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场的所有船员都猛地回头,面面相觑。
上一次警报响起之日,还是当年那海怪越狱之时。
未等别人反应过来,艾木抢先一步冲进了无间地牢的操控室里,主显示屏切到了另一个地牢中,一个面色惨白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有一中年女人,扑倒在那人身上,貌似在哭喊……
扩音喇叭开始叫唤,尤其刺耳:“胡烨已无生命体征。”
喇叭叫唤了多少遍,艾木没在意。她只是感觉有点失魂落魄,胸口闷闷的,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对母子中已经有一人离开人世了……并且,并且……
绝对是非正常死亡。
她没有依据,但她就是异常地笃定。
真是奇怪,奇怪……
艾木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走出操控室,最终跌倒在地。
她不明白,她没有任何任何对这位名为胡烨的囚犯的记忆,她疯狂地检索大脑中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她不认识这个人,她不曾跟这个人有过任何的交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股如此强烈的感情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地疯狂往外涌,她感觉胸口好闷,好难受。与此同时,剧烈的电流声再一次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覆盖了她的听觉、覆盖了她的视野,覆盖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呻吟着痛苦地捂住耳朵,大脑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
泪水模糊间,她看到周昱向她奔来。
她一把推开了他的搀扶,压抑着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她哭喊道:
“他死了,小昱,大嘴小胡,他死了……”
周昱一边用袖子擦去她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周围的船员却在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她在说什么胡话……”
“她没有说胡话。”之前的那位老船员走了出来,他脸颊上有两道泪痕,紧锁着眉毛若有所思,“小胡这人很幽默,又爱吃,整天老是咧着一张大嘴笑,将军给他取了个‘大嘴小胡’的绰号,于是我们也都这样叫他,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多开心呐……”
“只是……“老人家转向艾木,不可思议地问道,”孩子,你不是才进玄武号没几年吗?你又怎会……唉,唉,世人都认为他穷凶极恶,又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他掉眼泪啊!”
艾木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
极度悲痛中,她努力地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无厘头却又意外坚定……
“咳,那位……那位副将。”艾木在周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深呼吸道。
老船员和周昱感到疑惑,并同时问了句:“什么?”
“小胡的死,没准跟那位副将有关系……”
“这!这怎么可能!”周围的船员大声反驳道。
“毕竟他才刚走……咳咳咳……”
周昱正在拍拍艾木的背,以缓解她的咳嗽,如此一听,略显惊异,毕竟那位副将也是他的偶像,只不过刚刚他被船长臭骂一顿后罚去打扫厕所了,所以没机会来亲自见一面其风姿。
老船长却在惊异之后冷静了下来,思索一番,觉得有点道理:“虽然那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但……来人,还是去通知一下副将吧。”
……
“别担心,我以后给你送饭。”
他浅笑着单手十指插入眼前少年的头发摸了把。说实话,这手感着实不太好,虽然看起来乱蓬蓬的很久没洗过头发的样子,但却没有油乎乎的感觉,只是一般干枯罢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转身欲走,手却突然被死死地拉住了。
他回首,看到的是那位少年清瘦又脏兮兮的脸庞,唯独那双眼睛……闪动着他从未见过的渴望,痛苦,不舍,还有……
他仿佛被这光芒刺痛了,霎时间,万籁俱寂,心脏在突突地跳,什么悠久古老的东西好像正被召回体内……
“你……还会回来吗?我,我想,出去。”少年沙哑地开口道。他惨兮兮地跪倒在地,颤抖却用力地捉着那位年轻将军的手,像是努力捉着流泻于指缝的光。
一刹那,笑容凝固了。
……
艾木醒了过来。
她扶着额头坐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
她依稀记得昨天,自己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场,然后还有无间地牢,胡烨的死……
不过今天假病假好像结束了,她得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本来在什么岗位上呢……
好像是扫地的。
算了……她穿好衣服,走向门外。就在这时,杨医务员进来了,把她堵在了门口。
“艾木,我们决定延长观察期,已经给你请好一个星期的假了,这阶段你可以好好休息。”
艾木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有什么意义……整艘玄武号都是你的实验室。”
接着她从杨医务员的身边的缝隙那挤了出去。
“你这样冲动行事,”杨医务员头也不回地提高了点嗓门,“就没想到过自己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吗?”
艾木顿了顿。
接着她继续向外走去:“谢谢你帮我多请了几天假。”
她又来到了无间地牢。
大门口依旧是一片混乱。
昨天,无间地牢的事一出,立马掀起了满船风云,特别是对胡烨非正常死亡的怀疑,弄得人心惶惶,再也没有人敢去给地牢送饭了。
本来送饭这差事也是整艘玄武号的新船员轮着来的,没有设定固定的职位。这下可好,现在一个个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来。
反而是一些老船员们想去,却不让。他们现在正在地牢门口跟管事长官争吵。
“我来。”艾木对深陷人群中心的那位手足无措的长官说。
无间地牢,看起来并不深,毕竟玄武号体型再大,容纳量也有限。但当洞口打开时,底下连接的是另一个空间,它十分大,犹如万丈深渊。无间,这名便是这么来的。
据说几百年前,是一位流浪的公主赠予了玄武号创始人一块奇异的石头,用这块石头在地上割出一道道裂痕,每一道裂痕背后都通向着同一个未知的空间。后来,玄武号用这块石头割裂出了一个入口,里面用来关押穷凶恶极的犯人。
洞口打开,一阵阴阴冷风向上扑面而来。
底下黑酸酸的,艾木一点点地顺着铁链往下攀。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点点的被没入黑暗中,总算到了洞底。原来这,就是无间地牢。
周遭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摸黑朝里头走了几步,终于发现了一点光亮,顺着光亮所在的路走,她能感到四周全是压迫得紧紧的锋利岩石,她的皮肤不时被擦破。
光亮越来越大,最终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岩洞,被打造成了一个温馨祥和的房间,床铺得整整齐齐,小桌子上一尘不染,还有一只宠物小猫在她腿边伸爪来够她手里的食物。
这……是海怪的牢房吗?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象到了千百幅图景,比如说肮脏漆黑又潮湿的洞穴,头顶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嘴里呼着臭气,往下滴着黏液和唾液,她还一度怀疑过手里这么点的食物真的够人家海怪吃吗,但这……
这分明是一个乖巧的人类小孩的房间呀?
她把食物放在小桌子上,顺便把饿坏了的小猫抱了起来。
所以,凶神恶煞的海怪在哪。
突然,熟悉的电流声又开始起势。艾木心想不好,只好无奈地闭上双眼等待风暴来临。
但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前来肆虐。只是在那几声短促的电流声中,无数个奇异的场景碎片般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瞬间头脑风暴。
她听到了几个英文字母,以及一些零碎的句子。细密的汗珠逐渐布满她的额头,艾木双眼紧闭,努力地把那些碎片拼在一起。
ly……N……
……
“咳……”
“伤口很疼吗?”
少年木讷地点了点头。
将军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仔细地用棉签将伤口处都涂上一层药水。
简直触目惊心,他看到刀枪的划痕,火器的烧伤,以及受到爆炸冲击的创口,密密麻麻,竟布满了这么一位少年清瘦的身躯。
而棉签下那具身躯正不可觉察地颤抖着,将军顿时感到一阵心疼。
“那为什么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什么不肯屈服一下?”
没有任何答复。
他觉着也不会有了。
他娴熟地用绷带缠绕着少年一条重伤的手臂,就像那些风烟四起,无人问津的漫漫长夜里,他独自处理自己的伤口一样。
他不经意地一抬头,猛然发觉那对眼睛睁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短时间内,仿佛有一根透明的锁链将双方的眼神死死锁住。
初见时,这对眼睛黯然无光。而现在,他能从中看到相当丰富的情感,仿佛波涛暗涌。
良久,一个沙哑却青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你呢?将军。”
……
艾木回过神来,神经的灼痛感已经褪去。
只是……
“Nekily?“她尝试着这么喊道。
没有任何回答。尽管,潜意识里她知道,这是那只海怪的名字,每当有人这样呼唤他,他就会出来。
她的心中现在空落落的,好像一大块心房都被割了去。
想到这里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了,她起身,放那只小猫去吃她带来的食物。
在走出岩洞的时候,外头的风一灌进来,艾木觉得脸颊凉凉的,她抬手一抹,发现自己在无声中流了泪。
她来到另一间地牢。
这间地牢相比之前那间显得异常简陋,陈设寥寥。她举目四望,猛然看见,昨天在监控屏幕上看到的那个胡烨,正原封不动地倒在正中间,身体蜷缩,紧紧抱着一块棋盘。
艾木沉着心慢慢走上前,蹲下,那股莫名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紧紧抿着嘴查看他的样貌,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胸前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一切的疑惑得到证实,他的确是非正常死亡。
但,他面容却十分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微笑,像是没有遭受多少痛苦。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突然钳住了她的手臂,往前一拉,艾木一抬头,猛地对上了一张疯狂、狰狞的老女人脸。她吃了惊,想甩掉,但越挣扎钳得越紧,带着锋利指甲盖的十指直接插进了肉里。
艾木想哭,这回是疼得想哭。
“饭……饭来了。”她颤抖着伸出饭篮,却立刻被那女人一巴掌打翻。
那女人另一只手也死死揪住艾木的肩膀,把她拉得更近了些,开始疯言疯语。
“都是因为你们!他死了,都死了……哈哈……”
犹如恶魔般的谰语,艾木别过脸不想听,那女人揪了她的下巴拧回来,逼迫她直视自己那对浑浊的双目。
“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吗?你想知道吗?你想不想!”那女人疯了似的向她嘶吼。艾木被吓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哈哈哈……他说,他真的看不到头了……”
满脸扭曲的褶皱渐渐平复下来,那女人的手顺着艾木的脖子往下摸,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
“他说让我把他的东西取出来……就在这里。”
说着,便用满是泥垢,锋利的指甲,轻轻戳了下艾木心脏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
什么人边尖叫边从背后双手把艾木抢回来,然后扛起她往外冲。
“太危险了!我就知道不对劲!”
艾木在昏暗中瞥见那张脸,是周昱。他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以及盘古开天辟地的力量扛着艾木往外逃,不消多时,便爬到了洞口。
周昱面色如纸,惊魂未定,朝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船员们吼道:“这么危险,你们怎么好意思让她一个人下去?”
地牢里的一切,那疯女人说的话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艾木脑海里。
她从这些疯话中找到了一点线索,但她不愿相信,这些线索所指的那个事实。
“海怪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空气骤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艾木,期待她的再次开口。
“我叫了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出来。Nekily,对吗。“她平静的声音因哽咽而扭曲。
“是的……Nekily,这是当年将军为他取的名。“管事长官说道,“看来……”
艾木苦笑着叹了口气,走出了无间地牢。
后来的几天,整艘玄武号都在严查此事。一瞬间,无间地牢里的两位都西去了,实在是太过古怪。
艾木待在病房里,没有出过门。那个疯女人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回响,就像是挥散不去的诅咒。
玄武号,这艘世界上最大的巨型潜艇,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总有一天,这些秘密会把表面上安宁有序的生活给烧破。并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海的深处,此时有一群未知的危险正在逼近。
从第一声鲸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