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启辛刚进入传音阁的工作区域,就发现气氛很不对劲。一个个的,好奇、兴奋、还有点紧张。“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拍拍隔壁桌的同事。“听说陆司使调查那个**武士事情,查到说这武士当天曾经见过一个我们传音阁的人。这不,一个一个叫我们进去问话呢!”
启辛缓了缓神,在心中盘算着:陆司使只知道见了一个传音阁的人,却不知道是谁,那就不是从自己这边露出去的消息。说不定是殷初在见自己之前,跟哪个朋友透露了一点消息。其实让陆司使知道是自己也没有关系,毕竟殷初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关键的是,不能让陆司使知道苏小小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以及她父母当年的事。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启辛不等被传唤,主动走到了陆司使的房间,敲了敲门,在门口候着。
过了良久,门才打开,一个传音阁的分析师从其中走出来,神情自若,路过启辛的时候还跟他打了个招呼。陆司使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门口的启辛,脸上依然是一点情绪也看不出来。他的屋子在传音阁的东南角,此时晨光从窗外射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启辛拱手一拜:“听说陆司使正在询问当天和殷初见面的那个传音阁的人,正是在下。”
“哦?是嘛?如此甚好,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陆绍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示意启辛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他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就是往传音阁门口的属于我个人的信箱里塞了一封信。”
“为什么选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有可能是随机的。”
“在哪里见面的?约的几时?”
“万家茶楼,十八号辰时三刻。”
“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们还没有谈上话,他就自己走了”。启辛把那天在万家酒楼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也乖乖把装着碎玉的袋子交给陆绍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告诉我什么的,这玉佩看起来也相当普通,我想着这几天再去图书馆找找玉佩相关的文献看看,有个什么结果再上报的。”
“我理解,你不用紧张。”陆绍虞对启辛笑了一笑,“那你从万家茶楼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这一部分启辛已经在心里练习过几遍了,此时假装是思索了一下,“我想追出去看看他去了哪个方向,左右找了几圈也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然后就听到旁边有人说三皇子雕像前有人要**的事情,我猜想有可能是他,就跟着人群往那边走,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倒下了。”
“哦,是嘛。行了,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你先回去吧。”陆绍虞低着头,把玩着启辛交上去的袋子里的一块玉佩的碎片,指尖在碎片的破口处来回地摩挲,好似在计算着这碎片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把自己的指头划破。
“是,”启辛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在他背后,陆绍虞给手下一个眼神,手下一个箭步上前,抬手一掌霹在启辛的后脖子上,启辛应声倒地。
---------- 天眼司刑房-------------
启辛四肢被绑在床上,旁边一个药剂师打扮的人正在调配什么药水。他斟酌良久,还是开口对陆绍虞说:“陆司使,在下还从来没有把这吐真剂用在我们自己人身上,主要是这吐真剂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导致严重的过敏反应,万一不巧,人可就救不回来了。”
“他不会。”陆绍虞一句废话也没有,示意天眼司的药剂师动手。
一个个分辨殷初的那些被赠书的朋友究竟是不是知晓了什么秘密还有点麻烦,但是查到启辛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只问到万家茶楼门前一个乞儿,就认出了那天来的那人,是上个月他在另一条街见过的一身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过街迎亲的少年新郎。那新婚燕尔的少年出了万家茶楼,没走几步,就跟一个戴着面纱和兜帽的女子攀谈起来。因着感叹这大雍国世风日下,才结婚一个月就出来勾搭别的女人,老乞丐对这件事情印象格外深刻。不过女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又隔了一条街,这外貌长什么样,老乞丐啥也说不出来。
今日在这传音阁兴师动众,就是给启辛一个人设的局。他既然撒了谎,那便只能用刑了。
半个时辰后,吐真剂开始显出效果。启辛脸上开始冒汗,头疼欲裂,好似有一把尖刀像切香肠一样一片一片地划开他的脑仁。他慢慢转醒,思绪却没法连成片。看着眼前的陆司使,脑中想着:那天见到苏小小的事情,我说了没有?下一面又想着:这玉佩色泽质地都很普通,就只有这形状,我竟拼不出它原来的样子。再下一秒又想:我怎么还在陆司使这?该告诉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他努力想保持头脑清醒,眼神却渐渐模糊,整个人好似睡在一个巨大的巢穴之中,这个巢穴的上空是一个巨大的屏幕,跳跃放映着他过往的种种记忆。只是这巢穴像是荆棘做的,并且这荆棘竟像是活的,将他越缠越紧,每一根尖刺,都深深嵌进他的四肢百骸。
从巢穴上空的深处,飘过来一个低音:那天出了万家茶楼,你见到了谁?
眼前出现了他那天在街对面看到苏小小的场景。戴着兜帽和面纱,也不妨碍自己一眼就认出来是她。他静静地看着苏小小聚精会神地在听丽芙秀,听完了之后别人都散场了她还在那里沉思。自从她上次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告诉他,她要被送去华兰阁带薪游学一段时间,他已经有两年零八个月零五天没有见过她了。
“我见到她了。”启辛痛苦挣扎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点笑意。“她是谁?”陆绍虞目光突然凶狠起来,明明启辛这时候眼神涣散,这凶狠给谁看呢?启辛张张嘴,就要说出“苏小小”的名字,却有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在告诉他,不能说。
“她是,她是。”启辛一会儿眼神涣散,就要说出来,下一秒,立刻面目狰狞,整个人都剧烈挣扎,明显在抗拒。在他就快要说出的时候,突然开始扯开嗓子大声嘶吼,“啊,啊,啊”,他似乎在调动全身的肌肉,来对抗快要不受控制的大脑。直到,启辛猛地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人彻底瘫软下去。陆绍虞一个上步封住他几个大穴止血,又拿起旁边的白布塞进他的嘴里。
“陆司使,这可怎么办?属下再回去想想别的法子吧。”药剂师擦擦额头的汗珠,惶恐地说。今日的吐真剂,已经用了最大的剂量和最纯种的药草了,旁的,他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你只管把他治好就行。这个人是谁,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准备一下催眠剂,我要用在万儿身上。”陆绍虞擦完手,甩袖把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出了刑房。
-------传音阁图书馆-------
苏小小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累了就在这图书馆的沙发上凑合一觉。传音阁图书馆装饰得极为舒适,昼夜灯火通明,为了方便连夜赶稿的分析师们,都贴心地设有沐浴房,更衣室,休息室等,便是专门负责取书还书的仆人就有数百人。他们推着装满书的车,静悄悄地在走廊穿梭,竟能做到又快又稳又静。如果有风系法术,这些人绝对都是顶尖武者,苏小小以前和朋友这样打趣。
不过,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心思这样歪想了。
梅林山庄的御用武士团曾经是她敬重的对象。为了保家卫国,舍弃小家,出生入死。她的父亲,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啊!但是殷初的死,像是把这晃晃白日撕开一个口子,她骇然瞥见,这青天白日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我的父亲也曾看到这个深渊吗?他是为深渊而死?还是为抵抗深渊而死?
苏小小的母亲是个天赋异禀的医者兼药剂师,能同时在两个领域都达到至高成就的并不多见,是以,她母亲嫁给父亲没多久,也被梅林山庄御用武士团吸纳,成为了他们的医者团的一员。在苏小小十一岁的那天晚上,客厅里乒铃乓锒一阵响,她揉着眼睛走出卧房,只见大门敞开,门外电闪雷鸣。雷电照出母亲单薄的身体,和她身后两个高大的武士。母亲对那两个武士说了什么,转身蹲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地对她说:“小小,乖。你父亲执行任务出了些麻烦,需要母亲去帮助他。我已经让你姨嬢嬢赶过来了,你好好听姨嬢嬢的话,自己照顾好自己。”母亲说完紧紧抱着小小,苏小小只感到自己背上有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是跟妈妈挥了挥手,就像每天早晨去学堂之前那样。但是从此,那个夜晚,那场雷雨,那三个黑暗中被雷电刻画出来的剪影,和母亲滴落在她背上的泪,成了她走不出来的梦魇。
会不会,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