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贾蓉就起身了,忙忙喝了一碗燕窝粥就出去了,雅诗披衣追到门口,把一包雪花洋糖塞给贾蓉:“不能按时用饭时含一块,顶饿。”
贾蓉觉得好笑:我只是去禁中,又不是去荒山僻岭,还能吃不上饭不成?到底不忍拂她好意,拢在袖内:“外面天凉,你快回去躺着。辰时再起也不迟。”
稍后雅诗梳洗了就去尤氏院里。
尤氏正在窗下对镜理妆,听说雅诗来了,笑道:“今儿个倒早,怎么这么早?我还没有收拾好。”
雅诗接过丫鬟银蝶的靶儿镜子,替尤氏照着背后的发髻,笑道:“大爷一早去宫里点卯,伺候他出门后,我也睡不着,就来太太这边看看。”
饭时,婆子们安设桌椅,雅诗忙上来放箸捧饭。尤氏便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
雅诗答应着,待尤氏漱口洗手毕,雅诗告坐,挑拣着吃了。
忽听外面人报:“文花姑娘来了。”
说着进来一个遍身绮罗的丫鬟,盈盈下拜:“文花给太太请安。”
尤氏表情似悲似喜,只一瞬又恢复了笑容:“快起来罢。”
她目光扫过,看她穿着桃红百子缂丝窄裉袄,翡翠盘金绵裙,点了点头:“还算有点样子。”朝后侧了侧头。
银蝶知意,拿出锦盒,打开是一对玉镯,文花忙接过来,再次磕头:“谢太太。”
尤氏笑道:“想当年你跟着我进府时,不过十来岁,如今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既然老爷施恩,收你入房,以后就要跟偕鸾、佩凤一起,尽心尽力伺候老爷。”
文花忙应道:“谨遵太太教诲。”
雅诗便知这文花是尤氏当年陪送丫鬟,昨晚刚开了脸,做了通房丫头。
尤氏又嘱咐了几句,便命文花回房歇息了。
尤氏笑道:“左右无事,早些去厅上也无妨。”
便带着雅诗出了尤氏院往西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内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三间抱厦后五间大正房,便是正经正内室“宁德堂”。
但尤氏时常居坐宴息,并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耳房内。
雅诗跟在尤氏后面进东房门来。
临窗是大炕,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放着账本茶具。
尤氏坐在西边下首。
雅诗见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子,便向椅子上坐了。
本房内丫鬟忙用小茶盘捧上两盅茶来。
尤氏向四周笑道:“你们看看,辛岄这丫头又做戏,还自己装模作样端上茶了。”
辛岄显然也是熟惯的,笑道:“正有一件事要请太太担待,太太吃了我手里的茶,自然是要多心疼我些。”
尤氏笑问:“什么事?”
辛岄笑道:“就是上月外头老爷们商议的,将金陵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这事是交给效三老爷带着琛五爷和尤兴去办的。
可巧尤兴家的诊断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怀相有点不好,大夫为了稳妥,命尤兴家的卧床休养到生。
太太也晓得,尤兴两口子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怀上,尤兴为了照顾媳妇,把差事也辞了。
因了买地这事干系重大,老爷改派了银库房马总领亲自去。这都到月底了,内外账房上一下短了两个人手,实在忙不过来,不得已又要借佩凤姑娘来这边帮衬几天。”
尤氏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事你直接跟老爷说,他那边同意了就行。”
辛岄又亲自捧上水果点心,笑道:“还是要先跟太太报备上。”
尤氏想了想,又道:“既这样,我再向你推荐个妥当人,这个便宜了你呢。”
辛岄忙笑道:“正是多多益善,太太果真疼我们。”
尤氏问雅诗:“你陪送过来的人里,是不是有个算账麻利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雅诗心内突突直跳,压下雀跃,故作镇定笑道:“新雨这丫头管着我房内银钱的事,有时会记上几笔,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当不得这等重任。”
尤氏笑道:“不必自谦,”吩咐身边的银蝶,“你去你奶奶院里找到新雨,就说我说的,内账房短了人手,劳烦她过来帮上几日。”
银蝶转身去了。
宁府虽主子只有六个,其中太爷常年住在道观,姑娘更是只在大观园中,真正的主子只有贾珍夫妇和贾蓉夫妇。
但合宅人丁竟有二三百之多,于是大事小情一天也有一二十件。
管事媳妇们轮流进来回事领牌。
雅诗只管冷眼旁观。
晚间贾蓉回来后,雅诗便和他说了新雨的事。
贾蓉笑道:“尤兴两口子是太太陪房,尤兴现是府里买办,他媳妇专门负责挑选培训丫头。辛岄则是太太的陪嫁丫鬟。”
雅诗也十分领尤氏的情:“太太抬举我,我心里有数。”
心内对尤氏更为尊敬佩服,短短几年,前院后宅都已经梳拢了,而且为人宽厚,并不磋磨她,反而提拔了她的人。
可惜出身到底低微些,整个府内大权还是在贾珍这种无良无耻之徒,还有赖升那种积年老仆那里。
次日贾蓉又是天不亮就进宫当值了。
又过了几天,贾蓉回来便说:“圣上大约要去铁网山秋狩,内大臣抽取了二百员龙禁尉赶往山周围训练布防,我也正在其中,直至狩猎结束才能回来。”
雅诗问:“那岂不是要八月底才能回来?”
贾蓉回道:“正是。家里还要你多费心。”
雅诗垂头低声道:“我,我心里舍不得,好几个月不能相见。”说着眼圈都红了。
贾蓉瞥见娇妻双目泪光点点,面靥含愁,风韵娇媚,身子早酥了,情不自禁圈抱住她,安慰道:“我也舍不得娘子。只是大丈夫总要事业为重,若这次狩猎表现好了,不愁上峰不赏识。”
雅诗含泪点头:“我都明白的。”只乖觉地靠着贾蓉。
满屋子丫头婆子早退了个干净。
这晚二人自然是蜜里调油,难解难分,直闹到后半夜才安生歇息了。
自贾蓉去铁网山后,雅诗每日不过晨省昏定,再就是旁听尤氏处理家事。
这日在宁德堂,尤氏安排嬷嬷教文花学唱,尤氏道:“我记得纪嬷嬷小时在戏班里学过几年戏,年纪大了因原故留在府内使唤,配了家里小厮。”
纪嬷嬷三十来岁年纪,身上虽是旧衣,但整洁利落,她忙笑回道:“正是。我家那位前年得病走了,如今我在府里浆洗衣服,守着儿子过活。”
尤氏道:“昨晚老爷说要给文花请个教习,我便想到了你,那些戏应该还没忘了吧?”
纪嬷嬷没想到能赶上这等好事,忙回道:“没忘,没忘,我虽然如今身段没了,但嗓子没坏,曲子也还记得,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还能来上两段唱呢!”
尤氏点头:“既这样,就把你调到这边来,每日早上教两个时辰,你可愿意?”
纪嬷嬷岂有不答应的,忙跪下磕头。
尤氏又吩咐辛岄:“从下月开始,文花的月例提到二两银子一吊钱,从我每月二十两月例里面拿,以后凡是有偕鸾和佩凤的,文花这里也要有一份,只不过她这一份都从我的份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
辛岄一一的答应,回头找到文花,笑道:“大喜,大喜。”
文花过来磕了头。
回雅诗院后,如缨便说:“今儿个见识了太太用人之道,真是厉害啊!”
雅诗笑道:“太太是宽厚人。”
如缨问:“那太太为什么不明堂正道的摆几桌酒席,抬举文花做了妾,岂不是恩情更大?”
雅诗笑道:“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深意。”
如缨便缠着她:“奶奶给我讲讲罢。”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雅诗便问:“谁在外面?”
新雨进来回道:“是宫里贵妃赏了端午儿的节礼。”
小丫鬟那进来,是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
雅诗扫了几眼,安排道:“这窗上纱的颜色太艳,这匹松绿色替我糊窗子,银红色的做个帐子夏天挂,那两匹轻纱如缨给我做两条裙子罢。”
如缨见这样轻密细纱,爱不释手,忙不迭抱回自己房内捣鼓了。
晚上省过尤氏,尤氏便笑道:“娘娘赏我的节礼里头有两柄宫扇,我倒是不大用的着,你拿了去罢。”
雅诗谢过便接过了小锦匣。
等她回屋后打开来看,原来是绣着葡萄石榴的一对绢扇。
这是迂回地提醒她要多生?不是她不想,是贾蓉没在家啊!
想到此处,雅诗不由越发感叹把贾蓉塞进龙禁尉果真是良策,别说没时间跟着贾珍鬼混,就是回来了,也天天累得倒头就睡。
如今更好,直接去了山里,想来磨练这些日子,贾蓉为人处事方面定会更长进了,见识过大世面,大约就不会在拘泥于男女之事上了罢。
五月初一这日,贾珍领着众位爷们到清虚观打平安醮,烧香拜佛。
雅诗便在尤氏屋里陪着闲聊,不过说些谁家的牡丹开得好,谁家的绣娘手艺精,打发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