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缜 红丝误悬 55
北冥缜奋力向上,体内所有妖力全部压缩在狼王爪上,只待他游到颅顶的时候引爆,以他鲲帝之骨填补缺隙——
血肉鳞片甚至于骨头从北冥缜身上像是薄纸一样被狂暴的灵力剥下来,巨大痛苦中,他内心却一片宁静。
他本就该为了海境死。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想过。
他现在所剩的牵挂,只有苍狼。
苍狼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找他,然后花更长的时间忘记他……
最可怜是他腹中一对幼崽儿,他才刚刚知道有他们的存在,就要失去他们了……
不过黄泉路上,他会抱着自己一对毛茸茸的崽子一起走,不让他们冷着。
北冥缜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狂暴的灵力从身上撕扯下来,抛向空中,重又落到他身上,他开始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像是火烧一般滚烫又像是被冻伤一样冷。
浑身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快逃,他逆着生存的本能,义无反顾催动所有灵力,奋力游向颅顶——
当颅顶狂暴的灵力漩涡将他席卷而入的刹那,一切感官都消失了——他最后的念头是:苍狼……
他的世界一片雪白苍茫——北冥缜只听到自己轻而眷恋的,用自己的声音唤了一声:“苍狼……”
不是神识,而是三年之后,他第一次用自己久不使用而干涩枯哑的嗓子,唤出的一声苍狼。
难听、嘶哑、语不成调,却饱含了所有的温柔爱意。
想再看看他,吻吻他,给他梳理那头漆黑长发,在巨大黑狼毛茸茸的爪尖落下一个轻吻。
在最后一刻,北冥缜放下海境、放下北冥异、全心全意想着的,只有苍狼。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狼王爪上一闪而逝的辉光,将所有妖力全部注入——
被灵涌撕成碎片的痛苦没有如期而至,他灌注在狼王爪上的妖力像是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泥沼,有人抱住了他,将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温柔拢入怀中。
北冥缜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的气味笼罩而来。
在这一刹那,北冥缜本能放松,他知道,在这个怀抱中,他安全而妥帖。
被这个人拥抱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与他的海境,在这个人怀里,任何时候他都能安心睡去。
北冥缜觉得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头一垂,失去了意识。
而在他头顶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苗疆之主低而温柔地道:“我说过,只要阿缜呼唤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到阿缜身边的。”
是啊,他发过誓的,在祖陵之前,对着他的爱人,吻过他的咽喉,所发出的誓言。
北冥缜用自己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发动咒誓,打开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他凭借着“联系”之中一闪而逝的狼王爪的力量,把自己带到了北冥缜身边。
苍狼手上妖力运转,北冥缜身上被灵力所伤之处飞快愈合,苍狼在张开的结界中凝神往上望去,心内略一计量,再加上刚才北冥缜的举动,便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北冥缜本想用自己的血肉妖力加上狼王爪的力量,补上上方那个孔洞。
他感觉到上方孔洞越来越大,苍狼不再犹豫,他一手揽抱住北冥缜,同时也提聚妖力,指尖轻动,一抹妖力冲入上方孔洞,宛若沸油中滴了一滴水一般,本已稍微平静的灵力又轰然滚动!
苍狼略一皱眉,他向下看去,扫到北冥异和海王戟,力随心动,结界缓缓下降,他落到了海王戟旁,漆黑结界张开,将海王戟和北冥异也裹入中。
北冥异满脸泪水,痴痴地看着他怀中的北冥缜,少年鳞王只觉得自己刚才从死里走过一遭,现下心内狂悲狂喜,又一颗心撕碎了一般疼。
他抽泣着,抬眼看向苍狼,将海王戟递给苍狼,哽咽两声,才勉强迸出一句,“用它……”
苍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面色苍白,浑身染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蓝眸不断滚落泪水的青年,他欲言又止,接过海王戟,灌入力量,又一股妖力向上飞去,这次因为有海王戟为媒介,妖力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洞顶暴乱的灵力乱涌之中,修复了一点儿破损。
这样可以。苍狼点点头,一手轻点,繁复漆黑的法阵从他指尖连绵画出,玄色灵光四溢,以苍狼画出的法阵为中心,四周灵气聚拢收敛。北冥异清楚地感觉到,比他强大了不知多少。几乎可算是源源不绝的妖力,从苗王苍越孤鸣指尖涌出,而他所绘出的法阵也堪称结构精妙:苍越孤鸣瞬间洞察了鲲王架内灵力的基本结构,他运用法阵吸纳、分解、梳理、安抚、聚拢灵力,最后引为己用,在法阵中央凝聚——不独是妖力远在他之上,就连运用他都望尘莫及。
他比不了这个阿缜现在心爱的人。他比不了。
北冥异没去擦眼泪,只惨笑一声,咳了几下,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即便有海王戟,苗王之能在海境最多也只能发挥五成,请陛下安定灵力,我会用自己把鲲王架补好。”
“……”苍狼靛青色的眸子森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调开视线,漆黑法阵也终于完全布好,他看都没看北冥异一眼,只望着法阵中央越来越膨胀巨大的灵力妖力混杂的气团,“……阿缜想你活着,你就最好活着。”语罢,他终于肯看北冥异一眼,俊美的苗王动了动唇角,用一种极其平静,陈述的语气道:“即便在海境,只能使用一半妖力,朕也无人可敌。何况如此区区小洞。”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丰沛浑厚又强大的妖力从法阵中慢慢溢出,推动着那颗巨大的气团向上而去——
之前凶猛无比,随意就能把北冥缜和北冥异的结界撕得七零八乱的狂暴灵涌在这团庞大的妖力面前,简直纤弱得像个小姑娘一般,扑上去,然后被气团吸收,当气团行到一半的时候,它已经吸收了泰半灵涌,有之前一个半大了。
北冥异死死地看着那团妖力,他眼泪还在往下落,抽噎了一声,忽然笑了一声,他说,“……我以前居然还以为我在海境能杀了你。”
苍越孤鸣瞥了他一眼,垂头复又看看怀里的北冥缜,没有作声。
北冥异像是痴了一样,他不看北冥缜也不看苍狼,只看着那团缓缓上升的妖力,唇角是勾着的,却盖不住那股惨厉之意。
他喃喃地道:“我从未想过,阿缜也爱过我……”
北冥缜相信他的时候,他将爱慕深藏,可他说出口的时候,北冥缜却再也不信他了。
最后,北冥缜告诉他,自己恋慕过他的时候,已经不爱他了。
他的所有执妄贪婪、所有的求不得怨憎会,在这一瞬间毫无意义,连可笑可怜都算不上。
北冥异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彻彻底底,失去了北冥缜。
当北冥缜慨然赴死之前,对他坦承恋慕过往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他的兄长,对他放下了。
爱也罢,恨也罢,这些曾经都属于他的,现在,已经全都消散。
他笑出了声,眼泪从海蓝色的明媚眸子里滚落——那些曾经全是他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拥有过北冥缜全部的感情。
多可笑啊,他敢谋反、敢谋杀父兄,却不敢堂堂正正,对他爱的人说一声,阿缜,我喜欢你。
就这样一叶障目,兄弟阋墙,终至错身而过,然后,永远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