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腐朽的木门被推开,第一眼就是地上已经几乎要蔓延到门口的血迹残留,这流血量十分惊人,几乎整个居所都或多或少的溅上了一些,杨邵的房子属于一眼能到底的毛胚房,卜怖只需要一扫就知道,尸体不在这了。
“真是疯了。”竹酒卿满不在意的踏进血渍中,凑到墙壁前仔细的看了看,“应该是用分尸完的尸块抹上去的,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呢。”“你一开始也是要三档来着,忘了?”卜怖冷冰冰的提醒道,他似乎很嫌弃这地方,站在门口一步不迈。
“你来看看,这属于你们饕餮的手笔吗?”竹酒卿直起身问,“别一口一个你们,饕餮之间互不认识。”卜怖说,他揉了揉太阳穴:“但每个饕餮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有人按规矩一步步来,也有人直接对尸体下手,怎么鞭尸最气人就怎么来,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但那属于个人自由。”
“所以你觉得这是鞭尸派干的?”“我只是说这是一个可能。”卜怖转身出了小院,边走边说:“既然这单有人抢了先,那我就先走了,这次算我善心大发,不收钱了。”一个闪闪的东西在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落进了竹酒卿手里,是那把铜制钥匙,他看了那钥匙半晌,又抬头看少年离开的方向,低低笑了。
这人忘了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事实证明卜怖确实忘了,那戒指卡在他食指上卡的刚刚好,极其容易让人忽视掉它的存在,等他反应过来要找竹酒卿的时候,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卜怖回想了一下,记起竹酒卿似乎没说过他住哪,那他怎么还?大海捞人吗?算了,只能明天去城中心那套房子碰碰运气,不在的话那就拉倒吧,他时间还是很宝贵的。
与此同时那位他要找的人已经到了一个酒馆里,酒馆灯光灰暗,不少人坐在那里喝酒打牌,而吧台那边,一个模样十分绅士的男人带着一幅白手套正在擦拭玻璃酒杯,酒杯的色泽十分明亮。
“九爷回来了?”竹酒卿还没走几步,那男人就似有所感一般朝他的方向抬起头,打趣道:“我们还以为你这个万年老铁树今天出去这么久是找到相好了,但看样子不是啊,忙什么去了?”
竹酒卿拉开吧台的椅子坐下,身后原本喧闹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干脆没有了,只有洗牌和摇骰的动静。
“没忙什么,去找饕餮了,想处理一下前些日子被我杀的杨邵,但看样子,有人先我一步,到那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竹酒卿示意男人也给他倒杯酒,“你呢?”男人笑了笑:“找到了一个小怨人,快完全兽化了,花了半天给他哄好了。”“怎么哄的?”“买个糖葫芦,抱一下,说点励志文案就行了,小孩子嘛,岁数又不大,很好哄的。”“糖葫芦这么有用?”听到这话,男人警觉的看向他,“怎么,你真有相好了?”竹酒卿轻声道了句少瞎想就不再回答,兀自喝酒去了,其他人见状也识趣的挪开了视线。
九爷是谁?是在怨人阴人满大街横行的时候凭一己之力组建起庇护所的人,是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的那段时光里支撑最久的精神支柱,他冷静克制的几乎不像一个人类,在天灾随时会降临,生命随时会流失,就连未来都一眼看不到头的地方,他十年来不曾有一丝怨气,这样一个近乎于神明的人,能入他眼的有几个?
男人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他擦拭着杯子,半晌后想起什么般道:“今天上午有个六岁的小孩来酒馆了,说想加入极乐地,既然你闲的没事干,就帮忙把他劝退吧,告诉他对付怨人这事一个毛头小子搞不定。”闻言竹酒卿嗤了一声,何止是搞不定,还有可能惹出大麻烦。
“人在哪里?”他问,“诺,玩二十四点那桌,负责洗牌的那个。”
竹酒卿静默半晌:“……二十四点?”
“你不觉得这种纯用脑子的游戏很适合培养平和心态吗?你当人人都是你啊,极乐地的人心态是比寻常人强,但也不是什么超人的存在。”男人慢条斯理的说,这个酒馆是他的家族企业,如今被竹酒卿当做了极乐地的据点,毕竟从外观来看,一群喝的烂醉如泥的赌徒,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经验老辣,受过训练的组织。
“有理。”竹酒卿放下酒杯打了个响指,“青藤,你们那桌的小孩能借我一用吗?”
青藤,一个叼着棒棒糖,面容俊秀,看上去充满张扬气息的少年。他一条腿踩在酒桶上,五指正在非常熟练的洗牌,按他旁边堆的满满当当的筹码来看,他赚的盆满钵满。
“你要借就借呗,嘿,看到吧台那个帅哥了吗?去找他。”青藤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的说,他轻轻推了下桌子旁面颊凹陷,明显营养不良的男孩,“去吧,那位帅哥不吃人。”男孩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竹酒卿放松地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也坐,但男孩坐姿拘谨,手指紧紧的攥着,“贺依,你给他倒杯果汁吧,省的我还没说话这孩子就要自己掐死自己了。”谢贺依利索的去后台倒了杯苹果醋,推给孩子的时候不忘本心,冲着竹酒卿道:“钱你付,还有,别那样看着我,我这是酒馆不是水吧,能有个不是酒的就不错了。”竹酒卿扣了扣桌子,还没说话呢,一旁的小孩先来了个哆嗦。
竹酒卿:“……”
谢贺依:“?”
竹酒卿一直以来的穿着都是件宽松的黑色蝠翼风衣和一条墨色牛仔裤,裤摆延伸到长靴里,内衬随便搭件T恤就完事,原本偏松散的衣服被竹酒卿吊儿郎当一穿就更随意了,外加这人总是笑眯眯的,谢贺依不太懂那孩子怎么能吓成这样。
难道他用这表情拐骗过小孩?
“喝点,没下毒,我听贺依说你想加入极乐地?”竹酒卿眼瞳漆黑,眸子狭长,总给人一种轻慢的感觉,但当他直视某个人时,你就能发现过往烙印在他眼睛里的肃穆。
“是……是的。”“那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男孩捧着玻璃杯,急促地说:“我想为我父母报仇,我想让那些作恶的人付出代价。”“是么?”竹酒卿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那你并不适合这里。”
“为什么?因为我太小了吗?可青藤哥哥也才十多岁呀,为了报仇我会比所有人都努力的!”男孩激动起来,先前被谢贺依温言婉拒他还觉得尚有一丝希望,但如今九爷开口,事情基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与年龄无关,你说你要报仇,原因是什么?”“当然是让爸爸妈妈安息啊,所以我要让作恶的人都付出代价!”竹酒卿短促的笑了一下,“其实青藤也是孤儿,他小时候父母在赌场花天酒地,赔了个血本无归,甚至为了还债想把青藤卖过去,还好他机灵,逃出来了。至于他父母,应该被要债的乱刀砍死了,你觉得这样的过往,会让他脑子里有什么念头?”男孩低头思索了很久,最后试探的说:“杀光所有人?”
竹酒卿偏头看了眼在打牌的青藤和他身边丰厚的筹码,几年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如今已经成长的意气风发,张扬又自信。
“你看他像吗?他当年也找到了这里,比你还小,五岁吧好像?我问了他一样的话,但他告诉我,他不想杀任何人。”“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但是是挺不可置信的,他当时的回答是,他想救人。”
竹酒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浑身血迹,满身泥污,身上还淌着雨水的孩童,他瘦到肩胛突兀,唯一吸引竹酒卿的是他的目光,里面是没有被一丝愤怒和悲哀浸染的坚毅。
“我想救人,我不想让别人有和我一样的经历,我听说,极乐地也在做这些,对吗?”
“就冲这一句话,我让他加入了,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适合这里了吗?你未来或许会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英雄,或许会成为充满愤怒的野兽,但极乐地里不需要这二者。如果以后还能再见,我希望你成为前者。”男孩头跟鸵鸟似的低垂着,谢贺依看到了一丝晶莹泪珠掉落。
“愿我们都有希望可追。”竹酒卿拿起他已经空了的酒杯碰了碰男孩几乎一口没碰的玻璃杯,“你在这睡一晚吧,但也就止步于此了,贺依?”“跟我来吧,楼上还有间空房,这次就不收你房费了,好好休息。”谢贺依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从吧台后走出来,温柔的把玻璃杯从男孩紧攥的手里解救出来,随即牵着他往二楼走去。
见人消失,竹酒卿周身冰冷的气质立刻荡然无存,他从吧台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玩二四点那桌前,一手搭上一个宽背男人的肩,唏嘘的叹了口气。
“熊叔啊,停手吧,该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熊叔天生苦相,一皱眉就显的更苦了,他思索了一会,然后一把抓住竹酒卿的手往桌上一拍。
竹酒卿:“?”
“九爷说他要替我推前浪。”熊叔说着麻利的起身让位,又往竹酒卿手里塞了一个价值五十岁币的筹码,“加油九爷,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大恩小的永远铭记于心。”熊叔行了个抱拳礼,然后转身朝着在吧台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啤酒跑去。
竹酒卿:“??你妈。”
熊叔坐在吧台上头也不回:“她老人家在地下吃穿不愁,好着呢。”
青藤幸灾乐祸的一边洗牌一边道:“九爷你就从了吧,替他试试我这个前浪。”竹酒卿接过牌倒扣在掌心,在灯光暗处露出了晦暗不明的微笑。
“3927减6除2,归我了。”竹酒卿笑眯眯的把桌上八张牌拢进自己手里,剩下青藤呆愣的看着自己仿佛经历过一场洗劫的筹码。
“前浪,感觉如何?”竹酒卿问。
青藤:“……”
试试的最终结局就是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九爷威武,九爷神兵天降,啊哈哈哈谢谢九爷为我小金库做出的卓越贡献——诶?”熊叔刚跑过来,就看见竹酒卿跟慈善家似的,把那一打筹码又推回给了青藤。
“我不欺负智商比我低的,乖孩子拿着吧。”
青藤:“?”
熊叔:“?”
始作俑者竹酒卿施施然起身,从容退场。留下熊叔一个人拖住暴怒下的十五岁叛逆青年,“熊叔你听我说,你别拦着我,我负责动手,你负责拿这笔钱请饕餮毁尸灭迹,小爷今天一定要抽死他。”
青藤野蛮生长十年载,从没人能如此侮辱他的智商,九爷……九爷那也不行,青藤如是想,但当他发现自己被熊叔死死抱着压根不可能腾出手打竹酒卿那张俊脸时。
“……”
九爷可以晚几天再算账。
偏偏竹酒卿这个不知死活的还要凑过来没话找话。
“我今天见到涟漪了。”“什么?”青藤一下破了音,“那个饕餮老千?”
“嗯哼,我猜你一定很想见见他,所以,明天上午去这个位置,他就在那。”竹酒卿轻描淡写的说,把一张纸条递给了青藤。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他那么没有下限,干出什么谁能预测?”青藤皱眉问,“他有没有下限,你明天见一面不就知道了?”竹酒卿不置可否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