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不辞镜 第192章 佛跳墙

我府邸和老八门挨着门，说走就走，也不用套车，几步就到了。

老八的管家万锦华跟高福一样领着小厮守在大门外给我兄弟磕头拜年，我兄弟照例打赏不提。

“四哥，新春吉祥！”

“四爷，新春吉祥！”

看到出二门给我拜年的绮霞绮云，我暗叹一口气。我现来得突然，绮霞、绮云都能及时迎接，对比琴雅，完全被嫉恨迷了心眼，蠢出天去了！

……

进到正堂，老八笑道：“才刚去给四嫂拜年，四哥留我们兄弟喝酒。我想着四嫂生产未过百日，不耐烦扰，故提议换来咱们家！”

绮霞闻声自是吩咐管家摆席。转眼看到高福送进来的大酒坛，绮霞不免诧异：“这是什么？”

“四嫂厨房新试出来的新菜，福禄全。四哥看兄弟们爱吃就搬了来，你让人拿了汤碗来！”

绮霞一贯掐尖好强，听说是我府里的菜，脸色变了两变，方才答应。

……

随着酒坛再次打开，老八上房满屋飘香。

“这福寿全，这么——”

随口感叹中，看到绮霞脸色，绮云机警住口。

“这福寿全就是香，”胤祯可不看人脸色，自顾吹捧：“不止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小十嫂，你尝了就知道了。这菜不是一般的香！”

绮云望望绮霞，勉强笑应：“那我必是得尝尝！”

绮霞虽没有出声，却也没耽误地捧了一碗。

一碗吃完，绮霞笑道：“四嫂这一坛福寿全用的食材怕是都抵一桌席了，实不是一般的奢华。”

奢华？

绮霞语气里都是琴雅素日勤俭的嘲讽，我只装不知道。绮霞若知道绮罗善厨艺，这福寿全出自她手，一准更酸。

“过年嘛，”胤禩轻松笑道：“摆年酒待客，菜色可不得比平常讲究！”

“八哥说得是。”胤祯帮腔：“其实依我说，这过年看着八大碗七小碟的，其实拿热水焐了，吃起来都一个味，远不如煮这么一坛子福寿全，又鲜又香，连汤带水地吃起来痛快！”

绮霞……

胤祥扫一眼桌上的碗盘，挟起一块鸭信笑道：“我倒觉得八嫂这儿的糟鹅掌鸭信下酒最好，八嫂您得闲抄我个方儿，我回家使人做去！”

绮霞闻声方转了脸色，笑道：“方子有，十三弟，我这就让人抄了来。”

我端起酒杯：“八弟、八弟妹，我祝你们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

一顿酒喝到午后，我方才回府。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喝一杯俨茶醒神，我方传了秦栓儿来问话。

“早晌主子往上房给福晋请安，福晋和主子说今儿过年，爷要热闹热闹，让主子把早饭搬到上房。春花姐姐吩咐奴才和秦锁儿回院搬福寿全。”

“似你主子先不知道今儿吃团圆饭就罢了，”我疑惑：“也没看到别人手里的食盒？”

还得琴雅提醒？腊月爷生辰，春花不是挺机灵的吗？

“爷明鉴，这个主子今儿起的有点晚。”

“哦？”我看向秦栓儿，心说怎么回事？绮罗昨儿睡的可挺早。

“今早春花姐姐给主子叫起，主子说难得大年初一不用早起，今儿睡懒觉可以懒一年，要多睡会子！”

我……

《史记》云：谓正月旦，岁之始，时之始，日之始，月之始，故云四始。言以四始之日候岁吉凶也。

大年初一被称为四始日，人的一天表现行为预示一年吉凶。所以为杜绝一年懒散，大年初一都要早起，以示勤劳。

没想绮罗这个懒鬼为了偷懒，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福晋打宫里回来，使朱红姑娘来请主子去上房时，主子刚起，才在梳头。等主子换好衣裳去上房，各院主子格格都到了！”

所以绮罗这一路过去谁都没有遇上！

……

“爷去八爷府后，主子们跟着就散了。主子回院用早饭。饭后……”

“等等，”我打断秦栓儿：“福晋没留你主子早饭？”

那一大桌的菜，都没给绮罗吃？

“嗻！福晋说小阿哥睡觉，不耐烦扰！”

好吧，是为了弘晖！

“那你主子早饭用了什么？”

昨儿绮罗为煮福寿全耗光了厨房食材，琴雅一心想看绮罗笑话，有没有给包金媳妇补发食材都是两说。

“主子早饭用了酸菜饺子、炸糕、白菜豆腐和白肉血肠。”

大年初一吃素饽饽、白肉血肠虽说是传统，但绮罗向来都吃肉馅饺子，不爱吃素，血肠更是碰都不碰。这两样，不用说又是琴雅授意。我几乎可以想象绮罗吃饭时的唉声叹气。

摇摇头，我问：“福晋没跟你主子要福寿全的方子吗？”

胤祯既开了口，琴雅没道理不给人送去。

“回爷的话，没有。不过早饭后，福晋使人传了金嬷嬷和包金媳妇去上房问话。奴才留在院里伺候主子，虽不知道福晋问了什么，但去厨房提水时，看到金嬷嬷又拿了一个绍兴大酒坛煮福寿全，包金媳妇跟着拿笔记录，想必就是为方子的事。”

琴雅绕开绮罗，直接跟金婆子要方子，我沉吟：还当包金媳妇的面现做一坛，倒是不怕方子做假。

就是如此一来，绮罗一准愈加气闷：明明是她的方子，结果琴雅问都不问一声，即挟嫡福晋之威，明抢走了！

“你主子知道吗？”

“爷明鉴，主子今儿打上房回来后就待在屋里，没去过厨房，金嬷嬷就只午饭时和主子说了几句话，没提方子的事。想必主子还不知道！”

金婆子没告诉绮罗?我寻思：就金婆子那个咋咋呼呼的脾性，怎么憋得住的？还是担心绮罗生气吧？毕竟今儿过年，这注定招绮罗生气的事，好歹等过了今天再说！

……

打发走秦栓儿，想想我来瞧绮罗。

刚穿过院子，还没进门就闻到福寿全特有的荤香。

绮罗在吃福寿全?

没等我顺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金婆子得意洋洋地吹嘘：“香吧？福晋使我去要方子，我哪里说得出方子呦，便只得照样煮了一坛！”

呵，绮罗笑出了声，一点没觉得琴雅或者金婆子做得有什么不对，相反还觉得很有趣。

金婆子得此鼓励，益发似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一样跟绮罗献宝：”包金媳妇媳妇学问好，便拿笔记了，送上房去了。我因想着主子午饭也没好生吃，这晚饭若再没有碗像样的菜，可如何是好?这不，便就将坛子搬了过来！”

显然在金婆子看来，方子是小事，不足挂齿，最要紧的是绮罗的晚饭，因为她，才有了福寿全。

我哑然失笑。

金婆子或许糊涂，但能将这么气人的事演成笑话，搏绮罗一笑，也是本事。可算大智若愚。

“绮罗，”我扬声问：“你这儿福寿全还有吗？若有，便与爷盛一碗来。”

既然金婆子都没将方子的事方在心上，爷一个爷，更得举重若轻。

绮罗抬头看见我，忙不迭起身答应：“有，有，这不刚开坛呢！”

亲舀一碗福寿全递给我，又接过春花送来酒壶酒杯，替我斟了酒，绮罗方才重新捧她的碗。

福寿全半汤半水，装在碗里吃的时候不用一筷子一筷子地挟菜，也不用拿小汤勺半口半口地舀，直接端着碗往嘴里划拉就行，连汤带水，连嚼带咽——我早就想试试话本里英雄好汉风卷残云似地吃饭了，可总没机会。没想今儿在这福寿全上过足了瘾。

真是太痛快了！

更痛快地是绮罗脸埋在碗里，跟我一个吃法，甚至于吃得不比我慢，几乎与我同时放下筷子。

三碗之后，绮罗的速度慢了下来，我生为汉子，继续又划拉了三碗，吃得鼻尖后背冒汗，方满足地丢下了碗筷。

不夸张地说，这顿是我这辈子用得最痛快地一餐。

“这菜式可是你想出来的？”

金婆子糊涂，绮罗可不糊涂。这方子的事还得有个交待。毕竟要方子的胤祯是我的兄弟。我不能缩头，白看着绮罗又记琴雅一笔。

“这个其实是金嬷嬷的功劳，”绮罗眨着杏眼告诉：“其实，这菜式就是一大杂烩。说到底呢，还是贝勒府里的食材好。”

绮罗把方子推给金婆子不算，又把味美的原因归结为我府邸食材，抽身退步，讨好我的意思很明显。

我自然要领绮罗这个好。我点头赞同：“这话实在。”

但也想就此混过爷！

“只是拿酒坛子炖菜，”我看向绮罗：“这法子倒是少见。来说说，与爷说说，这法子到底是如何生出来的？”

绮罗张口结舌。

“说不出来了？”我轻笑：“那爷可就要替你说了。”

“贝勒爷明鉴，”绮罗快速交代：“府里规矩，内院伺候的仆妇不得喝酒。”

“只是奴婢的奶娘，有筋骨痛的毛病，这寒冬腊月的，若没得两口药酒支撑，奴婢想着心里难过，这便就想为奶娘挣两口酒吃罢了。”

绮罗实在不是一般的爱哭。几句话而已，竟又落了泪。

我拉绮罗坐我腿上，搂定了她：“这也值得哭？”

绮罗闻声益觉伤心，趴我怀里放声大哭。

我了然绮罗的委屈不甘，却无从安慰——嫡庶大义，妻妾尊卑，我不能跟绮罗念叨琴雅的不是。我惟有自嘲：“罢了，爷不过白问一句，便招得你这许多眼泪。可叫爷如何说你呢？”

除夕夜，赏院里奴才喝口酒而已。爷在你眼里就如此不近人情？

“你素来心重，这防人之心便不免太过。”

家常被绮罗当贼防，我也很委屈。

“进府这两年来，谁又说过你奶娘的不是了？依爷说，你的奶娘倒较你还知礼些。”

起码知道爷是一家之主，想着跟爷讨恩典。

”高福，高福，”我叫管家：“将江南送来的惠山泉，绍兴花雕什么的各搬两坛来，赏给金徐两位嬷嬷。”

只是奶娘喝酒这点家常小事，爷必是得准。横竖金婆子徐婆子服侍绮罗，又不担府邸差事。

听到赏赐，绮罗哭声顿住了，斜着杏眼偷偷瞄我。

我见状不免来气，一巴掌呼她头上，呵斥：“想瞧便瞧，偏又这般鬼祟。“

疑心病重！

“奴婢谢贝勒爷恩典。”绮罗挂着泪珠与我谢恩。

“恩典？”

我气笑。

绮罗根本不知道我为她耗费的心神。

“再多的恩典与你也是白搭。”我揉搓怀里的白眼狼：“这般小心眼子，往好听里说呢，也算是玲珑剔透，可偏总是用不到正道儿上。于这莫名其妙的事儿，整得一出便就是一出。这次的福寿全——”

一想到这么富丽堂皇一道菜的初衷只是绮罗为她奶娘起个喝酒的因头，结果误导了琴雅不算，甚至于我为她招来了老八、老九、老十、十三弟、十四弟一溜兄弟，我撑不住笑了：“爷竟又被你给算计了。”

我真不介意后院妇人无伤大雅的玩笑，特别是绮罗这种大巧若拙，举轻若重地算计。

我喜欢绮罗的别出心裁。

“贝勒爷，”绮罗忽然眼瞟着我笑：“其实这菜还有个名儿，只是奴婢不敢说！”

绮罗笑起来实不是一般撩人，我情不自禁拥紧了她，贴着她的脸问：“是什么，说吧，说出来，爷恕你无罪。”

呵呵，绮罗掩嘴轻笑：“佛跳墙！”

什么意思?

“嗯，就是贝勒爷这样的佛爷，闻到味儿，即便隔着几道墙，也会迫不及待的赶将过来，尝一口鲜。”

“福寿全，佛跳墙！”我念叨一遍菜名，方才了悟，随即按倒了这个促狭妇人：“坏心肠的东西，算计爷不算，即便起个菜名儿，也要拿爷来开涮。今儿，爷若再轻易饶了你。明儿不定如何说嘴呢？”

嘴里说得凶狠，低头却是亲吻。

府里许多妇人，再没有人似绮罗这般诙谐逗趣，让我开心。

男欢女爱。男女在一块儿最要紧的就是开心。佛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感。绮罗这个人真的是从看、听、亲、拥抱各方面让我觉得开心。

……

一张大杂烩的方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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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佛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