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贾政正丁忧在家,于府中静处。这一日,负责整饬门户的小厮匆匆入内,恭敬禀报道:“老爷,外头冯大爷求见,此刻正在府外候着呢。”贾政闻言,神色平和,只淡声道:“既如此,快请他进来吧。”小厮领命,疾步转身出去延请冯紫英。
不多时,冯紫英迈着稳健步伐踏入门槛。贾政见其身影,即刻起身,满面带笑,迎上前去。宾主站定后,贾政和声问道:“紫英贤侄,今日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冯紫英当即回应道:“老伯,小侄与您确实许久未曾谋面。此次前来,一则是想念老伯,特来叙旧;二则呢,广西的同知进京引见,带来了四样稀罕洋货,极有贡品的成色。其中有一座围屏,共二十四扇槅子,全由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虽说屏心并非玉石,却是极为上乘的硝子石,其上镂刻着山水景致、人物百态、亭台楼阁与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单单一扇屏上,便刻有五六十人,俱是身着宫装的女子,这一幅名为‘汉宫春晓’ 。那人物的眉眼口鼻,乃至手势、衣褶,皆刻画得精细入微,布局点缀更是精妙绝伦。小侄想着,尊府大观园的正厅,摆上这围屏定是相得益彰。此外,还有一架三尺多高的钟表,造型精巧,有一童儿手持时辰牌,到点便会报时,里头更有机关人偶能演奏十番乐曲。只是这两件物件太过笨重,小侄尚未带来,先与您讲讲,看这东西价值几何,有无买家感兴趣。”
冯紫英言罢,又面露笑意道:“眼下我随身带着的另外两件,更是别具一格。”说着,便从身旁取出一个锦匣,匣中物件以数层白绫层层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绵子,只见第一层是个玻璃盒子,盒中置一金托子,底部衬着大红绉绸,上方一颗桂圆大小的珠子,正散发着熠熠华光。冯紫英介绍道:“听闻此乃‘母珠’。”旋即吩咐道:“来人,取个盘子来。”
贾政见状,赶忙亲自端来一个黑色漆制茶盘,问道:“用这个可行?”冯紫英点头应道:“可以。”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小包,将包里的珠子一股脑儿倒在茶盘上,使其散落开来。随后,把那颗最大的母珠置于中央,再将茶盘稳稳放在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那些小珠子竟如同水滴归海一般,纷纷滚向大珠子周围,而后一一吸附在大珠子上,一颗也未落下。詹光见状,惊得脱口而出:“这可真是奇了!”贾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真品无疑,故而称作母珠,它就如同众珠之母。”
冯紫英转身看向随行小厮,问道:“那个匣子呢?”小厮赶忙双手捧上一个精美的花梨木匣子。众人打开匣子,只见匣内铺着华贵的虎纹锦,锦缎之上叠放着一束蓝色纱线。詹光满心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冯紫英笑着解释:“此乃‘鲛绡帐’。”那鲛绡帐刚从匣中取出时,长度不足五寸,厚度不及半寸。冯紫英一层一层慢慢展开,待到展开十来层时,桌面已然铺不下了。冯紫英说道:“诸位请看,里头还有两褶,需置于高屋之中方可完全展开。这可是用鲛丝织就而成。炎炎夏日,将其挂于堂屋,苍蝇蚊子一只都飞不进来,且质地轻薄,透光性极佳。”
贾政说道:“不必全部展开了,只怕到时候叠起来反倒麻烦。”说罢,便与冯紫英一同将鲛绡帐一层一层仔细折好收起。
冯紫英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珍奇异宝仔细收拾停当,而后在椅上落座,与贾政等人随意闲聊了几句,便起身拱手告辞。贾政见状,连忙热忱挽留:“难得你来一趟,就在这儿用了晚饭再走,也好让我这做伯父的尽尽地主之谊。”冯紫英满脸谦逊,言辞恳切推辞道:“初次登门就叨扰伯父,已然心中不安,哪能再留下来吃饭,实在是不敢当。”
贾政佯装嗔怪,笑着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自家人,何必这般见外。”恰在此时,门外小厮匆匆进来,恭敬禀报道:“老爷,大老爷到了。”话音刚落,贾赦已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入屋内。众人赶忙起身,相互见礼,你来我往地寒暄起各自的近况,屋内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家仆们鱼贯而入,将精心烹制的酒菜一一摆上桌来。盘中珍馐美馔琳琅满目,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众人纷纷入座,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起来。酒过四五巡,众人面色泛红,兴致愈发高涨,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回了冯紫英带来的洋货上。冯紫英轻轻抿了一口酒,微微摇头,感慨说道:“这类洋货,实在是不好寻买家。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像伯父府上这般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和雅趣享用,寻常百姓家,哪怕是见上一眼,怕也是难得。”
贾政听闻,微微皱眉,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缓缓回应道:“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了。这世间事,变数多着呢。”贾赦在一旁,脸上浮起一丝落寞,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唉,我们家如今的光景,哪能和从前比。自从东府被抄,我们荣府也深受牵连,元气大伤,如今也不过是强撑着这一副空架子罢了。”
冯紫英听闻,脸上露出关切之色,随即问道:“东府的珍大爷,近来状况如何?”
贾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拱手朝天,恭敬说道:“托圣上的浩荡皇恩,珍哥儿暂时免去了刑罚,如今在家中闭门思过,修身养性。这段时间,他心境平和了许多,身体状况也渐渐好了起来。”
此时,贾琏放下手中酒杯,环顾众人,开口说道:“我今儿听内阁里的人议论,说雨村先生似乎又要得到升迁了。”贾政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问道:“这当真是件好事。只是这消息,可确切?”
贾琏自信满满地点点头,语气笃定地回道:“就目前我所了解的情形来看,十有**是真的。内阁那边的消息,向来可靠。”
冯紫英听了,也来了兴致,附和道:“巧了,我今日从吏部回来,也听到了类似的传闻。说起这雨村老先生,我听闻他与咱们府上,似乎沾亲带故?”
贾政微笑着点头,应道:“正是。”冯紫英愈发好奇,紧接着问道:“那他论起辈分,与咱们是同辈,还是不同辈?”
贾政解释道:“雨村论起来,算是与我平辈。他出身贫寒,祖籍本是浙江湖州府,后流落到苏州。在苏州时,生活困窘,幸得当地乡绅甄士隐赏识与帮扶。
后来雨村考取进士,成为榜下知县,还娶了甄家的丫鬟娇杏。只可惜,他在官场起初并不顺遂,因恃才傲物,遭同僚排挤,被革职查办。
丢官之后,雨村四处游历。恰逢我妹夫林如海在扬州巡盐,因女儿黛玉启蒙需要,临时聘请雨村为西席,教黛玉读书识字。
彼时,雨村心中仍存起复之念。后来,他得知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便动了进京谋职的心思。正巧赶上我外甥女林黛玉要进京投靠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林如海便修书一封,托雨村带至京城,举荐给我,望我能助雨村一臂之力。
我看雨村相貌不凡,谈吐间颇具才学,便有心帮衬他。恰好当时北静王与我交往甚密,且北静王爱才惜才,我便将雨村举荐给了北静王。
北静王见了雨村之后,对他颇为赏识,很快便助力雨村起用,谋得了应天府尹一职。自那之后,雨村在官场可谓是平步青云,一路升迁,先后历任多个重要官职 。可后来因一件事被降了三级,如今却又要升迁了。”
冯紫英听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这世间的荣华富贵、兴衰荣辱,以及仕途的得失,实在是难以预料。”
贾政听了,不禁心有所感,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喟叹,缓缓回应道:“天下之事,大抵皆是此般道理。就拿方才那颗珠子来说,那大珠子恰似有福泽深厚之人,周身散发着祥瑞之气,小珠子皆仰赖它的灵气庇佑,方能聚拢一处,相得益彰。倘若大珠子一旦消逝,小珠子便顿失依靠,如同无根之萍,四散飘零。”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深邃,似是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家族兴衰的沧桑变迁,“这便如同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当家之人便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与顶梁柱。当家的若是出了变故,整个家族便如大厦将倾,瞬间失去支撑。亲人之间,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各奔东西,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也渐渐疏离;亲戚们见家族失势,唯恐牵连自身,亦纷纷疏远;就连昔日把酒言欢的好友,也因世态炎凉,逐渐散去,再无往来。”
贾政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感慨,“这般兴衰荣辱的转变,实在是太过迅速,太过无常。恰似春日里变幻莫测的云彩,时而聚集成团,时而飘散无踪;又仿若秋日里随风飘零的落叶,在枝头时鲜翠欲滴,可一旦秋风乍起,便只能无奈地坠落,任人踩踏。如此看来,这官场仕途,又有何真正的意义呢?像雨村那般,在官场起起落落,几经波折,却还能有如今的境遇,已然算是幸运至极的了。”
提及此处,贾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金陵甄家,神色间满是忧虑与牵挂,“还有我们这样的家族,譬如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其家族背景极为显赫。甄家与贾家乃是世交,两家祖上皆立下赫赫功勋,世袭爵位,日常的生活习性、行事做派也极为相仿。甄家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贾府更为昌盛。太祖皇帝南巡之时,甄府竟接驾四次,而贾府仅仅预备接驾一次,由此便可见一斑。往昔,甄家与我们一样,门庭若市,荣耀非凡。两家人往来频繁,情谊深厚。前些年他们进京,还特意派人来我这儿请安,那时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热闹非凡。”
贾政的声音渐渐低沉,脸上浮现出一抹沉痛之色,“然而,世事难料,转瞬之间,甄家家产竟被查抄,一朝之间,繁华落尽。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至今音信全无。我实在是挂念他们,不知他们如今究竟身处何方,境况到底如何……”说罢,贾政长叹一声,眼神中满是落寞与怅惘 。
贾政长叹一声,眼神中满是落寞与怅惘。屋内众人听闻,皆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冯紫英率先打破寂静,语气中带着几分劝慰:“伯父,这世间之事,福祸相依,瞬息万变。甄家虽遭此大难,但说不定也会有否极泰来的一日。”贾政微微点头,却未言语,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试图借这温热的茶水驱散心中的阴霾。
此时,贾琏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甄家,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在外面听人议论,说金陵那边似乎有一些关于甄家的传闻,只是说得含含糊糊,我也没太听真切。”贾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忙问道:“究竟是何传闻?你且细细道来。”贾琏挠了挠头,回道:“我只听说好像是甄家有后人逃了出来,隐姓埋名躲在某处,不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贾政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若真有此事,那便是甄家的一丝希望。咱们贾家与甄家世代交好,若是能寻到他们的后人,定要伸出援手。”贾赦在一旁也附和道:“不错,虽说咱们贾家如今也不复往日的风光,但这点情谊还是不能忘的。”
酒过三巡,众人谈兴正浓,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热烈非凡。忽然,冯家一名年轻侍从脚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与神秘,悄然走近冯紫英身旁。他微微俯身,将嘴巴凑近冯紫英耳畔,以极低的声音私语了几句,那声音小得仿若蚊虫嗡嗡,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冯紫英听闻,原本略带醺意而泛红的脸庞瞬间闪过一抹惊讶,随即神色一振,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声音洪亮且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恭喜恭喜啊!”这突如其来的贺喜之语,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投来疑惑的眼神。
冯紫英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满脸不解,便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我带来的这‘母珠’与‘鲛绡帐’两件稀世珍宝,并非寻常售卖之物,而是北静王特意托我送来的。王爷他近期即将外出春狩,事务繁忙,唯恐耽误了筹备重要聘礼的时机,所以提前备好这两件珍贵礼品,嘱托我先送至贵府暂且存放,待到正式行礼之时,便会亲自前来提取。”
说到此处,冯紫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微微欠身,带着歉意说道:“只因之前王爷的管家未将事情向我交代清楚,只命我将东西送来贾府,我竟误以为与其他洋货一样,是来探探各位的购买意向与价格的,便同诸位在此高谈阔论许久,实在是有失礼仪,失礼至极!还望伯父与各位莫要见怪,多多包涵!”言罢,他双手再次抱拳,向着众人连连作揖。
紧接着,冯紫英又说道:“既如此,这两件珍贵的礼物还望伯父妥善收藏保管。外头天寒地冻,伯父与诸位也不必劳神费力相送了。我这便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他便作势要转身离去。
贾赦与贾政听闻这番话,当场呆立在原地,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们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与诧异,原本侃侃而谈的嘴巴此刻也微微张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竟会是北静王送来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求亲的聘礼,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北静王竟会突然有这般举动。可瞧这情形,又确实像极了求亲聘礼。但北静王究竟看中了府中的哪位女子呢?这一疑问如同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难道是聪明伶俐、才情出众的林黛玉?还是温柔贤淑、容貌秀丽的薛宝钗?抑或是府中其他女子?二人满心狐疑,思绪万千,却实在猜不透北静王的心思。
见冯紫英即将离去,贾赦与贾政这才回过神来。贾赦连忙说道:“紫英贤侄,稍等片刻。”随后,他与贾政对视一眼,贾政微微点头,贾赦便转头吩咐贾琏道:“琏儿,你快陪同冯公子一同出去,一定要以礼相待,切不可失了咱们贾府的礼数。”贾琏领命,快步走到冯紫英身旁,笑着说道:“冯兄,我送你一程。”冯紫英笑着点头致谢,两人便一同向外走去。
待贾琏返回府内,贾赦和贾政早已在房内焦急地等待着。贾琏一进门,贾赦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琏儿,快过来,咱们一同商议商议冯紫英送礼这事儿。”贾琏走到两人面前,贾赦沉思片刻,率先开口道:“依我看,北静王看中的或许是贾母的孙女林黛玉。那丫头聪明伶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才情出众,与北静王的身份地位极为相称。而且林丫头模样生得俊俏,性格也惹人喜爱,说不定北静王一眼就看上了。”
贾政却微微摇头,提出不同看法:“兄长所言虽有道理,但我倒觉得,北静王更有可能看上的是贾母的另一个孙女薛宝钗。宝丫头温柔贤淑,举止端庄得体,平日里待人接物皆是恰到好处。她容貌秀丽,气质高雅,和北静王的气质才是契合得很。再者,薛家虽说如今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是名门望族,这门亲事若能成,于北静王、于咱们贾府,都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不管是林黛玉还是薛宝钗,都是贾府举足轻重的人物。林黛玉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贾府,深受贾母疼爱,在贾府众人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薛宝钗则是王夫人的外甥女,与贾府关系亲密,其才情与品德也备受赞誉。若真成为北静王的妃子,对贾府而言,无疑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这不仅关乎家族的荣耀与地位,更可能改变贾府未来的走向。
贾赦和贾政一番商议后,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轻易泄露。贾赦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事暂且先严格保密,切不可让旁人知晓。咱们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做定夺。在这期间,要密切留意北静王的动向,以及府中两位姑娘的情况。”贾政点头表示赞同,三人又细细商讨了一些应对之策,才各自散去,各自怀揣着心事,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
且说冯紫英迈着稳健的步伐,悠然走出贾府那朱漆大门。此时,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着地上的积雪肆意飞舞。他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正要登上自家那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雪地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上,一人掀开车窗的布帘,探出脑袋,远远便高声喊道:“冯兄,一向可好?”那声音清脆响亮,在风雪中传得很远。随即,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宝玉身着晴雯精心补过的孔雀裘,那裘衣上的羽毛在雪花的映衬下闪烁着五彩光芒。他的脸庞因寒冷而微微泛红,却难掩满脸的笑意,兴高采烈地朝着冯紫英快步走来。
二人相见,眼中皆是惊喜之色。冯紫英大笑着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宝玉的臂膀,宝玉也同样亲热地回拍过去。随后,他们并肩而立,热络地寒暄起来。一旁的茗烟,乖巧地侍立在侧,安静地等候着。原来,宝玉刚从学堂归来,一路上满心期待着能快点回到家中,没想到竟在此处与冯紫英不期而遇,顿时喜出望外。在宝玉心中,冯紫英为人豪爽洒脱,见识广博,与他交谈总是趣味横生,自然想与冯紫英多聊上几句,分享彼此的见闻。
冯紫英抬眼望向天空,只见那原本稀疏飘落的雪花愈发密集,已然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柳絮般在空中肆意飞舞,天地间仿佛被一层洁白的纱幕所笼罩。他扭头看向宝玉,热情地说道:“贤弟,这天寒地冻的,站在这儿说话可不行。快随我一同进入马车,咱们也好作一番详谈。”
宝玉欣然应允,二人携手登上马车。刚一上车,冯紫英便瞧见宝玉的脖颈上落了些许雪花,那雪花在他乌黑的发丝间显得格外晶莹。冯紫英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他一一扫去,又仔细地抖了抖他的衣领,生怕还有残留的雪花。紧接着,冯紫英神色略带神秘地说道:“贤弟,今日我来贾府,实则带来了北静王的礼物。此刻,那两件稀世珍宝已暂且存放在贾府之中。”
宝玉听闻,不禁瞪大了双眼,满脸尽是惊讶与疑惑之色。他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一个王爷,为何要对公侯之家如此费心费力?还特意送来礼物,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
此时,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荣国府那巍峨高大的大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早已被白雪层层覆盖。它们静静地蹲伏在那里,周身洁白无瑕,活脱脱变成了两尊憨态可掬的白色巨兽,仿佛在这冰天雪地中守护着荣国府这深宅大院的秘密。
宝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出神地望着外面那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有的落在树枝上,压弯了枝头;有的落在屋顶上,给房屋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还有的落在街道上,将原本的道路掩盖得严严实实。不经意间,他低头瞧了瞧随身带着的时辰表,只见指针已然指向了未时末刻,这才惊觉时候已然不早。
他满是不舍地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冯紫英,眼中满是留恋之意。宝玉双手抱拳,郑重地拱手说道:“冯兄,时候不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与兄长交谈,实乃畅快淋漓。改日我定当备下美酒佳肴,再寻兄长把酒言欢,畅叙一番。”
冯紫英同样一脸不舍,他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宝玉的肩膀,说道:“贤弟,那你且回去吧。路上积雪深厚,车夫驾车不易,你务必注意安全。”
宝玉点了点头,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下马车。双脚刚一踏上雪地,“咯吱”一声,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顿了顿,再次转身,朝着冯紫英用力地挥了挥手,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宝玉乘坐的马车缓缓启动,沿着荣国府那高大的院墙,从侧面的角门缓缓驶入。一路上,两旁的树木被雪压弯了枝头,树枝不堪重负,时不时有雪花簌簌落下,掉落在马车的顶棚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宝玉透过车窗,望着这一片银白的世界,心中五味杂陈。他的脑海中,时而浮现出与冯紫英交谈时的欢快场景,时而又思索着北静王送礼之事背后的深意。
不多时,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怡红院门口。宝玉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车,抬眼望去,怡红院内一片雪白。院中的花草树木皆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宛如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假山石也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平日里灵动的池塘此刻也结上了一层薄冰,冰面上落满了雪花。
他裹紧身上的披风,快步走进院子,结束了这一天充满奇遇的行程。然而,宝玉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这一天的经历,便有小厮匆匆跑来,神色焦急地说道:“宝二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宝玉听闻,顿时神色一紧。他深知父亲贾政向来对他要求严格,此次突然传唤,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匆忙转身,快步回到屋内。一进屋,他便手脚麻利地打开衣柜,取出那身狐皮箭袖,迅速换上。随后,又在外面罩上一件元狐腿外褂,整理好衣领,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因走得匆忙,心中又惦记着贾政的传唤,慌乱之中,竟把平日里时刻不离身的“通灵宝玉”忘在了脑后。他匆匆忙忙地出了门,朝着贾政所在的书房快步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脖颈上已然少了那枚至关重要的玉。
从贾政处回来,宝玉一踏入怡红院,顿感浑身轻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换回舒适的常服,好好休息一番。心思细腻的袭人眼尖,一眼便瞧见宝玉脖子上空空荡荡,那枚至关重要的玉不见了踪影。她心中一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当即问道:“那块玉呢?宝二爷,您平日里可都是贴身戴着的,今儿怎么不见啦?”
宝玉这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方才忙着换衣裳见父亲,摘下来放在炕桌上了,竟忘了戴。都怪我太过粗心大意!”
袭人听闻,心猛地一沉,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她急切地回头看向炕桌,目光在那干净的桌面上来回扫了好几遍,然而桌上空荡荡的,哪里有玉的影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慌乱瞬间将她紧紧裹挟。她二话不说,立刻在屋内四处翻找,双手在各个角落慌乱地摸索着,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玉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几乎将屋内翻了个底朝天,可那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袭人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她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宝玉见袭人如此着急,心里也有些发慌,但还是强装镇定,安慰道:“袭人,莫要慌张,那玉必定还在这屋里。你快去问问其他姐妹,说不定有人瞧见了呢。”
袭人此刻六神无主,只当是麝月等丫头在和她开玩笑,故意藏起玉来逗她。她强装镇定,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嗔怪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平日里爱玩闹我也就由着你们,可这事儿可不能拿来打趣。快说,把玉藏哪儿去了?这玉对宝二爷有多重要,你们心里都清楚,要是真丢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麝月等人听到这话,皆是一脸严肃,纷纷围了过来。麝月眉头紧皱,急忙回道:“袭人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我们都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儿,根本没瞧见玉的影子。怕是你自己忙中出错,忘了放哪儿,这会儿反倒怪罪起我们来了。”
秋纹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姐姐,我们怎么敢拿这种事来戏弄您呢?您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了?”
袭人见她们神色凝重,语气诚恳,眼神中透着无辜,不像是在说笑。她的心愈发往下沉,一种深深的恐惧笼罩着她,忍不住喊道:“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小祖宗!你到底在哪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找不到玉,可怎么向太太交代啊!”
宝玉也在一旁着急地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放在炕桌上了,你们再仔仔细细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于是,袭人、麝月连同其他丫鬟们,都小心翼翼地行动起来。她们生怕被旁人察觉他们在寻找什么重要物件,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各个角落翻箱倒柜。她们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件翻出来查看;又蹲下身子,查看床底下的每一处角落;甚至连那些平日里很少翻动的箱笼,也都一一打开,仔细翻找。每个人都满心期待着能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找回那块丢失的玉。
然而,大半天过去了,尽管她们把箱笼都翻了个底朝天,屋内一片狼藉,却依旧一无所获,连玉的一丝影子都没瞧见。众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与担忧。她们暗自寻思,莫不是方才进屋的那些人里,有人心怀不轨,趁大家不注意,顺手牵羊拿走了。
袭人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这玉对宝二爷、对咱们贾府有多重要,谁敢轻易去拿呀?这事儿先别声张出去,咱们赶紧去各处悄悄问问。要是哪个姐妹捡到了,你们就给人家磕个头,好好求求人家还回来;要是哪个小丫头偷拿了,问出来后也别往上禀报,想尽办法把玉换回来就行。这可不是小事,要是真丢了这玉,可比宝二爷出了事还严重!咱们贾府说不定都会因此遭受大祸。”
麝月和秋纹领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正准备出发。袭人又急忙追出去叮嘱道:“方才在这儿吃饭的人,先别去问。要是找不着玉,再惹出别的麻烦,那就更糟糕了。你们就从其他院子的丫鬟问起,态度一定要好,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麝月等人点头,依言分头前往各处打听。她们穿梭在贾府的各个院落之间,小心翼翼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丫鬟询问。可一圈下来,每个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情,脸上满是惊讶与疑惑。麝月和秋纹无奈,只能匆匆赶回怡红院。
两人回到怡红院,面面相觑,一时间呆立当场。宝玉也被吓得不知所措,呆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慌乱。袭人怀疑是环儿使坏拿去了,可环儿向来与他们不睦,又不好查问。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既找不到玉,又不敢回去复命。此时的怡红院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木雕泥塑般愣在那儿,屋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更添了几分紧张与压抑的氛围。
众人心里越发焦急,都明白这事再也瞒不住了,只能凑在一块儿商量个对策,好回头向王夫人和其他人交代。宝玉心急如焚,脱口而出道:“你们也别商量了,就说我把玉砸了便是。”
袭人赶忙道:“我的爷呀!哪能这般轻巧就说过去了,上头的人定会问为何砸的呀。老爷和太太知道了,肯定要追究责任,要是追究起砸坏东西的事儿来,我们怎么担待得起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宝玉又道:“不然就说我出门时不小心丢了。”众人寻思了一下,道:“这话倒也能勉强应付过去,可这两日你又没上学,也没去别的地儿呀,这理由怕是站不住脚。”
宝玉回道:“怎会没去呢?前几日我还去了临安伯府听戏呢,就说那日丢的便成。”惜春却质疑道:“那也不妥呀,既然是前几日丢的,为何当时不回来找呢?这说不通啊。”
众人正在那绞尽脑汁胡想瞎编谎话呢,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太太来了。”袭人等人一听,顿觉如临大敌,没地儿躲了。宝玉等人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匆匆出去迎接。赵姨娘也不敢再吭声,跟着众人一同出去了。
王夫人一进院子,就见众人皆是惊慌失措的模样,神色慌张,眼神闪躲。她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才信了方才听到的事儿,脸色一沉,严肃地问道:“那块玉真丢了?”众人皆低着头,不敢作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夫人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袭人身上,冷冷地唤道:“袭人过来。”袭人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赶忙走到王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含着泪欲禀报事情经过。王夫人见状,心中虽恼怒,但也知此刻慌乱无用,便安慰道:“你先起来,赶紧派人仔细去找找,太慌乱了反倒不好。一定要尽快把玉找回来。”袭人哽咽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拼命点头 。
宝玉见袭人神色慌张,眼眶泛红,一副即将和盘托出的模样,生怕事情真相全然败露,忙不迭地抢在袭人之前,急切地对王夫人说道:“太太,您可千万别怪罪袭人,这事儿与她毫无干系。实不相瞒,是前几日我去临安伯府听戏,在来回的路上不小心把玉弄丢了。”王夫人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中满是疑惑与责备,追问道:“既然是当日就丢了,那为何当日不去找呢?你要知道那玉对咱们贾府、对你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宝玉微微低下头,眼神闪躲,磕磕绊绊地回道:“我……我当时怕身边的小厮们知晓后告知府里,惹您和父亲生气,所以就没敢告诉旁人。回来之后,我已经吩咐焙茗在外头各处仔细找过了,只是一直没找到罢了。”王夫人一听,愈发恼怒,嗔怪道:“胡说八道!平日里你换衣裳,哪次不是袭人她们在一旁悉心伺候?往常你出门回来,哪怕是手巾荷包这类小物件少了,袭人她们都得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况这通灵宝玉,可是你的命根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她们能不过问吗?你别再拿这些站不住脚的理由来糊弄我!”宝玉被王夫人这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满脸窘迫。
彼时,凤姐正因偶感风寒,卧病在床。然而,贾府中发生的大事小情,向来逃不过她的耳朵,宝玉失玉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她的耳中。凤姐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料定王夫人定会前往怡红院查看情况,她自觉此事难以置身事外,即便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起身。她扶着丰儿的手,迈着略显虚弱的步子,缓缓来到了园子里。
恰在此时,王夫人在怡红院寻玉无果,正满心烦闷地起身准备离开。凤姐见状,赶忙迎上前去,声音娇弱却又透着几分关切,说道:“请太太安好。听闻府里出了这等事,凤儿虽卧病在床,也实在放心不下。”宝玉等人见凤姐前来,也纷纷走上前去,恭敬地向凤姐问安。
王夫人见了凤姐,仿佛找到了一个能倾诉的对象,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也听说了吧?这可真是桩离奇的事儿!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宝玉的通灵宝玉说没就没了,大家伙儿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依旧毫无踪迹。你且帮我仔细想想,从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起,一直到你们房里的平儿,府里这么多人,到底谁的手不稳,起了贪念;谁的心机重,暗中使坏呢?我非得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不然宝玉的命根子可就真没了呀!”
凤姐微微蹙起眉头,佯装沉思片刻,而后轻声回道:“太太,咱们这贾府人口众多,平日里往来的人也繁杂,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谁一定是正人君子呢?可这事儿一旦大张旗鼓地闹起来,全府上下乃至府外的人都会知晓。那偷玉之人要是察觉到自己即将被查出来,自知犯下大错,死路一条,一着急之下,没准儿就会把玉毁了,或者干脆灭了口,到那时,咱们可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依凤儿之愚见,不如对外只说宝玉本就对那块玉不太稀罕,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且叮嘱府里上下所有人都严守这个说法,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此事。如此一来,咱们便能暗中派人在府里府外各处查访,不动声色地哄那偷玉之人露出马脚。只要那人一松懈,咱们便能顺藤摸瓜,不仅能把玉找回来,还能将罪名实实在在地定在他身上。不知太太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王夫人听了凤姐的话,缓缓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神色凝重,心中暗自思忖:凤姐这丫头,平日里就心思缜密,点子又多,这次所言倒也有些道理。思索再三,王夫人开口说道:“依我看,那玉佩必定还在咱们府里的某个角落里藏着呢。东西明明就在自家宅子里,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只是有一点,大家谁都不许把这事声张出去。我限袭人在三日之内给我把玉找出来,要是三天期满还寻不见,恐怕咱们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大家伙儿都别想过安稳日子!”言罢,王夫人伸手轻轻挽住凤姐的胳膊,说道:“凤儿,你陪我去你邢夫人那儿一趟,咱们一同商议商议找寻那丢失玉佩的法子。”凤姐微微点头,扶着王夫人,两人一同缓缓离去。
且说黛玉、宝钗、惜春并袭人一众丫鬟,自从得知通灵宝玉没了踪迹,皆心急如焚。她们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在荣国府内四处奔波寻觅。无论是宝玉平日里常去的书房、花园中的亭台楼阁,还是那些平日里鲜有人至、毫无头绪、捕风捉影般的角落,哪怕是假山旁的石头底下,她们都翻了个底朝天。众人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处缝隙都伸手探寻。
然而,尽管她们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终究还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贾府,众人满心沮丧,拖着沉重如灌铅般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怡红院。宝玉见她们回来,竟像个没事人一般,既不上前询问寻玉的结果,也没有丝毫焦急的神色,只是坐在那儿痴痴地傻笑,仿佛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麝月实在憋不住内心的焦急与愤怒,心急如焚,眼眶泛红,冲着宝玉大声说道:“我的小祖宗哟!您可仔细回想回想,到底是在哪儿丢了这宝贝疙瘩呀?您要是能确切地告诉我们,哪怕待会儿咱们要因为失职挨罚,可只要有个方向,咱们也能光明正大地想法子把玉寻回来啊!”宝玉却依旧嬉皮笑脸,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方才就说了,是在外间丢的,可你们偏不信。如今又来问我,我哪能知道到底在哪儿丢的呀?我当时又没留意。”
这时,李纨也走了过来,看着众人疲惫不堪的模样,心疼不已,参与议论道:“从清晨一直找到这会儿,都已经夜深人静了。大家都累坏了,你瞧林妹妹都累得快撑不住了,早就回房歇着了。咱们也暂且去睡吧,养精蓄锐,明儿一早再接着寻玉。这玉咱们一定能找到的。”说罢,众人无奈地点点头,各自拖着疲惫的身躯散去。
宝玉倒好,一沾上床榻,便鼾声如雷,呼呼大睡起来,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与他无关。可怜袭人、麝月、秋纹等一众丫鬟,满心忧虑,坐在那儿默默垂泪,泣涕涟涟。她们的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担心宝玉没了通灵宝玉会遭遇不测,一会儿又害怕找不到玉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会儿又猜测到底是谁偷走了玉。这些念头搅得她们心烦意乱,这一整夜都未曾合眼,只能在黑暗中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
单说黛玉,在夜幕初临之际,便早早回到了她那清幽雅致的潇湘馆。馆内,翠竹摇曳,光影斑驳,愈发衬出几分静谧。她轻解罗裳,卸下日间的钗环,坐在妆台前,眼神却有些飘忽,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往日那些纷纷扰扰的“金玉良缘”传言之中。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悄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她暗自思忖,往昔那些和尚道士所言,说什么“金玉”天定,可如今看来,当真是信不得。若“金玉”真有那般坚不可摧的缘分,宝玉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把这至关重要的玉弄丢了呢?想到这儿,黛玉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或许,这冥冥之中,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使得他们那所谓的“金玉”缘分就此离散,也未可知。
这般想来想去,她越琢磨心里越是舒坦。全然不顾这一整天为寻觅宝玉的通灵宝玉而奔波的劳顿,她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卷诗书,重新展开书卷,沉浸在了那墨香四溢的书海之中。此时的她,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将外界的纷扰统统抛诸脑后。
紫鹃在一旁,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她看着黛玉那专注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连连轻声催促道:“姑娘,天色已晚,您也奔波了一日,该早些安歇了,莫要再劳累了身子。”黛玉却仿若未闻,依旧沉浸在书中的字句里,良久,才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缓缓起身,躺到了床上。
然而,刚一躺下,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怡红院里那株突然绽放的海棠花。那花绽放得极为反常,在不该开的时节,却那般热烈地盛开着。黛玉不禁暗自揣度,这玉乃是宝玉从娘胎里便带着的,绝非一般俗物,它的出现与消失,怕是都有着冥冥之中的定数。倘若这海棠花预示着吉事,那理应是诸事顺遂,又怎会丢了这玉呢?可看这花突然开得这般不合时宜,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莫不是宝玉要有灾祸降临?这么一想,黛玉的心中顿时悲戚万分,一颗心仿若被重石压着,沉甸甸的。
可转瞬间,她又心存一丝侥幸地想到,说不定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要发生,那这花也该开,这玉也该失。就这样,她的心中悲喜交加,各种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洒落在窗棂之上,又渐渐西斜。而黛玉,直到五更天,才在这复杂的情绪中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再讲宝钗,回到那蘅芜苑后,园内香草芬芳,静谧安然。她刚一踏入房门,便听闻了宝玉丢玉之事。刹那间,她的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宝钗向来心思细腻、虑事周全,她深知这通灵宝玉对宝玉而言,不仅是一件物件,更是他的命根子。且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在贾府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惹出诸多麻烦。她先是神色镇定地稳住身边的莺儿,轻声叮嘱道:“莺儿,此事万不可声张,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会无端惹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你可千万要记住。”莺儿乖巧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谨慎。
而后,宝钗独自坐在房中,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映在墙上,显得有些孤单。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细细思索这玉可能丢失的缘由。她心想,宝玉向来随性自在,平日里虽说对这玉也颇为珍视,时常将其贴身佩戴,视为珍宝,却难免有疏忽大意之时。可这玉如此至关重要,关乎宝玉的安危与贾府的运势,又怎会轻易就丢失了呢?
她又联想到近日府中的种种情形,诸如家族的兴衰、众人的言行举止,可思来想去,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但宝钗毕竟沉稳冷静,并未像旁人那般惊慌失措,乱了分寸。她暗自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前往怡红院,亲自瞧瞧具体情况,再依据所见所闻,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至于黛玉,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床榻之上时,她缓缓起身。因昨夜思虑过度,她的精神略显萎靡,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可她心中依旧惦记着宝玉丢玉之事,又想起自己昨夜那些悲喜交加的念头,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本想即刻前往怡红院探望宝玉,看看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是否因为丢玉之事而伤心难过。可转念一想,这般急切地赶去,恐遭人非议、惹人闲话。她自幼心思敏感,在意旁人的看法,便强自忍耐,按捺住内心的急切,只等紫鹃备好早膳,用过之后再做定夺。
后事究竟如何,宝玉的玉能否寻回,众人又会在这一场风波中生出怎样的事端,且待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