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安排好窑厂的事情,就匆忙赶回了京城,到了贾府正是晚饭时间。
他悄声进了院子,先去了书房。轻声唤来书文为他拿沾了烈酒的棉布清洗伤口,又上了府里的金创药。随后拿干净白布细细扎紧。这才出了书房去王夫人的屋子。
贾政神色自然地说了今天的事情一切顺利,已经将乌修业押送官府了。
只是王夫人听了,却没有很高兴。
“那咱们去老太太那边用晚饭吧,省的老太太打听我的行踪,又担心我。”贾政说道。
二人去贾母屋里请了安,又用晚饭。贾政言谈行动间小心谨慎,没有漏出受伤的手臂。
贾政用罢饭,带着宝玉姐妹四个又去院子里玩。
贾政一出门,贾母脸色就不好“二老爷今天去了哪里?那么一大股药味,我隔了老远就闻到了,伤在哪处?”
贾母虽然知道王夫人管不住贾政的行踪,但是怒气总要有个出口。
王夫人低垂了眉眼,起身恭敬回道“本来老爷是说去部里议事,谁知道回来后右臂就划了一道口子。幸好伤口不深,书文已经为老爷上了药。”
贾政一进院子王夫人就知道了,她也问过书文老爷在书房做什么事,书文一一告诉她了。
“看过大夫没有?”贾母又问。
王夫人摇摇头,“只找了个乡野郎中看过”
“明日一定要找太医看看,二老爷也不年轻了,可不能马虎。”贾母嘱咐道。“二老爷有时也难免有犟脾气,你也应该多劝劝才是。”
王夫人点头应下了。
本来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贾政,晚上回到房间,看到床头桌子上明晃晃摆着一瓶金创药。他闻了闻,比他用的那瓶好多了。
于是只好摇头笑笑,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王夫人对自己的关注程度。
没过几日,京兆衙门又派人来查明情况,贾政没有出面,让潘武与周瑞处理。
案子涉及了左思嘉,他是明面上的受害人。只是他没有出面,打发了人向贾政道谢。
案子处理得很快,不到十天,衙门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判了乌修业与几个他的得力助手流刑,算是比较重的。窑厂那边调查清楚后仍划给了贾家。
贾政要接着做木炭生意。往往勋贵人家都看不上商人,豪门望族的收入来源就是田租,他们是全国的大地主。但贾政却反其道而行,在旁人看来,就是自降身份。
贾政不想仍做传统的田地租赁,古往今来,多少次农民反抗,都是因为人地矛盾。没地可种,没有饭吃,自然要反。贾政要另辟蹊径。
停工半个多月的窑厂,也就继续开工了。
潘武听了贾政的吩咐,给炭厂出的炭改名为赤焰炭,为的是与官家的区分开。只是装炭的箩筐用红色颜料画上火焰的图案,很有辨识度,又稍稍模仿贡炭的样子。
又分了三个等级,上品卖给富商,中品卖给普通官员,下品卖给老百姓。贾政想慢慢把贾府的生意铺开,面向老百姓。因此炭厂主做中下品的生意,即使是下品木炭,也都要比市面上的品质好而价格略低。产出的上等炭,大部分留给贾府使用。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京城开始大规模用起了炭,炭厂生意越来越红火。
乌修业判了刑那天,贾政才把田庄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贾母。贾母听罢,心里有点不赞成贾政的做法。本来私下就可以解决的事,没有必要闹到官府。只是自己儿子已做了决定,贾母也就选择听从。
王熙凤故意捡了一些好事来说,想要调节气氛。
“老太太,你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派人去过了那个炭窑,说是产出的木炭一点烟味都没有,既耐烧,又暖和,足可和贡炭相比呢!”王熙凤见贾母脸色有所和缓,继续说道
“今年冬天来得早,京城每年冬天都足有四五个月,这么一看的话,咱们的窑厂光是一个冬天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出息呢!”
贾母终于笑了“你这个凤丫头啊,一旦提到银钱,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可想了!”
众人见贾母终于说笑了,很是松了一口气。
贾母屋里,重又欢声笑语。平儿从外进来,走到王熙凤身边说了句话。
王熙凤听罢,脸色沉了沉。
“老太太,金陵那边的管事来报账了,我先去看看。”王熙凤笑着对贾母说。
贾母看王熙凤的神情,就知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就对王夫人说“你也同去”,又吩咐其他人都散了,她今日乏了。
若是金陵来人,定是乌家人来求情,不年不节的,报什么账?
她年纪也大了,不想看到这些事情,也管不过来,就让小辈的去处理吧。
贾母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此时,在王夫人院子的主厅,乌家人已跪在了地上,颤声求着情。
王夫人见他们说来说去,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听着头疼心烦,就没说话。
“没有把你们全家都发落了,已经是主子们容情了,你们如今还跑过来求情吗?哪里来的胆子!”王熙凤拍了桌子,呵斥道。
“错已经犯了,只求太太奶奶们看在乌家几代人为府上办事的份上,绕了他一命吧。判了流刑,离死也不远了!求太太和二奶奶慈悲!”乌进忠不住地磕头求情。
他已有六十多岁,头发半白,此时声泪俱下,不停磕头,让旁人看了的确动容。
贾政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哭声。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孩子,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这些,贾政就嘱咐奶娘丫鬟们带孩子们去园子里玩一玩。
王夫人早就看到贾政走到了门口,她轻轻推了推王熙凤,示意她贾政来了。
贾政进了屋,王熙凤本来想起身让座。贾政却径直坐到了炕桌前,示意王熙凤坐在原位。
贾政喝了口茶,问道“你早就知道乌修业犯了错?”
乌进忠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贾政本来还犹豫是否要把乌家连根拔起,此时知道了乌进忠知情不报,也就不再犹豫了。
“你一直说乌家世代为贾家办事,可是凡事总有个规矩,乌修业自己破了规矩,欺侮主子,你却容情不报。你有没有想过乌修业犯的错足以让你们乌家都丢了饭碗?”贾政神情严肃,不留情面。说罢,把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乌进忠的衣摆,他抖得更厉害了。
“凤丫头,一会儿去告诉你珍大哥,把乌家犯的事情详细说了。”贾政吩咐王熙凤。
“告诉他们,咱们要把金陵那边田庄上凡是乌家的人都换了,看他们东府要不要也这么做。”
王熙凤应下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也只是按府上的规矩做事。想必,乌庄头之后不会心生怨恨吧?”贾政起身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开口说道。
乌进忠见贾政亲自出面,贾母也丝毫没有传话,知道这个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狠狠心,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小人愿意代侄子受罚,请老爷把奴才流放了,让乌修业回金陵伺候母亲吧!算是成全他的孝心!”
“说什么浑话,你一个做叔叔的,何苦为了侄子做到这个地步!”王熙凤也隐隐有些同情他,一把年纪了,何苦呢!于是忙阻止他继续说话。
乌进忠不理王熙凤的好意,他见贾政仍是神色坚定,也豁出去了,继续说道“小人六十的人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肉,还请老爷给我留一点血脉吧!”说罢,又是哭又是磕头,额头一片刺目的血,在他脸上缓缓流下。
“小人三十多岁才有了他,虽然一直养在兄长家,但从小也是宠溺着长大的。小人知道他欺瞒主子时,就劝过他,可孩子大了,根本不听。小人也狠不下心真的去揭穿了他。谁承想,落到今天这个结果···”乌进忠声音已经哑了,血也流了满脸,仍是断断续续说着。
听到这里,众人也就明白了为何今日来的是乌进忠而非乌修业的父亲乌进孝。
王夫人最先动容,她无暇去想乌进忠违背伦理的事情,乌进忠的爱子之心触动了她,引得她眼眶湿润,几欲落泪。只是不好出言劝说贾政。
王熙凤也软了心肠,只是她此时作为管家太太,不可因为心软容情,让其他下人们听了去,以后更不好管理。
贾政自然看到了王夫人与王熙凤的神态。他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了管家周瑞。让把人先带下去。
乌进忠已经哭晕过去,被带走了。王熙凤吩咐丫鬟打扫屋子,他们几个换到了另一间屋子说话。
“周瑞,三日后,你与潘武一起去趟衙门。让他们把乌修业流放的地方放在距金陵近一点的。”贾政见周瑞回来了,就吩咐他。
周瑞恭敬应下了。
“今天的事对外不要传扬”贾政又说,周瑞点点头,告退了。
“这样处置夫人可还满意?”贾政走到王夫人身边,柔声问道,还捧了一杯茶,要递给王夫人。
一句话把王夫人听得神色尴尬,那盏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神飘忽落在了身旁的王熙凤上。
王熙凤嘻嘻笑着起身,说道“我下次去庙里时,要告诉佛祖,老爷今日做的善事,全部记到太太名下。”说罢摇着团扇,半遮了笑脸,与平儿走了。
田庄的事终于有了了结,贾政来到这个世界也算是很有收获。
转眼间,京城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一早起来,雪厚厚铺满了庭院,房檐,宝玉兴奋地饭也不想去吃。
贾母怕他受凉,命鸳鸯取了一件很是珍贵的北海金鸟锦袍,让宝玉穿上。
另又赏了迎春探春惜春姐妹每人一件织金翠毛裘。
贾政从衙门回来,看到的就是四个穿着华丽毛裘的孩子,蹲在地上团雪球。
探春看到贾政来了,老远就跑过去。
贾政忙蹲下来,半抱住探春扶稳了她。双手又握住探春的手,柔声说道“两手冰凉,冻得鼻子都红了。”
“老爷快过来看!”穿的跟个散财童子的宝玉也跑了过来,就要拉着贾政去看他们堆的雪人。
再是富贵人家,小孩子能玩的东西也有限。昨日一场大雪,今日孩子们玩玩闹闹也没什么。
贾政好脾气地随着宝玉去看他们堆好的雪人。
“老爷看雪人像谁?”探春笑着问。迎春在一旁也满脸期待地看向贾政,她脸蛋红红,难得淘气。惜春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被宝玉捂着嘴巴,怕她说出来。
那雪人最突出的就是两条倒竖的眉毛与满头金银首饰,一手叉腰,一手向前指着。
贾政一看就猜到了,他故意说“是鸳鸯?”宝玉笑着摇头。
“不是鸳鸯姐姐,老爷再猜!”探春笑着说。
“那么是平儿?”
孩子们仍是笑着摇头,宝玉有些着急,想立刻骄傲公布答案,被探春拉了一把。
“那么我猜是···”贾政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传来了王熙凤的声音。
“你们几个毛孩子,我平日里算白疼你们了!现在拿我取乐!”
说话间,王熙凤已到了跟前,把还没来得及跑远的迎春拉到了怀里。佯装生气地朝迎春手上打了两下,怒道“他们几个跑得快,就抓住你个当姐姐的代替弟弟妹妹受罚了。”
迎春也配合叫道“凤姐姐不要打了!再打就留了疤了!”
王熙凤没忍住笑,哪有那么夸张,迎春说谎骗人也不擅长。
宝玉和探春听到却有些慌,他们自然相信迎春不会撒谎。忙跑到王熙凤跟前,喊着“凤姐姐别打二姐姐,是我们两个调皮!”
惜春已跑到了房檐下,尚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远远看着。
待他们跑过来,看到迎春对他们狡黠一笑时,才知道上了当,但已经被王熙凤与平儿一人一个抱了满怀。
“小心着点,别把雪灌到衣领里面。”王夫人笑着说。
那会儿王夫人与王熙凤一起盘账,结束之后就一起来这边看看孩子们。
“太太要为我做主啊!”王熙凤装着柔弱,却把宝玉揽到怀里,专挑宝玉的痒痒肉挠。
那边平儿抱着探春与迎春,笑着看王熙凤与宝玉。
“好姐姐,我不敢了!”宝玉咯咯笑着,实在受不住了,王熙凤才放开了他。
王夫人先把捧着的手炉塞到了贾政怀里,这才抱过宝玉,替他整理了头发与衣衫。
“以后还敢胡闹吗?”王夫人抚平宝玉穿了一天就皱巴巴的锦袍,笑着问,“不怕老太太看到了回去打你手心?”
宝玉听了,先是起身走到三步开外。
才笑着说“下次还敢!”说罢马上跑回屋子。
刚到门口,就撞到了正为贾母掀帘子的鸳鸯身上。
“鸳鸯姐姐,我错了!”宝玉见鸳鸯弯了腰,以为自己撞疼她了,赶忙道歉。
谁知鸳鸯也是装的,她把宝玉抱到怀里,笑着说“我把宝玉制住了,谁要来报仇,快点来!”
“你们女儿家都会骗人!”宝玉哼了一声。
“谁能想到你轻易就被骗了?”迎春笑着说。
贾母笑说“好了,再开玩笑,宝玉要生气了。他生气了可不好哄!”
鸳鸯松开了宝玉。
贾政走到贾母身侧,扶着贾母又进了屋。
刚才在外面玩闹了一会儿,此时坐在屋里,炭火烧得暖烘烘的,众人都觉得脸上手上,暖暖地发痒。
贾政走到宝玉跟前,摸摸他头,笑着说“能治你的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