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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红楼梦全真续本 > 第5章 荣府诸少王府拜寿 宝王得幸贾府逢春

且说这日卯正三刻,晨雾未散,荣国府管事林之孝掖着袍角,踏着青石苔痕,匆匆往荣禧堂来请安。至廊下时,见檐角铜铃被晓风吹得叮当,几只画眉正在金丝笼里剔翎,也不及细看,忙掀了青缎软帘进去,先朝东首紫檀木雕螭纹案前打了个千儿。但见贾政正披着石青江绸鹤氅,手执湘竹狼毫,在洒金笺上批注书目,闻声略抬了抬眼皮,那霜白鬓角倒比案头宣德炉里的沉水香烟更显肃穆。

"回老爷的话,"林之孝躬着身子,袖中取出烫金拜帖呈上,"今儿是北静王爷的千秋,门房收着帖子时,日头才刚染红东边云彩。往年这礼单上的物件,可还照旧预备着?"贾政搁了笔,将羊脂玉镇纸往澄心堂纸上一压,沉吟道:"仍按旧年章程,把库里那对汝窑天青釉弦纹樽取来,另添上御赐的伽楠香念珠一挂。你且往东院禀过大老爷,就说巳时三刻前必要打点妥当。"林之孝诺诺连声退下,方转过九曲游廊,迎面撞见几个小厮抬着朱漆礼盒,那湘妃竹帘子被风卷起一角,露出里头织金妆花缎的光泽。

却说贾赦得了信,不及用早膳便往西跨院来。才过垂花门,就听见贾政在训斥宝玉:"整日家只在脂粉堆里混,昨儿又让你临的《灵飞经》可曾写完?"话音未落,贾赦已踏着青砖上斑驳的树影进来,腰间佩的汉玉螭纹带钩碰在门框上,当啷一声脆响。"政弟莫恼,"他摆摆手,镶着猫睛石的扳指在晨光里一闪,"今日北府贺寿,正要带珍哥儿、琏儿和宝玉同去。年轻人多见见世面,强似关在屋里做腐儒。"

贾政闻言,将案头那方端溪老坑砚摩挲两转,叹道:"也罢,只是宝玉这孽障——"话音未落,早见宝玉从屏风后转出,头戴累丝嵌宝紫金冠,身着月白苏绣暗纹直裰,腰系五彩宫绦,越发衬得面若中秋之月。贾赦抚掌笑道:"好个标致人物!只怕北府那些簪缨子弟见了,倒要自惭形秽。"宝玉早羞得耳根通红,偏又强作镇定,那垂在胸前的通灵玉也跟着晃了晃,映着窗外疏竹,倒似含着些幽微光晕。

及至辰时,众人乘着青绸华盖车往北府去。但见那九级汉白玉阶上,蹲着两尊金睛石狮,口中衔的夜明珠足有龙眼大小。门首悬着先皇御笔"忠勤慎勉"金匾,两边列着十二名银甲侍卫,手中画戟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忽听得云板三响,出来个穿蟒袍的太监,面如冠玉,手掐伽楠香佛珠,拖着长腔道:"王爷念着贵府情谊,特命老奴在此迎候。"说话间,眼神却在宝玉身上打了个转,暗忖这哥儿通身的气派,竟不似公侯子弟,倒有几分谪仙风骨。

待转过五进院落,忽闻得一阵沉水香混着龙涎香的气味。只见正殿前九凤朝阳的影壁下,立着位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的贵人,不是北静王更是哪个?那通身的威仪自不必说,单是腰间束的碧玉带,便嵌着十二颗鸽血红宝石,映着殿前金丝楠木楹联上的墨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倒把满院的秋海棠都比得失了颜色。宝玉偷眼望去,正撞上王爷含笑的眸光,慌得忙低头看自己锦靴上绣的缠枝莲纹,却不知那耳垂上的胭脂痣,早被日影照得鲜红欲滴。

话说那日贾府众人入得殿来,但见北静王身着缂丝蟒袍,上用金线绣着五爪行龙,银丝勾出海浪江崖,八宝璎珞缀在玉带间叮咚作响。日影斜穿雕花槛窗,正映得那九龙攒珠冠上东珠灼灼生辉,恍若神人降世。贾赦贾政慌得整冠敛袍,趋前唱个大喏,口中只道:"王爷万福金安。"那贾珍贾琏紧随其后,屏息垂首,连靴底绣纹都要与青砖云纹对得齐整。独宝玉虽也行礼如仪,偏那颈间通灵玉映着日头一闪,倒惹得北静王注目。

王爷含笑携了宝玉的手,将他从头至脚细细端详。但见这公子:

头上紫金冠嵌着暹罗进贡的猫儿眼,身上石青袍暗绣着岁寒三友纹,腰悬龙形佩环用五色丝绦系着,足下粉底朝靴簇新得纤尘不染。更兼眉目似画,神采飞扬,真真如那玉人儿一般。

"哥儿愈发齐整了。"北静王摩挲着他腕上香串,忽而笑道:"前儿太妃还念叨,说你这通灵玉的奇处,可容本王再开开眼?"宝玉忙解下递过,那玉在王爷掌中竟泛起一层温润水光。众人暗自称奇间,早有宫人抬来填漆戗金炕桌,摆上汝窑天青盏,斟的是暹罗国贡的"雪里春"。

王爷呷了口茶,忽问:"闻得你们姊妹起了诗社,可有佳句?"宝玉略一踌躇,念道:"‘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北静王听着,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右手轻轻抚着胡须,说道:“好诗!这‘出浴太真’与‘捧心西子’的比喻甚是精妙。”宝玉听了王爷的夸赞,心中欢喜,却又不敢表露太过,只是低头轻声说道:“王爷谬赞,我不过是偶然得之,还得多加学习才是。”

北静王见他谦逊,心中更喜,便又问起他近日读了哪些书。宝玉一一作答,从《论语》的微言大义,到《庄子》的逍遥洒脱,再到唐诗宋词的优美韵律,说到兴处,便有些眉飞色舞,双手也不自觉地比划起来。

北静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深邃地说道:“这儒家之学,向来为世人所尊崇,那孔圣人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又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然而,如今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领悟其中真谛呢?”宝玉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圣人之学高深莫测,只是如今的科举取士,似乎过于注重章句之学,反倒忽略了圣人的本心。就如那《论语》中的仁爱之道,岂是死记硬背所能领会的?”北静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笑道:“宝玉,你能有这般见解,倒是难得。本王也觉得,这儒学若只是流于形式,便失了其本意。你既读了《庄子》,可觉得道家之说与儒家有何相通之处?”

宝玉眼神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依我看,道家的自然无为与儒家的积极入世看似相悖,实则有共通之理。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道家的顺应自然,也可理解为在这纷扰的人世间,寻找一种内心的宁静,以便更好地去践行儒家之道。”北静王放下茶盏,拍手赞道:“妙啊!你这一番话,倒是别出心裁。本王近日也在研读佛经,深感其中的智慧广大。你可曾接触过佛教经典?”

宝玉有些好奇地说道:“我虽未深入研读,但也曾听闻一二。那佛教的慈悲为怀、因果轮回之说,让人敬畏。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佛道儒三家,究竟该如何融会贯通呢?”

忽见王爷将手中《南华经》轻轻合拢,玉扳指叩在书脊上发出清响,起身时腰间玉佩玎珰相撞,倒似奏起一曲《佩玉游仙》。他缓步踱至雕花槛窗前,指尖抚过帘栊上垂着的珊瑚珠串,望着池中几尾锦鲤忽聚忽散,开口道:"这世间道理,倒与这池中景致相似。诸位且看——"说着转身,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儒家教人处世,正如这池畔青石,方正端严,教人知礼明义。"王爷拾起案上镇纸,恰是块雕着"克己复礼"四字的田黄石,"然若只知砥砺前行,难免如那池边垂柳,虽婀娜却欠了筋骨。"言至此,他忽将镇纸往案上一搁,惊得砚台里半干的墨汁泛起涟漪。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将王爷鬓边几缕银丝拂起。他随手理了理翡翠压襟,嘴角噙着三分笑意:"道家言顺应自然,倒似这池中游鱼。庄子云'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然若一味随波逐流,又恐失了立身根本。"话音未落,池中恰有一尾红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正落在轩前石阶上。

此时侍儿捧来新沏的六安瓜片,王爷却不接茶盏,径自踱到紫檀嵌螺钿屏风前。那屏风上绘着达摩面壁图,墨色淋漓处隐现"禅机"二字。"至于佛家..."他忽将声音放轻,似怕惊了画中老僧,"《金刚经》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话里藏着大智慧。"说着以指尖虚点屏风上偈语,腕间沉香念珠与螺钿光泽相映成趣。

忽闻窗外暮钟遥递,王爷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檀香:"诸位可记得《楞严经》中'见见之时,见非是见'之语?"他忽而轻笑,眼角细纹里漾着烛光,"依本王愚见,这三教精义恰似这案上三足鼎——"手指轻叩鎏金博山炉,"儒家为足,立身正心;道家为腹,容万物而不争;佛家为盖,遮烦恼得清凉。"言罢,炉中恰有一缕青烟盘旋而上,在藻井间化作游龙模样。

北静王款步轻移,面上神色沉静如水,又开口言道:“此三家学问,各有其独特之妙处。若能将此三家之精华,悉心汲取,融会贯通,化为自身所用,或许便能在这纷繁世间,觅得一份真正的安宁祥和。”

此时月上东墙,轩内烛花爆开,噼啪一声惊醒了听得入神的门客。但见王爷已坐回酸枝木圈椅,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盏中茶汤映着烛光,竟似盛了半轮明月。众人方要赞叹,却见王爷摆摆手,指着窗外渐起的秋雾叹道:"道理终究是纸上烟云,诸君且看这雾里海棠——分明在眼前,偏又触不得。"语毕阖目,唯余案头《道德经》被穿堂风掀动书页,沙沙如诵经声。

言罢,北静王微微一顿,目光深邃,似有所思,复又侃侃而谈:“《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心经》亦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等经文妙义,实乃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令人深思不已。”

二人谈兴渐浓,不觉已至雕花槛窗移影时。北静王将盏中残茶往青玉荷叶盏托上一搁,腕间伽楠香珠碰着案几叮咚作响。忽见窗外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朱漆廊柱下,王爷眼波微动,拈须笑道:"这落叶倒应了屈子'嫋嫋兮秋风'的意境。"说着将袍袖轻轻一振,那蟒袍上的金线云纹便漾起粼粼波光,竟似汨罗江水漫过湘妃竹影。

"当年三闾大夫投江时,怀中犹揣着半卷《离骚》。"北静王声音忽转沉郁,指尖在青瓷冰裂纹茶盏边缘轻轻摩挲,"那'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慨叹,至今仍在洞庭烟波里回荡。"宝玉听得入神,手中捧着的霁红釉茶盅渐渐倾斜,几点茶汤溅在石青色袍角上,洇出墨梅似的痕迹犹不自知。

王爷见状莞尔,话锋忽转:"太白醉写清平调时,可是把金龟换了酒?"不待宝玉应答,自己先抚掌大笑起来,腰间羊脂玉带扣上嵌着的红宝石跟着簌簌颤动,"他那'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态,倒与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恰成古今双璧。"

宝玉只觉耳畔似有松涛竹韵,眼前恍见谪仙人挥毫泼墨,酒气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待要接话,又闻北静王叹道:"子美草堂秋风破时,尚念着'大庇天下寒士',这等胸襟..."话音未落,廊下铜雀风铃恰被西风惊动,叮铃铃一阵乱响,倒像替那茅屋上的三重茅草诉着飘零之苦。

正说到"李义山锦瑟无端五十弦",忽有侍者捧着个剔红云龙纹漆盒进来。北静王揭开盒盖,取出一卷泛黄的澄心堂纸,纸角隐约可见"东坡居士"朱文印。宝玉凑近细看,竟是《寒食帖》真迹,那"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的字句,墨色里还凝着千年前的春雨。

"哥儿且看这'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王爷指尖虚点纸面,袖中沉水香幽幽散开,"苏子瞻谪居黄州时,灶冷衾寒尚能作此旷达语,方是真名士风流。"宝玉但觉那字迹忽如惊涛拍岸,忽如孤鹤盘空,竟看痴了去。

北静王将手中那盏汝窑天青釉茶盅轻轻一旋,茶汤在盏中漾起一圈涟漪,映着窗外斜照的日影,恍若一泓秋水。他徐徐啜饮一口,眉目间尽是怡然之色,忽而抬眼望向宝玉,温言道:"哥儿可识得卫国侯府的卫巡抚?"不待宝玉答话,已自将茶盏搁在那紫檀雕螭纹的案几上,袖中沉水香幽幽散开。

"说起这卫家,"北静王拈起案头一枚羊脂玉镇纸把玩,"祖上原是前朝降将,归顺时恰逢我朝开国,在那金戈铁马间立下赫赫战功。"说着将镇纸往案上一顿,恰似当年战鼓擂动,"先皇念其忠勇,特赐世袭罔替的侯爵,到如今已是第四代了。"

宝玉正听得入神,忽见王爷袖中滑出一串伽楠香珠,在指间缓缓捻动:"这第四代卫耀倒是个妙人,放着祖传的弓马不习,偏要去考那劳什子科举。"说着轻笑一声,"谁知竟真让他中了进士,如今官至巡抚,倒把个武勋世家改换了门庭。"

殿角铜漏滴答,北静王目光悠远,似在追忆:"他膝下有个嫡子,名唤若兰,生得眉目如画,更兼文武双全。"说着从案头取过一柄湘竹骨洒金扇,"前儿与史侯府的大小姐定了亲,倒是一对璧人。"展开扇面,但见一幅《并蒂莲图》,题着"百年好合"四字。

忽而话锋一转:"昨儿卫巡抚陛见,在暖阁里说起令尊任学政时的旧事。"北静王将扇子一合,轻轻敲在掌心,"那些生员提起贾大人,哪个不是心悦诚服?连万岁爷听了,也连连点头呢。"

宝玉闻言,忙整了整石青色直裰,垂手肃立。北静王却已起身,踱至那幅《兰亭修禊图》前,背着手道:"卫巡抚在御前极力保举,说令尊'清正廉明,教化有方'。"转身时,腰间羊脂玉佩叮咚作响,"依本王看,这倒是令尊的一桩喜事。"

贾政在旁听得,早已汗流浃背,连连摆手:"王爷过誉了,臣不过尽些本分..."话未说完,北静王已摆手止住:"贾大人不必过谦。"说着从案头取过一封泥金帖子,"这是卫巡抚托我转交的,说是改日要登门拜访。"

贾政见状,忙上前双手接过,但觉那帖子沉甸甸的,竟似有千斤重。抬头时,正见北静王含笑望来,眼中尽是期许之色。窗外忽起一阵风,将那案几上的茶烟吹散,恍惚间竟似有兰麝之香弥漫开来。

忽闻窗外传来几声莺啼,原是日影西斜,画栋间已染上暮色。北静王将真迹徐徐卷起,叹道:"文章憎命达,自古而然。"转头见宝玉犹自怔忡,便从案头取来一柄湘竹骨洒金折扇,提笔写下"风流今尚在"五字,笑道:"这个给你,待来日补上'气象古来稀'的下联罢。"

宝玉忙跪接时,瞥见扇面上绘着垂丝海棠,花瓣边缘的胭脂色正与窗外晚霞融作一处。殿角铜漏滴滴答答响着,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更漏声,还是千年文脉在血脉里的回响。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入内,打了个千儿,恭声回道:“启禀王爷,外面诸位大人老爷皆在前殿谢王爷赏宴呢。”言毕,双手呈上谢宴并请午安的帖子。北静王接过帖子,只大略扫了一眼,便递还与小太监,嘴角微微上扬,浅笑道:“知道了,且回他们,就说本王心领了,有劳他们这番心意。”那小太监又接着回道:“王爷,那贾宝玉王爷单赏的饭食也已预备停当了。”北静王听了,便命那太监引着宝玉往一所极为精巧雅致的小院去了。

待宝玉离去,北静王爷款步向前,身侧玉佩随其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之声。他含笑道:“政爷,听闻不日即将高升,此乃大喜之事。日后可要为朝廷多多效力,共筑这太平盛世之基业。”贾政忙欠身谦逊道:“王爷过奖了,贾政定当竭尽所能,既不负皇上隆恩,亦不敢辜负王爷之期许。”

北静王爷手中轻摇着扇子,笑嘻嘻地又开了口:“说桩趣事儿与各位听听,近来朝廷颁下几道新政,竟将那些乐户、丐户、惰民之贱籍皆予免除,使他们也成了寻常百姓人家。这可闹出不少动静来。就说那风月场中的女子,也有了新的出路。听闻忠顺王府便收了几位。有个唤作翠柳的姑娘,原在那烟花之地以歌谋生,生得极为标志动人,琵琶之技更是一绝。入了忠顺王府后,在宴会上一奏,那曲子悠扬婉转,悦耳非常,王爷大悦,还特地寻了师傅教她读书识字、研习礼仪,欲将她栽培成王府的专属乐师呢。还有一个唤作琪官的优伶,也被忠顺王府收留,常带进宫中。”

贾赦本正安然端坐,闻听此言,眉头瞬间紧蹙,满面愁容,放下手中酒杯,长叹一声道:“王爷所言这新政,可真真苦了我贾家。那‘摊丁入亩’之策一出,依地征税,我家地亩众多,赋税陡然剧增。前几日管家报账于我,那数目之巨,实在惊人。本想着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尚佳,能多些盈余,如今这税一加,往后怕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贾赦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揉着太阳穴。

贾政在旁,双手交叠,缓缓言道:“多谢王爷照拂提携,只是如今贾府亦有烦心事扰心。朝廷新政频出,就如清查亏空与耗羡归公两项,责令地方上有亏空者三年内务必补齐。咱们贾府亏空亦不在少数,我这心里犹如油煎火燎一般。前些时日与族中长辈商议,说是要节俭度日,将那些不必要之花销一概削减。然此举亦是杯水车薪,实难有大成效,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贾政眼神中尽是迷茫之色。

此时,北静王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诸位不必担忧新政,新政未必能推行下去。哦,诸位可还记得义忠亲王?我近来听闻他儿子义忠郡王又闹出事儿来了。具体详情我亦不甚明晰。且我还听闻,他出事之前与诸多朝中大臣往来密切,现今那些大臣皆惶恐不安,唯恐被卷入其中遭受牵连。这朝廷之事,恰似那迷雾重重之局,实在是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捉摸其究竟。”

贾赦神情凝重,缓缓言道:“这义忠郡王之事绝非小可。倘若牵扯之人众多,这朝堂之上必是一场大乱。咱们可得警醒着些,万万不可被卷入其中,以免招来无端祸事,累及家族。”说罢,众人皆默默无言,各自想着心事,这厅中一时静谧非常,唯有那微风拂过窗棂之声,隐隐传来,更添几分凝重之意。

且说那太监弓着身子引宝玉步入内堂,但见雕花槅扇次第洞开,鎏金博山炉里袅着龙涎香。须臾间,四个青衣侍女捧着朱漆食盒鱼贯而入,将时鲜佳肴摆作梅花式样。定睛看时,乃是茄鲞煨得胭脂般红润,火腿炖肘子酥烂流脂,胭脂鹅脯叠作芙蓉瓣,另有一盅碧粳粥配着糟鹌鹑。宝玉不过略动了几箸,那水晶盘里的菱粉糕尚冒着热气,倒叫壁上挂着的《海棠春睡图》也似沾染了人间烟火。

饭毕回至前厅,北静王正倚着青玉案把玩一柄螭纹如意。见宝玉垂手侍立,忙携了他的手让至身旁檀木榻上。烛影摇红间,王爷眼角细纹里漾着慈蔼笑意:"前儿见你那通灵宝玉上的'莫失莫忘'四字,倒叫我想起先皇赐的螭龙玉佩。昨儿特命造办处的巧匠仿着式样雕了件玉佩玩意儿,权当解闷罢。"语未了,早有小太监捧来缠枝莲纹锦盒。揭开时但见羊脂白玉卧在玄色丝绒上,雕作双龙戏珠状,那龙睛却是嵌着波斯进贡的猫儿眼,烛火下流转着琥珀色幽光。

宝玉忙要跪谢,早被王爷扶住。但觉这玉触手生温,竟与项间通灵宝玉隐隐呼应。正恍惚间,忽闻外间更鼓沉沉,檐角铁马在晚风里叮当作响。贾赦觑着天色向贾政递个眼色,兄弟二人整衣敛容,朝着北静王深施一礼:"蒙王爷垂爱,赐这般体面。只是戌时三刻将至,恐家下老母倚门悬望..."

话音未落,北静王已起身离座。月色浸着九蟒朝服上的金线,恍若银河倾泻。行至垂花门处,忽有夜枭掠过王府琉璃瓦,惊起宿鸟扑棱棱一片。王爷驻足仰观星斗,轻叹道:"这'辅仁谕德'的匾额还是世宗皇帝御笔,转眼竟三十载春秋。"复又指着阶前两株西府海棠:"待来年花开,再邀诸位共赏。"说罢亲将翡翠灯笼交与随行太监,那灯笼上绘着八仙过海图,映得青石甬道明灭不定。

两个伶俐小太监提着云头宫灯在前引路,贾府车轿碾过御街青砖的声响渐行渐远。北静王犹自立在汉白玉丹墀上,任晚风掀起孔雀纹披风。忽见天际流星划过,坠向东南方向,王爷眉心微蹙,指间摩挲着一串伽南香佛珠,暗忖:"这'金玉良缘'的谶语,怕是要应在今日这玉上..." 思及此处,不觉对月长叹一声,惊得池中睡莲颤动,荡开圈圈涟漪。

归府途中,宝玉攥着玉佩出神。却不知那玉中暗刻着两句梵文,正是"色空不二"的禅机。此系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贾赦回府后便径直回自己院里去了。这边贾政带着贾珍、贾琏、宝玉三人回府,见过贾母后,先是规规矩矩地请了安,而后贾政便将在府里遇见的人和事,挑着些说与贾母听。宝玉待贾政说完,也上前将北静王所说卫大人陛见保举父亲的话,一五一十地回了。贾政听了,微微点头,神色间透着几分欣慰,说道:“这卫大人与我本就相交甚笃,亦是我辈中有骨气、重情义之人。”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儿后,贾母见众人都有些乏累,便开口说道:“罢了,你们都歇着去罢。”贾政闻言,便先退了出去,贾珍、贾琏、宝玉也都跟到门口。贾政回头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去罢。”说完,便回房去了。

贾政刚在房内坐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回道:“回老爷,外面林之孝请老爷回话。”说着,递上一个红单帖来,上面写着卫巡抚长史官的名字。贾政一看便知是来拜会,便叫小丫头唤林之孝进来。贾政起身,出至廊檐下。林之孝进来后,先打了个千儿,而后回道:“今日卫府长史官来拜,奴才已经回了去了。再奴才还听见说,现今工部出了一个缺儿,外头人和部里都纷纷传言,说是老爷拟正呢。”贾政听了,神色淡淡的,只说了句:“瞧罢咧。”林之孝又回了几句话,见贾政没什么吩咐,便退了出去。

且说贾政、贾珍、贾琏三人回去后,独有宝玉又径直来到贾母那边。一进屋,宝玉便眉飞色舞地向众人述说北静王待他的种种光景,言辞间满是兴奋与得意。说着,又从怀中取出那块北静王赏赐的玉来,递给众人看。众人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块玉,只见它温润细腻,色泽莹润,雕刻的纹理精致而独特,都不禁啧啧称奇,笑着议论了一回。贾母见众人都看过了,便命人:“给他收起去罢,可别丢了,这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又转头对宝玉说道:“你那块玉可要好生带着,莫要闹出什么混事来。”宝玉听了,忙从项上摘下自己那块通灵宝玉,拿在手中,说道:“这不是我那一块玉,哪里就轻易掉了呢。比起来,这两块玉可是差得远着呢,怎么会混得过。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时候把玉摘下来挂在帐子里,它竟放起光来了,满帐子都是红的。”贾母听了,微微皱眉,嗔怪道:“又胡说了,帐子的檐子本就是红的,许是灯烛的火光照着,自然看着像是红的。”宝玉急得直摇头,辩解道:“不是的,老太太。那时候灯已灭了,屋里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可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它发光呢。”邢夫人和王夫人在一旁抿着嘴笑,眼中满是对宝玉的宠溺。王熙凤在一旁笑着打趣道:“这是喜信发动了。”宝玉一脸懵懂,问道:“什么喜信?”贾母笑着说道:“你小孩子家不懂得这些。今儿个闹了一天,你也乏了,去歇歇儿去罢,别在这里说些呆话了。”宝玉又站了一会儿,见众人都笑着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回园中去了。

却说宝玉回至怡红院,满腹心事竟比那茜纱窗外的暮云还重。歪在填漆戗金榻上,将北静王所赐双龙玉玦对着烛光细看,羊脂玉在烛火下流转着蜜蜡般的光晕,"仙寿恒昌"四字篆文竟与通灵宝玉的"莫失莫忘"相映成趣。忽忆起日间王爷摩挲佛珠时眼波里暗藏的深意,又思及贾政补授工部侍郎的风闻,不觉把块冷玉攥得温热,倒似攥着团解不开的乱麻。

窗外芭蕉叶上渐沥沥起了夜雨,袭人捧着个海棠式雕漆茶盘进来,见宝玉仍对着烛火发怔,连半旧的松花绫被滑落在地也不曾觉察,忙轻声道:"我的爷,这会子还参禅呢?方才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送来的枫露茶,说是第三道才出色。"宝玉方回过神,见雨打纱窗如泪痕斑驳,叹道:"这雨声倒像潇湘馆的琴韵,不知林妹妹夜里可还咳嗽..."

话未了,麝月擎着盏玻璃绣球灯进来换烛,菱花镜里映着宝玉蹙眉模样。袭人服侍他卸了八宝攒珠冠,忽见那玉玦悬在杏黄绦子上微微晃动,笑道:"这劳什子倒比通灵玉还金贵些?"宝玉闻言心下一惊,面上却作笑道:"不过是王爷赏的顽意儿,明儿叫麝月收在多宝格最上层罢。"

至夜半雨歇,宝玉翻来覆去听着更漏。帐外烛影幢幢,倒似见着元春省亲时满殿珠翠的光景。忽又想起日间北静王府的琉璃世界,那九曲回廊尽头的海棠,竟与大观园沁芳闸边的有几分相似。正胡思间,闻得廊下鹦鹉学舌念着"寒塘渡鹤影",倒像是湘云醉卧芍药裀时的呓语。

忽一阵穿堂风过,吹得案上《南华经》哗啦啦翻动。宝玉拥被坐起,恍惚见月光浸着那玉玦,竟似双龙活过来般游走。忙揉眼再看时,不过是窗棂梅影投在玉上。却听得远处梨香院笛声呜咽,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倒叫他想起小戏子龄官画蔷的光景,一时痴了。

时值暮春,风乍起,满树繁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恰似一场绚丽而又哀伤的花雨。那残红飘坠,于风中凌乱飞舞,宛如无数悠悠心事,无根无萍,无处安放。怡红院内,宝玉坐在案前,对着摊开的书卷,眼神却渐渐失了焦距。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在书页上跳跃闪烁,那字迹却愈发模糊不清,似被一层薄雾所笼罩。宝玉只觉眼皮沉重如铅,仿若有千斤之重,那渐渐袭来的倦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终是抵不住,头一歪,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宝玉只觉眼前光影变幻,自己竟身处一片极致的繁华锦绣之中。抬眼望去,只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玉石台阶光洁照人,四周灯火辉煌,把整个府邸映照得熠熠生辉,正是那赫赫有名、富贵奢华的北静王府。府内丝竹声声,衣香鬓影,宾客往来穿梭,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北静王水溶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衣袂飘飘,仿若从画中走出的仙人,玉树临风,气质卓然。他迈着从容优雅的步子,面带温润笑意,缓缓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拉住宝玉的手,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思念:“宝兄弟,许久未见,本王心中甚是挂念。今日你我难得相聚,且与你说些知心话。”宝玉心中一暖,随他并肩而坐。二人时而谈论诗书经典,时而评说世间风月,言语间满是惺惺相惜之意,仿佛这世间再无旁人,唯有他们二人的心灵在相互交融。

正说得投机,只见一众侍从鱼贯而入,步伐整齐,手中皆捧着精美绝伦的锦盒。待锦盒一一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四溢,皆是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璀璨夺目,晃得人眼都有些发花。北静王随手拿起一条碧绿通透的玉带,那玉质温润细腻,触手生凉,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亲自为宝玉系在腰间,口中轻声说道:“宝兄弟,此玉带与你甚是相称,温润如玉,正衬你的风流才情,望你好生佩戴。”宝玉正欲开口道谢,不经意间抬眸,却瞥见不远处的黛玉。

黛玉身着一袭素色罗裙,身姿婀娜,亭亭玉立,仿若一朵盛开在风中的梨花,娇柔而又惹人怜惜。她的肌肤胜雪,眉眼含情,仿若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美得不可方物。北静王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手中拿着一条鲜艳似火的赤红色玉带,那玉带上的光芒在他手中跳跃闪烁,映照着他脸上的笑意。他伸手拉住了黛玉的手,黛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原本灵动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惊恐与羞怯。她用力想要挣脱,可那北静王的手却紧紧地握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北静王轻笑着,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林姑娘,本王倾慕你许久。你才情容貌皆属世间罕有,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人。你可知,你本是那绛珠草投胎下凡,历劫报恩神瑛侍者而来。潇湘妃子,你的命运格局注定不凡,这王妃之位才是你该有的归宿。而本王,便是那神瑛侍者的化身。若你能入本王府中作妾,定能保你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黛玉听闻此言,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那白皙的脸颊滚滚而下,她哭喊着:“王爷,万万不可!我心有所属,早已许了他人,断不能依从王爷的美意。我虽为绛珠草转世,但我的报恩之心,只在那一人身上,旁人皆无法替代。王爷莫要再为难我了。”说着,她拼尽全身力气挣扎,那柔弱的身子在北静王的掌控下显得愈发单薄可怜,如同一朵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花朵。

宝玉见此情景,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他气得大喝一声:“王爷,不可如此无礼!林妹妹心属我已久,你怎可强行拆散我们!”说罢,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想要分开二人。可就在他快要触碰到两人的瞬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象如破碎的镜子般瞬间崩塌。他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早已湿透了睡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梦中的惊恐与愤怒,望着四周熟悉的陈设,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袭人闻声掌灯进来,见宝玉中衣尽湿,忙取来雀金裘给他披上。忽见宝玉腰间隐隐透出碧色,掀衣细看,竟真有道玉带勒痕!二人四目相对,俱是骇然。此时更鼓恰敲三响,远处梨香院隐约传来《牡丹亭》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且说次日五更将尽,金丝般的朝阳正透过茜纱窗上缠枝莲纹,在宝玉枕边织就一片流金。他忽从梦中惊醒,额角沁着薄汗,原是昨夜北静王府那方蟠螭纹青玉砚在梦里化作游龙,搅得满池春水翻涌。伸手抚过枕畔《会真记》,书页间还夹着半片残荷,倒似前日与黛玉同游时摘的。他利索地起身,披上外袍,一番洗漱之后,抬脚便跨出了房门。

他信步来到潇湘馆,甫一踏入,便瞧见黛玉正端坐在窗前,对着铜镜梳理着如云的青丝。宝玉紧赶两步推开湘妃竹帘,但见晨露沾湿的蕉叶正垂在潇湘馆月洞门前,绿意盈盈,似在迎候来客。黛玉斜倚茜纱窗下,月白绫子小袄外罩着水绿比甲,纤手执柄象牙梳子,正对着一面錾牡丹纹铜镜理云鬓。忽听得珠帘响动,镜中映出宝玉身影,她也不回头,只将梳子往填漆妆奁上一搁,淡淡道:“大清早的,倒像是被黄莺儿催来的。”

宝玉挨着绣墩坐下,鼻尖嗅得冷香阵阵,原是案头汝窑美人觚里插着新折的白海棠,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清雅宜人。他顺手拈起梳妆台上螺子黛把玩,笑道:“好妹妹,昨儿在北静王府见着件奇事。那王爷书房里悬着幅米襄阳的《春山烟雨图》,偏生画轴两端镶的竟是前朝陆子冈雕的羊脂玉螭龙。”说着比划起来,“这般长的玉料,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儿。”

黛玉斜睨他一眼,将螺子黛夺回,却见宝玉从袖中摸出个锦囊,倒出一枚莲子大的碧玉佩:“你瞧这劳什子,原是王爷赏的,说是暹罗国进贡的翡翠。”那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幽幽萤火,正映得黛玉眉间那颗胭脂痣愈显殷红。

“这物件……”黛玉话音未落,忽听得窗外鹦哥学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原是前日宝玉逗鸟时念的《石头记》偈语。她心下一动,指尖抚过玉佩上夔龙纹,冷笑道:“倒与你项上那块通灵玉是一对儿?”宝玉忙将玉佩收起,讪笑道:“不过是玩意儿罢了。”

宝玉又拿出一柄湘竹骨洒金折扇,打开见是“风流今尚在”五字上联,笑道:“这可是北静王题的字,你写出下联就给你。”黛玉怒气冲冲啐道:“什么臭男人的扇子,我不要!”一把打落扇子。宝玉笑嘻嘻拾起扇子,忽见黛玉帕子上绣着“冷月葬花魂”字样,忙岔开话头:“方才过来时,见稻香村墙头的木香花开得云堆雪砌似的,咱们何不去讨大嫂子的新茶吃?”

黛玉将帕子一甩,起身时腕间虾须镯叮咚作响:"你当人人都似你,成日家闲逛。"话虽如此,却已唤紫鹃取来青缎掐牙斗篷。二人行至沁芳桥畔,见水中倒影成双,黛玉忽指着一尾墨色锦鲤道:"你瞧那鱼,眼巴巴望着落花,倒像..."话到嘴边又咽下,只将斗篷风帽往头上一兜,径自往稻香村去了。

却说李纨正坐在竹篱边的石凳上,膝头放着一本《左传》,陪着贾兰读书。那贾兰虽年幼,却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正专注地盯着书本,口中跟着李纨的节奏,轻轻念诵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正读得专注,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纨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影从柴扉后转了出来。她忙起身,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说道:“真真是贵客临门!昨儿新焙的菊花茶还没开封呢,正好招待你们。”话音未落,黛玉却突然掩口轻咳起来,那声音娇弱而清脆,惊得檐下的白鸽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间,带起一阵微风,将满架蔷薇花震得落英如雨,花瓣如粉色的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洒落在李纨和贾兰的肩头。

宝玉、黛玉二人携手而入,宝玉笑道:“想着好些日子没见大嫂子,特来瞧瞧。大嫂子教导兰儿这般用心,兰儿日后必成大器。”黛玉也抿嘴一笑,道:“正是呢。兰儿这般勤学,将来若中了功名,可别忘了大嫂子的一番苦心。”李纨摆手笑道:“你们就会打趣我。这孩子能有多大出息,还得看他自己。”说着,又让贾兰上前见礼。

贾兰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复又坐回案前,继续诵读《左传》。读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他忽而抬头,眼中闪着求知的光芒,问道:“宝叔叔,这几句我不太明白,您能给我讲讲么?”宝玉闻言一怔,心中暗叫不好。他平日最怕这些经史子集,此时被问住,不免有些慌乱。但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书卷,细细看了几眼,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一鼓作气’嘛,就是说打仗时第一次击鼓,士气正旺;‘再而衰’,第二次击鼓,士气就弱了些;‘三而竭’,第三次击鼓,士气就差不多耗尽了。”

李纨在一旁听着,微微点头,接着道:“宝兄弟说得在理。兰儿,这不仅是说打仗,做任何事都是如此。开头要趁着那股子劲头去做,若是拖拖拉拉,劲头一过,事情就难办了。”贾兰皱眉思索片刻,又问:“可为什么士气会越来越弱呢?”黛玉见状,轻声说道:“我来给你讲讲。士兵们一开始斗志昂扬,可若迟迟不进攻,等待的过程中,精力和斗志就会慢慢消磨。就好比你读书,刚坐下时精神十足,要是一直磨蹭,劲头就没了。”贾兰听得入神,不住点头:“林姑姑,我懂了,原来读书和打仗还有这样的道理。”

宝玉看着贾兰认真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转头对李纨道:“大嫂子,瞧瞧兰儿这么好学,再看看我,平日就知道和姐妹们混,把读书的事儿都抛在脑后了,实在惭愧。往后我定要学兰儿,不能再这么混日子了。”李纨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你能这么想,可太好了。你本就聪明,要是肯用心读书,将来定能成大事。”众人又说了会子话,宝玉、黛玉方告辞出来。二人携手同行,不觉来至藕香榭。

只见惜春正伏案作画,见他们进来,忙放下画笔,笑道:“宝哥哥,林姐姐,你们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宝玉笑道:“我们想着来看看妹妹,顺便也瞧瞧你画的画儿。”惜春闻言,忙将他们引至画案前,指着未完成的画作道:“这是我近日正在画的,还没画完呢,你们快看看画得怎么样?”宝玉、黛玉凑近细看,只见画上山峦起伏,亭台错落,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二人不禁连声赞叹。惜春笑道:“你们莫要光顾着说好听的,也给我提点意见才是。”黛玉微微歪头,思索片刻,道:“我瞧这画儿已经画得极好了,只是这一处的颜色,若是再调得淡一些,或许会更添几分空灵的意境。”惜春听了,不住点头:“林姐姐说得在理,我回头便照着改。”宝玉也笑道:“妹妹这画工真是越发精湛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惜春嗔道:“宝哥哥就会打趣我。”众人说笑一阵,方各自散去。

且说那日,宝玉与黛玉别过之后,只觉心中一片空灵,神思清爽,仿佛挣脱了尘世的羁绊,无拘无束。他信步而行,一路走走停停,东瞧瞧西望望,任由思绪在大观园的山水间飘荡。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沁芳闸畔。

但见那沁芳闸之水,澄澈见底,清冽如镜。日光洒下,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不定。河水潺潺流淌,水中的鱼儿三五成群,游弋嬉戏。时而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晶莹的水花,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煞是好看。

忽闻一阵悠扬的笛声隐隐传来。那笛声初时轻柔舒缓,如泣如诉;继而婉转悠扬,跌宕起伏。宝玉心中一动,缓缓站起身来,顺着笛声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座小亭之中,有一个身着素色衣裳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专注地吹奏着笛子。那女子身姿婀娜,宛如风中的杨柳,柔弱而又不失优雅。她面容清秀,肌肤胜雪,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繁华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吹奏得如此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融化在她的笛声之中。

宝玉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地走近小亭,想要一探究竟。待到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吹奏笛子的女子,竟然是妙玉。他心中暗自惊叹,没想到平日里孤傲清冷的妙玉,竟能吹奏出如此美妙动听的笛声。他便静静地站在一旁,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着这如天籁般的笛音。

宝玉听出妙玉吹奏的乃是一曲《梅花三弄》。随着她手指的灵动跳跃,那笛音时而如寒风凛冽,吹落梅花无数;时而如春风拂面,唤醒大地生机;时而如雪花飘落,静谧而又安详,如同置身于一片洁白的雪世界中。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妙玉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宝玉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随即,她轻声说道:“宝二爷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的泉水,叮咚作响,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冷。

宝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道:“我在园中散步,无意间听到这美妙的笛声,便顺着声音寻了过来,不想竟是妙玉姐姐在此。姐姐的笛音真是美妙动听,宛如天籁之音,让我听得如痴如醉。”

妙玉听了,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轻声说道:“宝二爷谬赞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吹奏一曲罢了,哪里当得起二爷如此夸赞。”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一同坐在亭中,静静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将整个园子都染成了一片金黄。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笼罩了整个园子。宝玉这才想起该回屋了,他站起身来,与妙玉告辞道:“妙玉姐姐,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今日能听到姐姐的美妙笛音,实乃我之荣幸。改日若有机会,还望姐姐能再为我吹奏一曲。”

妙玉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宝二爷慢走,改日若有闲暇,不妨再来此处,我自当为二爷吹奏一曲。”

宝玉转身离去,渐行渐远。妙玉望着他的背影,神思恍惚,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良久,她才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拢翠庵的方向走去。

正是:园中漫步寻幽径,笛声引得会知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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