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春,蔡泱忽的又接到戚郝景的信件。
“家父于仲春初因病暴毙,戚家无首,朝中琐事挤压于案,陛下忧思操劳,已容许我朝后涉政。”
蔡泱一惊。
短短几月,东辰竟发生如此天翻地覆之变,戚长清竟然死了?
皇嫂她……
她攥着信件,眉心微拧,总觉局势已然变动。
戚长清在朝中为戚家子弟庇荫已是有目共睹之事,皇兄近来多仰仗李家,前些时日查出私贩之事与戚家牵连甚广,还是李琮晏亲自请缨的。
李家有愧与皇室,只因着她与李墨乘那段青梅竹马的缘分。
蔡泱和亲柔伊,李墨乘便平安无事的回了京,娶妻成家,这是李家对不起蔡泱,如今朝中李家自然也是站在皇室这边,同仇敌忾打压戚长清。
如此,她心里也算安稳。
想起李墨乘,她对他是有遗憾的,毕竟确是天赐姻缘,她本对男女情爱、姻亲之事无甚指望,可李墨乘当时也是个心里有她、想她念她的男人,若是嫁他,她也知足。
嫁了魏时崇,他人干练精明,对她也是肯让步,也尽心呵护她,她对他是属意。
或许也就是冥冥注定,她与李墨乘终究是有缘无分,与魏时崇过的日子她也不觉苦涩。
现在便是极好的。
蔡泱近日已经出去稍加走动,她没敢松懈,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要去司衣局,琉霜见了忙过去搀扶,便听殿外宣人进来。
“东辰使臣前来拜会王后,王后万福。”
使臣在殿外喊着,蔡泱闻声心上一颤。
“进来吧。”她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
一个身着东辰服侍的男人进了宫来,蔡泱一看来人,只觉为首的男人眉眼有些熟悉。
留着胡须,脸上一道疤痕。
她骤然睁大了眼眸,这双眼睛她认得,这个男人——不正是李墨乘吗。
她一惊,犹如梦魇一般。
“你……”
蔡泱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男人哑然开口,抬眸缓缓看她。
一别数日,她的模样也有了变化,穿着短袄披着厚厚裘袍,衬得脸也越发圆润,一双眼睛到还是不从前那般似迢迢流水,闪着柔和的光点。
蔡泱抿唇,吩咐周围的柔伊侍女都离开,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当着蔡泱的面言语,纷纷退下了。
“墨乘,别来无恙。”她缓声道。
这一幕仿佛经年隔世,他起初幻想着当初回京述职,快马加鞭赶回去能早日见到她,却不成想她为了护他能平安回来,自请与柔伊媾和。
他有愧与她,所以今天冒死来见她,一定要将她带走!
蔡泱不知他怎么成了东辰使臣,竟进了柔伊王宫与她会面。
“你怎么成了使臣?”她问。
李墨乘起身向她移步,他太久没有见她,如今日思夜想之人就在眼前,他多么想要上前去抱她,以解多日寒月下睹物苦思。
他微微张开双臂。
蔡泱蹙眉,见他动作,往后退了几步。
琉霜眼见殿下不想同他亲热,便一手挡在蔡泱身前拦住他的动作。
李墨乘身形一滞。
琉霜知道两人之前情谊非常,现下虽有不忍,可还是得顾忌蔡泱的意思,于是直视着他,沉声道:“放肆,使臣大人这是做什么?”
李墨乘神色慌乱,移开目光:“我……”
蔡泱微微吸了一口吸,闭了闭眼,道:“本宫不管你是如何成了东辰使臣,总之现在你我在这相见,实属于理不合,大人请自重。”
闻言,李墨乘微拧眉心。
自重?
他那么心爱与她,她对他也定是情根深种,为何要如此?
“你我既两情相悦,为何对我如此疏远?我今日就是冒充一次使臣,为的就是带你离开,阿泱,你便是告诉我今日走还是不走。”
他有些激动的冲她喊着。
蔡泱闭了闭眼,仍心平气和道:“不走。”
李墨乘愣了愣,只当她是不敢:“你放心,城外早已有人接应,待会你快些乔装,我拼下这条命也会将你带走……我们去山野乡间,过你以前就想过得日子好不好?”
她张了张口,欲要驳他,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半刻后,她垂头:“我知今日若是我将话都与你说明白了,你会将我视作负心薄幸之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宫在东辰身上穿的手里用的皆是东辰百姓给的,战事逼近,本宫怎可袖手旁观?本宫虽身为女子,却也有一份责任和使命,为了我东辰前途,本宫远赴千里也不会有怨言。”
她一字一句说完,每句话都似利剑刺穿他的心。
李墨乘眼底的红血丝多的可怖,他似是失去了气力,只问道:“那你心里,可否也是为着我的?”
蔡泱轻叹一口气:“本宫也是有心之人,当时和亲之举虽是为了家国,也有为了想让你平安回京述职之意。”
她坦然。
李墨乘低眸看她,良久,终于察觉到她抚着的小腹,似是微微隆起。
他一惊。
“你与他,竟然已有了孩儿?”
蔡泱低头看了看肚子,又昂起头来,颔首。
李墨乘如早晴天霹雳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便是你不愿同我走的缘由?阿泱,莫非这短短数月,你就已经心悦他,愿意给他生一个孩子?”
他以前总觉得她是没有心的,即使他数次对她表明过心意她也无动于衷,只说姻亲之事愿意服从安排。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愿给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男人生下孩子。
蔡泱缓声道:“你错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我既然与他有缘,为何要抛弃他?”
李墨乘的声音颤抖,满心的不甘与痛苦交织。
蔡泱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只是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后悔药,倘若她有此药,那她依然也会选择和亲这条路。
“墨乘,过去的事已无法改变。我如今是柔伊的王后,腹中的孩子是我与魏时崇的骨血,亦是东辰与柔伊百年间唯一的交融,他日后,会承载着新的希望与责任。”她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墨乘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死死地盯着蔡泱的小腹。
“阿泱,你能如此轻易地忘却我们的过往?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难道对你来说只是过眼云烟?”
蔡泱缓缓闭上双眼,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我从未忘记过往,但人这一生总是充满了变数,当初我选择和亲,是为了东辰的安稳,也是为了你的平安。如今,我在柔伊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责任。”
李墨乘猛地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喝问道: “那我呢?我满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你救出这深宫。我不惜冒险假扮使臣,只为带你远走高飞。你怎能如此狠心?”
蔡泱看着他愤怒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我明白你的心意,可这世上并非只有儿女情长。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弃东辰的百姓于不顾。如今两国局势紧张,我若跟你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哼,后果?什么后果?难道比你自己的自由还重要?”李墨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
他知道她最想要的便是自由。
“是,比自由还重要得多,”蔡泱毫不退缩,直视着他的眼睛,“东辰的百姓,他们的生死存亡,远比我想要的自由来得重要。你我,一个身为人臣,一个是百姓供奉的公主,怎能只想着自己?”
李墨乘沉默下去,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与他肆意畅谈未来的少女。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李墨乘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我放不下你,阿泱。”
蔡泱走上前,缓声道: “墨乘,你应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你有你的才华和抱负。回到东辰,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祉。”
李墨乘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谈何容易。你让我如何能放下?”
“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蔡泱顿了顿,继续道: “以后会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你会遇到一个能与你携手一生,共同走过风雨的女子。”
李墨乘看着蔡泱,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犹豫或不舍。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决绝,他知道,这终究是他的奢望罢了。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尊重你的选择,”李墨乘深深地看了蔡泱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蔡泱微微点头: “我会的,你放心。你也要保重自己。”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琉霜警惕地看向门口。
李墨乘紧张起来,若是被人发现他假冒使臣与王后会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门被缓缓推开,魏时崇走了进来。
他看到李墨乘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这个男人穿的,似乎是东辰使臣的衣裳。
“这不是东辰的使臣吗?怎么会在王后的寝殿?”
李墨乘强装镇定道:“在下奉东辰陛下之命,前来给王后送一封信件。”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魏时崇。
魏时崇微微一笑:“既如此,不知信中所写何事,可否告知本王?”
李墨乘心中暗忖,这信是他随便写就的,根本没有什么内容。
若被魏时崇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蔡泱突然开口说道:“不必了,这是本宫曾在闺中好友托人送来的,都是些女儿家的话,不好给大王看。”
魏时崇看了看蔡泱,挑眉。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便多问。使臣大人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本王这就派人送大人回驿馆休息。”
李墨乘深深地看了蔡泱一眼,然后转身跟着魏时崇派来的人离开了宫殿。
魏时崇走到蔡泱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阿泱,你没事吧?”
蔡泱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好,那今日便不再去司衣局了,你先休息,本王还有朝务未完。”
蔡泱被琉霜搀扶着坐下来。
男人转身离去,蔡泱眉心微痛,凝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沉。
这晚,魏时崇没有回来,蔡泱派了人去打听他可是有朝务未完,却在哪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她心急如焚,魏时崇却忽然酩酊大醉的被隼不言和朗庚搀了进来。
蔡泱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