。
这时远远的蒙面接头人也不急不忙地走过来,那走在山林里信步闲庭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他刚准备和苏晓打个招呼,注意观测,却发现浓密树冠中,苏晓竟也不见了!
*****
程石榴的指尖扣紧岩缝,青苔碎屑簌簌落进衣领。
她像只刚学会攀岩的幼猿,时而因为踩到松动的岩石而惊叫,转眼又为发现一窝山雀蛋笑出声来,这里的生态环境没有那么恐怖嘛。
当第三次被横生的野蔷薇勾住发带时,她终于攀上一块凸岩,眼前豁然开朗,沁凉的水汽突然扑面而来。
那道传说中连接明月峰深潭的溪流,正从三丈高的石壁上跌成银链。
程石榴怔怔地望着瀑下水潭,掏出怀中的玉佩,就是这里了--那些记忆中碎片,在她眼前明明灭灭。
她猜雕刻成这块玉佩的原石,就是从这里冲刷到明月峰的。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程石榴定睛一看,原来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终于看到瀑下水潭边曲长水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立于潭边,如同一柄入鞘的剑。
他衣袖被山风灌满,在暮色中翻飞如鹤翼,却憾不动他半分身形。
程石榴找到最浅水位的一段缓溪流,把玉佩轻轻放入其中。曲长水支着脑袋,蹲在一旁。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哦。之前没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都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留心就好。你最近在藏书阁总看这几个区域的虫兽。想必为了躲开虫兽,这几日都在绞尽脑汁研究地图上的路线吧。"
程石榴伸出大拇指:"地图画得不错。"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覆上她沾满泥渍的手背,将其抓到溪水中洗干净,溪水很浅,刚漫过两人交叠的指缝。
"看你的样子,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没,直接从书院过来的,都安全吗?"程石榴也知道她自己在没话找话,他帮她洗净了双手,再递给她手帕,她赶紧接过来擦干手,"谢谢。"
"都安全。放心。"曲长水从溪中捞出一块玉石,和程石榴玉佩的材质一模一样。
而那块蝴蝶状玉佩在潺潺溪水中载沉载浮,像一瓣被时光凝住的月光,无半点变化。
程石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玉佩,一脸沮丧地把它捞出来。
程石榴歪着脑袋,一副苦瓜相:"我还带了火信子,咱们堆个火烤烤它!”
“……”
“对了,我还听说绿醉,就是这遗落影域中的虫兽,它全身有一百多只眼睛,据说它的眼睛能直接看穿一个人的五脏六腑,有歹人捉过它驯服,让它挖心就挖心,让它挖肺就挖肺,要不咱们先去抓一只过来,让它瞅瞅这块玉佩。"
曲长水:"奇闻野史没少听。可是绿醉又不会说话,就算它看到了什么,也无法告知我们。"
程石榴把玉佩拿在手中,反复揉搓;这次换曲长水歪着脑袋盯着她看,就差问一句,这又是什么操作。
程石榴解释:"蛟和蛇的习性和喜好都差不多。我搓搓看看能不能--"
曲长水:"蜕皮?"
程石榴赶紧点头:"你也是这么想的?!"
曲长水忍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随口说的……石榴,你都对这块玉佩做过多少奇怪的事情。"
嗯,也没有很多。
程石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曾举着它爬上树梢等雷劈,未果;也曾抱着它前前后后左三圈右三圈压力测试;也曾用过磁石敲打;甚至还曾将手腕划破、滴血入它表面的纹路,统统没有半点反应。
"你知道吗?它还不怕摔。啊!真是烦死了!"程石榴一字一语道,把玉佩扔到他的怀里,便将纤细的手指插进发间,将焦灼的情绪发泄在头发上。
那黝黑的鬈发瞬间掉出来几缕,在耳际蓬松地炸开,显得她耳垂下到颈项的皮肤格外白皙。曲长水僵硬地把视线移开,落在那枚玉佩上。
程石榴:"也许,我们都猜错了。这就是块玉佩而已。小时候,他哄我玩刻的。并没有嵌入什么其他。"
曲长水像被她的话抛砖引玉般,击中了某种灵感:"你曾以为它里面还有东西?"
程石榴拿过玉佩,掂了掂,道:"也许是小时候力气太小吗,我那时总觉得这块玉佩很重很重,现在轻多了。"
曲长水紧锁眉头:"以前更重?"
程石榴检索回忆,郑重点头:"比那条鱼都重,钓上来的时候我真以为它是块坚冰。"
曲长水继续问:"这块玉佩离开过你吗?"
程石榴:"太师祖闭关前啊,他先和我说要闭关,我哭了一天,他就去他洞室整理东西了,然后拿出来这块玉佩说让我不要再到处丢。可我明明记得这玉佩一直在我的洞室,明明是他拿去,说要往里面存点灵力,类似开光那种吧,给我当护身符……我曾经还以为……也许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我真的这么偷偷想过……"
曲长水温柔道:"没关系。你说。"
程石榴:"太师祖的内丹。因为它会亮,当水牢那三颗继漪丸出现的时候--"
曲长水:"也许不是它有什么,而是它曾被拿掉了什么。”
她认可,点点头。
“ 萤火虫除了通过发光来传递信息,更是通过发光来辨认族群。靠近会亮,说明是同类。就像继漪丸之间的感应。"
程石榴猛地站起来:"定北苑!除了在明月峰亮得那次,之前每次亮都发生在我去定北苑进货沃土或是送货花苗的时候。以为是护身符,所以出远门的时候才带在身上--有颗继漪丸被藏在定北苑!"
然而,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男人身上突然隔空出现几道刀伤!
那些刀伤像被无形之手玩弄着,一道接着一道,男人突然单膝跪地,可那伤口却没有鲜血渗出,只有如同月辉闪烁的星光。
程石榴瞬间明白了:"这是……狐火?"
男人的声音开始虚弱:"野史传闻真没少看,石榴啊。别怕。我只是一根狐狸尾巴而已。别难过。快回去找他们。别迷路了。"
"傻瓜!"她颤抖地去接那些飘散的光点,"你真是个傻瓜!还有几条狐狸尾巴啊!九尾了不起嘛!就这么不珍惜!搞什么啊!如果想问早点问!非要追到这里来问!这就是你说的安全吗?你到底在近水楼台出了什么事啊!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的轮廓开始透明化,发梢褪成半透明的雪色,眉心复现出九尾狐大尾巴的标记,显然这条尾巴是那两条断尾旁边的一条。
男人的身形突然塌缩成一条蓬松的狐尾,尾尖上还缠着她八岁那年系的红绳。
"石榴,不如以后,你想说就说,想骂就骂,我句句接得住。"空中回荡着他最后一句。
程石榴想应一个"好",却发现这喉间一寸全是呜咽。
作者:(喝茶)恋爱高手啊,曲长水,带红绳的狐尾是精心挑选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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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遗落影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