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诗正在尤氏院里陪她闲谈,忽听人报:“老爷请太太和奶奶快去清虚观伺候老太太并各位姑娘们。”
两人都很疑惑:既要她们伺候,何不早说,一早跟她们一块去岂不轻便?怎么现在才来叫?
小厮抹了把汗,有些着急:“马车在外边等着了。”他脸上刚挨了啐,可不想屁股再挨打了。
尤氏和雅诗只得换了外出的衣裳,急着坐车赶路。
到了观内,老太太正带着姑娘们在正楼看戏。
尤氏带着雅诗进来,彼此见过,老太太方说:“你们又来做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有人报:“冯将军家有人送礼来了。”
冯紫英家送礼的两位管家娘子还未去,接着许察院也有礼来了。
于是接二连三,王统制、保龄侯都来送礼。
这些倒罢了,都是些世交老亲。到后来,齐国府、赵侍郎、罗翰林,乃至于南安王府、北静王府都来人了。
贾太君心内都有些纳罕,便笑道:“我们不过闲逛逛,想不到惊动了这么多人。”
因此虽看了半天戏,至下午便回府了。
老太太一走,尤氏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带着雅诗回来了。
至宁国府门口下车。尤氏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问:“这是谁来了?”
雅诗摇头道:“今儿个原没有客的。可能是哪家临时有什么事。”
正要扶着尤氏进门,赖升家的已经跑着迎了出来:“太太可算是回来了,西安王府、南安王府、东安王府、齐国府、缮国公都遣了人送礼请安,
因了老爷、太太、大爷、奶奶皆不在家,小的就请了西府王夫人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也就走了,这边刚送了各路人马和王夫人,
五城兵马司裘良将军也来了府上,现正在宁德堂里候着老爷太太,
府门口这几辆车是罗亲家和许亲家家眷来了,小的自作主张把罗家少爷和许二爷暂时安置在逗蜂轩内喝茶。”
尤氏点头:“你做的很好,”
接着吩咐雅诗,“你先去会芳园探探罗许两家的口风,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齐刷刷赶今个来了,跟下帖子请了似的,我去正堂接待裘将军。”
雅诗答应一声,过了内厅,带着丫鬟媳妇们向东穿过穿堂,沿着夹道径直向北,走到天香楼下的箭道,转向西,进入会芳园,
刚迈进逗蜂轩,便见两位锦服少年正大肆谈笑。
许雅诚瞧见姐姐,忙收了笑意,碰了碰旁边的少年,两人忙见礼问好。
雅诗一看那少年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月白直缀,脚蹬青缎墨底小朝靴,端的是风流倜傥,可惜这身段显然是位女子,
她说呢,只知道贾蓉外祖罗舅妈带着姑娘和小少爷进京,只是那小少爷不到外傅之年,可没听说罗家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爷,
只有雅诚这个傻子,还和人家称兄道弟起来。
雅诗佯装不知,笑道:“不知今儿吹了什么风,把两位少爷吹到贾家来了?”
许雅诚忙说:“家里听说姐夫在铁网山受伤了,母亲命我送些补品过来,姐夫伤势不严重吧?”
戴冠“少年”也忙道:“我也是奉家母之命给表哥送些白参。”
雅诗猜裘将军来府就是为了此事,没有催人去清虚观报信,只在府内等,可见贾蓉即便受伤,伤势也不会太过严重,
一会儿问下尤氏便知,还是先处理了面前之事,
想到此,她面露疑惑,问戴冠少年:“你是?”
许雅诚笑道:“姐姐可是糊涂了?他不是罗家表弟?姐姐难道以前没见过的?”
雅诗心道:我只见过表妹,可没见过表弟。
她见“罗家表弟”杀鸡抹脖子的给她使眼色,对“他”眨了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罗表弟,你看我这忘性越发大了,
我上午跟着太太去清虚观伺候老太太打醮,还没受到大爷受伤的信,正巧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府上,想来就是告知此事,咱们一块去瞧瞧。”
一行人便向正堂走去。
宁德堂内裘良正满面笑容的给尤氏抱拳行礼:“见过尤夫人。”
尤氏忙避开不受,笑道:“裘将军是稀客,快进内室用茶。”
裘良挠了挠头:“我已吃过茶了,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贾侍卫虽背后中了两箭,幸好箭上没毒,身子并无大碍,将养些时候也就好了。
如今都中传得沸沸扬扬,都不真切,请尤夫人切勿担忧。”
他见尤氏神情懵懂,惊讶道:“尤夫人还不知道?”
尤氏忙道:“老爷奉贵妃娘娘之命,在清虚观打醮。
我和媳妇也去观里伺候老太太并各位姑娘们,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劳烦裘将军说明一下。”
正说着,雅诗领着两位少年也过来了,互相厮见过,
裘良接着道:“龙禁尉不是正在铁网山受训以备圣上七八月的狩猎吗?
今日四皇子去山里检阅,不妨刺客闯了进来,直奔四皇子,
危急时刻,贾侍卫英勇护主,光荣受伤,好在没射在紧要地方,好好休养就能康复。”
尤氏和雅诗并非蠢人,听了这番语焉不详的解释,知道必有内情,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
裘良也只是报个平安让她们放心罢了,说完就出去了。
尤氏拍拍胸脯,吐了口气:“性命无忧就好,性命无忧就好。”
雅诗心内也放下了大石头:若贾蓉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她可看到西府珠大奶奶过的什么日子,
到时她只会比李纨更惨,因为李纨至少还有贾兰,她甚至没有一儿半女。
想到这,早日生养的意愿已经无比强烈了。听裘良的话里,贾蓉怎么也得在家养上一段时间,正好。
许雅诚和“罗少爷”都是会看眼色的,见状都道:“既这样,我们也放心了,赶着给家里大人们回信,就不打扰了。”
雅诗遣人好生送两人回去。
快到门口时,如绢小跑着追上来,忙道:“罗少爷请留步,太太还有话要问。”
“罗少爷”心里咯噔一下。
许雅诚已经笑着对“他”道:“那小弟就先行一步了,保重。”抱拳告别后就快步走了。
“罗少爷”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跟在如绢后面。
她见如绢并未带她去尤氏院,而是直接进了雅诗院子,明白表嫂并未跟尤氏戳破自己,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如绢引着“罗少爷”来至上房内间。
“罗少爷”抬头看见室内墙上贴着一副《燃藜图》,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显然已经贴了好几年。
她心内好笑:贾蓉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先嫂子听说肚内也没什么墨水,也不知贴这劝人勤学苦读的画是给谁看,
大概是越缺什么,就越想显摆什么罢。
如绢捧上新茶:“少爷请用茶。奶奶还在太太院里没回来,少爷稍待下子。”
“罗少爷”边吃茶边打量这里,果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是老贵族一贯的奢靡风格。
雅诗这时正跟尤氏商量:“也不知爷何时回家,我先回屋里看下怎么收拾归置,务必使爷舒舒服服的养伤。”
尤氏忙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的周到,快去吧,晚饭也不用来我这边伺候。”
雅诗匆匆忙忙地回院,先命天歌去库房里找些止血生肌的成药来,才进屋内。
她笑着对四处打量的“罗少爷”道:“你是何人?为何假冒罗家少爷?还不从实招来?”
“罗少爷”见如绢已关好房门,在门口外面守着,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笑道:“多谢嫂子刚才在逗蜂轩给我圆谎。”
说着解下束冠,一头青丝落下,果然是位美娇娥。
娇娥笑道:“我是佳佳呀。”不是罗家大姑娘罗佳是谁!
雅诗手指着罗佳额头:“我就知道是你这妮子!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淘气,被舅妈知道,腿都给你打断!”
罗佳拉着雅诗的衣袖哀求:“好嫂子,饶我这一遭,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雅诗“哼”了一声:“你还想以后!你先说这袍子和紫金冠是哪里来的?”
罗佳老老实实应道:“是我大哥当年在京里时穿的,前几天母亲在大哥房里收拾他的旧衣服翻出来的,
我比了比,这件跟我现在身量差不多,就偷偷留下了。冠子也是他的。
我带的小厮也是我的丫鬟扮的,小丫头跟她哥哥借的衣服。”
既然是大哥罗健的,也就罢了,她就怕罗佳小小年纪被哪个登徒子诱骗了,因此谁也没告诉。
刚才在宁德堂,罗佳一直低着头跟着雅诗和雅诚后面,尤氏也没发觉,只以为是罗家太太遣了哪位旁支子侄。
雅诗又再三告知罗佳再不能女扮男装,见她只差没指天起誓了,才遣了黄妈妈送她归家:“妈妈定要看着少爷进了罗家大门,再回来向我禀告。”
黄妈妈眼光毒辣,一眼就晓得这是位女子,再一思索,已猜出是谁,只做不知,只殷勤地护送一程。
雅诗这才有功夫亲自开箱拿了更绵软的绫被铺到床上,把瓷枕换成从娘家带的玉色夹纱新枕头,这枕头里装了各色玫瑰芍药花瓣,柔软轻便。
又遣贾蓉的小厮寒山和远上把各个屋里用不大着的桌椅一概搬出去。
一群人急慌乱忙地收拾了大半天才色色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