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不可能,可能那就见鬼了,但第二天大黑天他还是爬起来去见那个鬼了。
位于中心地段的房子一直是九爷的不动产,如今居然让人进去了?青藤十分有十二分的怀疑是竹酒卿打算在这个地方杀他灭口。但当他一抬头看见斜倚在木房梁上的卜怖时,这个想法登时就夭折了。
卜怖漆黑的长尾垂在半空,末端懒洋洋的一扬一扬,右手食指上的翡翠戒指闪着暗光,他就这么轻松的坐在那根独木上,一偏头,对着青藤笑了笑。
“嗨喽呀。”
青藤登时僵住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卜怖了,但不论何时见,这个人就像一团交杂在一起的黑线,被无数利益牵扯着,窥不见一丝真实。
“你居然来了?”“哦?”他似乎饶有兴趣,尾音都因此抬高了些,“怎么,你知道?那看来九爷是故意的了。”卜怖在房梁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随即轻盈的从上方一跃而下,落到青藤面前,那双带着浅金色的瞳孔直直的望着他。
“你有事要和我谈,对不对?”“我确实有很多事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要和您谈的人应该是九爷。”青藤说着自己也找了一把藤木椅坐下,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道在座二人都不惜得听到的声音就从门厅遥遥飘了过来。
“来着这么早还真是让我诧异,诸位吃早餐了吗?”竹酒卿双手插兜,懒散的从大门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休息的很好,狭长的眸子微微弯起,显出几分真实的愉悦。“是吗?你很诧异?”卜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缓缓抬起了带戒指的右手食指。
一旁终于窥破真相的青藤气的打算把昨晚欠的一巴掌立刻补上去。这人分明就是猜到卜怖会来,但又怕自己扑场空于是精打细算让自己起了个大早屁颠屁颠跑过来,他美滋滋地跟在后头守株待兔。
“我当然诧异,我还以为涟漪先生没有那么健忘。”竹酒卿也在茶桌旁坐下,手指交叉,和气的把昨天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但我还是把戒指留给你,典当或留着,都依你。”
卜怖:……对哦,怎么就把这茬忘了,这人有说过要把戒指拿回去吗?他没有,那我跟个傻叉一样拿着戒指来这过一宿的意义是?
一些先前没留意的细节在此刻豁然开朗,比方说它为什么大半夜的不锁门……
天杀的耍我。卜怖冷漠的站起身,摘下戒指按在桌面:“说了不收费就是不收费而已,别想多了,再者,你觉得饕餮缺钱吗?”“所以我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拿回戒指,而是谈一笔长期的交易。”竹酒卿这个人对相处之道炉火纯青,他状似随意的话中让你感到轻视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总能在让人感到不适之前变的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看似是商讨,但事实上他已经算出了你的最优解,让你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卜怖眼睛眯了起来,耳尖轻微的一抖一抖,“你说。”
“我希望,在善后方面能与你有长期合作,说白了极乐地也并不是什么慈善组织,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行为需要保密,因此在这方面的人选必须业务熟练且优秀,所以询问你是综合考虑,没有多余的意思。”竹酒卿平静的告诉他,“你可以慢慢考虑,一句话的事。”
青藤:“……”老子差点就信了。
其实整个极乐地唯一会杀人的就只有竹酒卿,他的杀人方式多姿多彩,怎么解恨怎么来,虽然并不人道,但这就是极乐地之所以能存活如此之久的真相,直接而有效。
冤有头债有主,没有人能跨越这一层去说谅解,哪怕是本人。所以,要消解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引起情绪的那个人根除。这是竹酒卿的原话,而他说了这句话几年,这句话就被执行了几年,无一例外。
“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救人。”卜怖望着他,不置可否,“我们救人也救己,而后者优先级永远大于前者。”
这句话触动了卜怖,他听过无数渡己的大话,听过无数我要带你们大家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空想,但事实就是,如果自己都活不下去,又谈何理想。
“既然这样,我可以参与合作,但你们也想明白一点,我是怨人,我自己永远是最重要的。”竹酒卿微微颔首表示他理解也许可,“那我只有一个请求,在每天的夜晚请你回到这里,如果有活桌面上会有张纸条,届时你可以拿了就走,也可以在这里留宿,随你喜好。”“你放心,就算没活我也会来拿报酬的。”卜怖摆摆手,那枚戒指已经重新回到了他食指上,“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活。”
竹酒卿看向青藤,但后者脑袋低着,似乎并不想多话,“那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他道,卜怖笑了下,随即出了大门。
他确实有个着急的事,但并不是处理死人的。
出了门他转身进了小巷,在阴影中如燕般穿梭,期间他身上兽化的特征愈发明显,漆黑的瞳孔收缩变尖,直至成为一条细线,原本栗色的眸子隐隐有了金色的微光,虎牙延长,露出唇外,让他在此刻看上去与一只猫无比相似。
卜怖在拐过第三个墙角带有抓痕的的路口时放慢步子,放轻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十分温柔。
“阿七?”他温声道,面前是一个死角,光透不进来半分,整体看上去晦暗而阴森,哪里像是有活物的样子,跟踪的李小叁非常纳闷,而跟在李小叁后面的竹酒卿已经了然。
见半晌没有回应,卜怖眼睛眯起来,他静步走向那面墙,耳朵竖的笔直,但依旧没有任何细微声响,反而是……
“堂堂九爷,干这种勾当,有意思吗?”
然后李小叁就看着自家老大怀里抱着一只模样堪称秀丽的三花猫从残房瓦片上施施然跃了下去。
李小叁:“?”
那三花猫十分舒适的窝在竹酒卿怀里,甚至能依稀听见它呼噜,竹酒卿望着卜怖微微偏头:“我在红木朽楼鲜少见到猫,看到它从拐角后跟着你就没忍住跟过来了,请见谅。”
卜怖在看到猫咪的一瞬间眉眼就柔和了下去,他似乎松了口气,连追究竹酒卿的目的到底是跟人还是跟猫都忘了。
“也不是我养的,它就在这一带活动,我有空就会来找它。”“它叫阿七?”“嗯,这个地方在荒废前就叫七里巷。”卜怖走上前,抬起手,五指没入阿七光滑的毛发里轻轻揉了揉。
竹酒卿低头看着,目光却有些游移。
猫咪在被摸的一瞬间就十分机警的抬起头,但看到是卜怖时它紧绷的脊背便松懈下去,鼻尖上扬,依赖的蹭了蹭卜怖的侧脸,而后者原本垂在身后的尾巴也愉悦的轻晃起来。
“我带它去找些吃的,把它给我吧。”他对竹酒卿道,然而后者突然来了句。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养只猫。”
“?”
“但还没养成父母就走了。”
“?”
“当时唯一一只小猫才捡回来一天就走散了,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吃了很多苦。”
“……”
“它很瘦,而我连一次喂它的机会都没有。”
“……竹酒卿。”卜怖夹杂着金色的竖瞳冷冷的看着他,“想去就直说,不要卖惨。”
“我承认虽然有刻意美化的成分,但内容还是真实的。”竹酒卿抱着猫悠然自得的跟上卜怖,两人并肩走出了死角,而在卜怖看不到的地方,竹酒卿一只手托着猫,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划了一个类似羊角的圆。
李小叁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羊角巷。
九爷觉得始作俑者还会返回现场,这是他昨天说的,死者尸体被分尸当颜料在自己的住宅里随意涂抹,这是极具恶意的亵渎,但如果仅仅是暴力,是不足以让死者死都不得安宁的,所以方法不该只有这么一种。
始作俑者今天应该还会回去。
“你喂养这只猫是为了善报吗?”走在路上,竹酒卿问,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往这里最著名的城外湖——承玉湖走。听到这话,卜怖嗤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耳朵,反问道:“我都已经沦落成这副样子,我还需要自救吗?”
善恶终有报,若无报,天行道,是这里的准则,这里没有太阳,只有黑白各一半的阴阳球体,分为阴阳二级,阴极满则天谴降,阳极满则万魂解脱,由于天谴是不分好坏的惩戒,因此行恶之人仍不在少数,看不到头的未来和满怀恶意的人性让这里变成了行善者的深渊。
所以现在唯一支撑着那些人做善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下辈子不要再回来了。
“你不想离开这里?”“出去有什么意义呢?九爷,你告诉我。”他们已经来到了湖边,承玉湖广阔平静,只有风掠过掀起的涟漪,阿七看到湖就迫不及待的从竹酒卿怀里跳了下去,对着湖水喵喵叫。
“因为不想在未来和那个人相见的时候,被他看到我污浊不堪的样子。”竹酒卿平静的说,“呦,看不出来,九爷还有在乎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靠一个人或念头撑这么久的,一块零碎的衣角,随身的玉佩,都可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卜怖一把把阿七从湖边捞开,自己俯下身,金色的瞳孔愈发耀眼,接着他迅速朝平静的湖面探下手。
“划拉”
一尾银鱼被抛上岸,在地面翻滚两下就被阿七猛地扑过去了结了。
“你怎么就确定,你要找的那个人,一定还活着?”卜怖甩甩手站起身,他轻巧的坐上湖边的石桩,目光没有聚焦的向远方眺望。
“他必须活着。”竹酒卿笑了笑,没有再过多回答,阿七在一旁啃着鱼肉,发出吧唧的声音,“不愧是九爷,说一不二。你一会把阿七带回去,我要走了。”“能——”
“这次就别跟过来了。”
卜怖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中央,他异化的部分开始缓缓消退,而阿七此时再看到他,居然显的分外戒备,连毛都炸起来了。卜怖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情况,因为他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九爷,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不然你早晚也会坠进你最害怕的结局,趁早收手吧。”
卜怖说完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身上的貂裘外套解下来还给了竹酒卿。
“不好干活,你自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