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如乐坐在桌前,掌心捏两颗核桃转啊转,眼睛瞧着窗沿一动不动。
阿平走上来,
“殿下,六公主求见。”
“什么公主?”甘如乐缓慢收回视线,很明显神思还没回来,“哪来的公主?”
“郦..郦国六公主。”阿平尴尬笑一下。
“哦,她啊。”甘如乐兴致寥寥,“不见。”
“打发走吧。”
“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要把我吞了。”
阿平有些惊讶,迟疑道,
“可…六公主说有五皇子的消息。”
“五皇子”三个字一出来,甘如乐的眼睛就亮了。
“见。”
他站起身,捏着核桃到软榻上坐好,腾出了桌旁的凳子。
那公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行个礼,声音娇滴滴,
“小主见过契国太子。”
甘如乐盯着手里的核桃,头都没抬,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凳子,
“坐。”
那公主笑一声,丫鬟扶着她坐下。
“契国太子气色不似之前好…是担忧皇兄?”
“宫里出了事,现下进宫也难…”
甘如乐把核桃放在桌上,还是没看她,反倒看起自己的指甲来,
“本王记得五皇子素来不喜欢你去太医院探访。”
“本王都没他的消息,公主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庄如婕笑容僵一下,唇上的胭脂便显得有些太艳了,
“小主好歹和五皇子是兄妹。”
“有这层血缘在,总能得到些殿下听不到的消息。”
甘如乐点点头,不置可否。
庄如婕把笑容扯回来,嘴唇的弧度又回到之前的韵味,
“先前听闻皇兄身体突然抱恙,不肯见人。”
“许是秋冬交接,又听到康有宁去世的消息,过分悲伤才染了风寒。”
甘如乐猛地侧过脸,身子也坐正了,
“康有宁死了?”
庄如婕收起嘴角,作出一幅悲伤模样,
“是,前些日子从郦国传回来的消息。”
“现下已出殡了。”
“小主那天告诉皇兄以后,就听闻皇兄抱恙了。”
甘如乐抿着嘴,又移开了目光,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庄如婕趁机继续说,
“皇兄这些日子冷淡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毕竟皇兄从小到大,跟宫里其他哥哥妹妹都不怎么亲近,独独和这康有宁亲近。”
“现下康有宁走了,皇兄免不了要伤心。”
甘如乐眼神冷下来,
“人都死了。”
“只盼他别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庄如婕表情微变,眼底的倔强溢上来,被她死死压住,
“殿下对皇兄当真挂念。”
“只是有的时候,人纵然身死,亦可换种方式,在心里活。”
“只盼皇兄早日走出阴霾,彻底忘了康有宁才好。”
甘如乐突然干笑一声。
两颗核桃在他掌心碎得稀烂,声音把那公主和她的丫鬟吓了一跳。
“六公主,本王今儿发现,你确实和你皇兄眉眼有几分像。”
甘如乐扬起下巴,视线别有深意在庄如婕的眼窝处打转,说话也慢下来,
“只可惜你这张嘴…”
“着实和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
庄如婕瞪大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甘如乐的笑容也冷下来,
“阿平,送客!”
——————
庄弦琰还是第一次进启明殿,只看到多得数不清的屏风拦着路,各式各样,上面的图案晃眼得很。
他从没见过这样布置的宫殿。
但一想到这摸不清性格的太子,又觉得很适合。
一会极尽单纯,一会狠戾暴躁,说出来的话也像银针,划在人身上尖细着疼。
在不同人面前有不同模样,就像这换着花样的屏风。
前面的小厮停下脚步,想来这是最后一道屏风。
庄弦琰绕过去,那太子正坐在软榻上,拨弄着桌上的盒子。
听到他的脚步声,朝他瞧过来,招手,
“快来。”
似是很亲近,笑得像是没见过刚才那个跪在雪地里的人。
庄弦琰觉得后背发凉,腿根僵着,却还是走到桌旁行礼,
“参见太子…”
话没说完,胳膊便给人一捉,这太子笑眯眯拉他在旁边坐下,看起来像是寻常兄弟俩,
“听说先前袁公儿把放在我这儿的蛐蛐拿去给你玩了。”
“你倒看看,是我这里的蛐蛐厉害,还是他送你的厉害?”
他说完,把桌上的小盒子放在庄弦琰掌心。
庄弦琰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
“太子恕罪。”
“蛐蛐在我看来都一样。”
池熙元听完,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头皮发麻,又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庄弦琰就这么听着他笑完,僵硬已经爬到后劲,扼着咽喉。
池熙元擦擦眼泪,半边身子歪在矮桌上看他,
“蛐蛐和蛐蛐不一样,人和人也不一样。”
“你看不出来,只是你的眼睛…还没有那样聪明。”
“就像你只知道蛐蛐动来动去好玩,却不知蛐蛐之间斗起来的趣味。”
庄弦琰还是低着头,这殿里烧着炭,他却还是冷,
“太子殿下身份高贵,眼界自然与我不一样。”
“身份高贵啊…”那太子伸出一根手指敲着桌面,看着香炉里冒出的烟,
“你羡慕我吗。”
庄弦琰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问你,你羡慕我吗?”池熙元不罢休,干脆整个身子朝他倾过来。
庄弦琰本能往后退了一下,头抬起来又低下去,压迫感在脑门打转,
“当然。”
池熙元好像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身子退了回去,
“是啊,你们都觉得我什么都有。”
“却不知道我连最平凡的东西也没有。”
“我只是一个,”他瞳孔颤两下,“除了权势以外,父不疼母不爱的弃子。”
“从小到大,只得姑姑和袁意平两个人。”
庄弦琰知道他要说袁意平。
只是哪怕这太子说再多话,他也放不下。
就算他以后离开大夏,住进契国的东宫,一辈子再见不到袁意平,他也绝不会忘了袁意平在他最孤单害怕的时候带着他走。
只一段路也好,手牵过,那触碰的感觉便记得了。
“以后多来东宫陪我说说话吧。”
“很久没有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在宫里长住了。”
“你来了,袁意平也就来得多了。”
——————
跨过启明殿的门槛,一股冷风吹过来,庄弦琰却抬起头迎上。
大夏太子在意袁意平在意得要死,他清楚得很。
可他自己也一样。
“五皇子好走。”小太监做一个手势,庄弦琰就下了台阶。
没人给他撑伞,也没人给他带路。
但他刚踏出东宫的地界,就看到了袁意平。
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站在一棵梅树下。
红梅没来得及开,那公子的鼻尖已是冻得和花苞一样红了。
庄弦琰下意识觉得他在等他,两只眼睛亮起星星,抓起大氅就跑了过去。
“袁意平!”
他高喊一声,路过的太监宫女都侧目。
可他不管,他只能看到袁意平朝他望过来。
雪地软软的,不好跑,他却踩得很欢,顺势张开胳膊,大笑扑进了袁意平怀里。
这次袁意平稳稳接住他。
苏合香灌进鼻腔,袁意平身上的雪也被他扑落,洋洋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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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今儿六公主去找契国太子了。”
那小皇子明明刚才就进殿了,袁意平却一步三回头,还差点踩着身上的袍子摔个跟头。
福至不知道他操心什么,只得扶稳他,试图用正事把他的心思找回来,
“六公主和契国太子说了什么不知道,可她出客栈的时候,很生气的样子。”
袁意平把他的手撇开,拍拍外袍的雪,终于不回头看了,
“契国太子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傻。”
“现在看来,那六公主虽有心思却难得逞。”
袁意平说着,走到东宫拐角处的一棵梅树下站定。
福至一脸疑惑,“爷?不是回府吗?”
袁意平两只手交错拢到袖子里,
“等等他。”
福至傻了,一股风吹过来鸡皮疙瘩起一身,
“爷?!下着雪呢…这要等多久啊?”
“你不等你就回去。”袁意平瞥他一眼,毫不留情,
“我倒要看你敢不敢。”
福至不说话了。
一股风又吹过来,他打个寒颤。
他从没这么盼着见到五皇子过。
可惜五皇子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个雪人了。
嘴巴张不开,眼睛倒是清醒,眼睁睁看那五皇子咧着嘴跑过来,一把扑进他家爷怀里。
“哗啦”一声,他家爷身上的雪都撞洒了。
这小皇子可有好果子吃了。
正想着,就听见他家爷无比温柔地说,
“见了太子这么开心,笑这么欢。”
福至脖子僵着,却豁一下扭了过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家爷托起那皇子的胳膊,笑得如沐春风。
不是?
以前他听了笑话笑得开心点,他家爷怎么就让他合上嘴啊?
这皇子要是个姑娘,只怕他家爷已经倒挂在石榴裙底了吧?
福至刚想说什么,眼一撇那皇子的脑门就贴在了袁意平肩头,
“才不是见了太子开心。”
“是出来看到你在等我才开心。”
完了。
这皇子比醉琼楼的姑娘还会勾人。
他家爷只怕正往坑里跳。
而且睁着眼,明知是个坑还要跳。
福至:“爷醒醒啊!他是个男人!”
袁意平:“男人又如何?我又没和他怎么样…”
福至:“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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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