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怪事,昨晚那妖怪居然没出来作案。”杨肃将两只脚跷在桌上晃来晃去,嘴里还磕着瓜子,每一口都正正好吐在地上,为了毁掉扫地阿姨的每一天他一直都在努力。“要我说那家伙就是怕被抓,又躲起来了!”
楚凝坐在他旁边,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瓜子壳落在了他的鞋上,他不得不每隔五分钟抖一抖脚,如果不是怕右手边的林司丞怀疑新来的员工有帕金森,他可能还会抖的更频繁些。
“我看不见得。”林司丞摸了一把引以为傲的胡子,眼中带着三分不屑朝杨肃瞟去,“老夫听闻杨司丞轮到哪个区值夜班,哪个区的野猫野狗都连夜逃窜,妖怪不出来作案想必也是一个道理。”
杨肃是什么人呢,从他五岁开始就致力于捍卫“典型狗杂种”这个职业的名声,吃喝嫖赌欺男霸女全面发展,逛青楼都要佘帐的全方位混蛋,那他能忍这种气吗?肯定不能。哪怕在他出生前林司丞已经在前线玩了十几年命,能准确说出捅人各个部位都会收获什么反应,杨肃也毫无畏惧,绝不低声下气。
他冷笑两声,说:“再怎么着也比老的走不动路好,猫狗见您根本用不着逃,您就是卯了半条命也追不上它们呢。”
林司丞老脸蜡黄,他猛的从鞋中抽出一把匕首(谁也不知道他在那放匕首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不是楚凝和王岁龄两人眼疾手快死死拉住,场景可能就变得不能出版了。
“狗贼!老子走不动道?构不成威胁?老子在穆尔沁草原拼命的时候你还没被你爹射出来,等撕了这臭嘴再看看谁没威胁!”林司丞一把甩了官服外袍,挥舞着匕首,青筋暴起地怒骂道。
杨肃毕竟是在长平横行了二十五年的恶霸,要是没点底气那也实在德不配位,他看都不看一眼老林,依然哼着小曲嗑瓜子,看上去悠然自得。
“林司丞请冷静!都是同僚,何至于此啊!”
“是啊是啊杨司丞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您缓缓气!”楚凝和王岁龄一人抱着林司丞腰,一人按住他挥舞匕首的手,老头不愧是在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老兵,人过半百还瘸了条腿,两个小伙子竟差点没拦住他!
“老年,快去看看狄大人怎么还没来!这晨会再不开就要出人命了!”王岁龄绝望的喊道,他倒不是担心杨肃真被弄死,他是担心杨肃没事,他俩倒被误伤整出个好歹来。
刚刚缩在座位上看戏的年月来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下来,虽然他不敢靠近手持武器的疯狂老头,但跑出去找老大求救还是做得到的。况且是狄大人自己说今早开会谈案子的,这来的也是太迟了。
“都给我安静些!”还不等年月来跑出门,一个极有威慑力的声音就先一步闯了进来,只见狄釉脸色阴沉的迈了进来,心情看上去和他过去的每天都一样差。
见狄釉进来,杨肃虽还挂着那副清修多年的和尚都想就地拾刀除魔卫道的神色,但也有所收敛,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林司丞闷哼一声,把匕首朝桌上一丢,理了理衣衫,神色还有三分不满,但也默声坐下。
一场闹剧就这样暂时收尾,楚凝总算松了口气。
按大陵编制,衡妖司设一司卿,一少卿,四司丞,数位提司。因为一些原因,饕餮司现下只有林白春和杨肃两位司丞,这两人向来水火不容,也只有狄大人和尹少卿能制住他们一二。但狄大人和尹大人总是忙碌非常,真不知道如果哪天他来的迟了,林司丞真把杨司丞砍了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四次不想干了。
只见跟着狄釉一同进来的年轻仵作掏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摆在了众人面前的桌上。
在狄釉的示意下仵作打开了盒子,登时一股强烈的恶臭从盒中奔涌而出,狠狠攻击了在场的每个人。如果非要描述这个气味的话,便是块腐烂的肉和烂橘子发生不可言说爱情后产生的孽种。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臭味惊到,杨肃连香薰都没用过两百两银子以下的,哪体会过这个冲击,直接蹲到墙角抱个桶大吐特吐。就连久经沙场的林司丞也皱起了眉头,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几人中只有楚凝还能保持镇定,他凑近盒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没想到盒中的东西视觉上远比闻起来更猎奇,那是几根怪异的扭动着的长树藤,似乎是被利器切割下来的,透过创口满溢的黏腻汁液,还可以隐约看见暗红色的血管。
“这……这是什么?”他看向狄釉,强忍着胃中翻腾的酸水问道。
“这是树妖的藤条,在第一位死者家发现的。”那位仵作恭敬的站在一旁,解释道。忽然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细木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木棒伸进盒中挑起了藤条,翻给众人看,“这根藤条已经离开本体很久了,我们用药剂泡着尽量维持它的活力。正是因为发现了这根藤条,案件凶手才被确定为异族。”
楚凝想问问这味道究竟来自药剂还是来自藤条,或者干脆就是二者携手共进孕育的结果,但他看着仵作一脸兴奋的模样,终究没问出口。
小仵作得意洋洋的抓起藤条拿给众人看:“请看!藤条中的血管没有淤血堵塞,被砍下数天还能呈现出清新的暗红色,这代表本体一定正在壮年!各位大人请看这里藤条表皮看似光滑无刺,但掀开这边的叶片,下面有未脱离的花房,这说明藤条的本体可能是一位雌性树妖。”
杨肃被仵作狂热的现场教学弄的犯恶心,他抱着桶蹲在桌角远离这根黏糊糊的藤条,但也依然积极的参与讨论,听到凶手可能是女性时,他露出了了然于胸的怪异笑容:“女的?我知道了,这该不是情杀吧?我听说啊,京中不少馆子会养异族歌姬,好这口的官员多着呢!看看这受害者名单,四个都是在京五年以上的官员,官服是穿的周正,谁知道私下里如何?搞不好是歌姬为情怒杀衣冠禽兽,是吧?”
林司丞看他笑得轻浮,咬着牙小声骂了句什么,却也没有明着反驳他,确实,有些场所会豢养异族歌姬供有特殊癖好的人“享用”,这也是困扰衡妖司许久的大问题,杨肃虽是带着调笑说的,但也不无可能。
狄釉开口说道:“什么歌姬能越过官员府上的守卫,还能从衡妖司提司的围捕中溜走?其他三人也就算了,第一个被害的卢宁海曾随军驻守伊丹边境二十年,戎马半生,府中一干人马都曾是边境驻北军出身,会被一个歌姬轻松杀了?”
“我就是猜测,猜测一下。”杨肃呵呵笑道,又缩回一边。“大家都别愣着,都发表意见哈。”
只有狄大人在的时候他才夹着尾巴。看着此时杨肃乖巧的模样,楚凝直犯恶心。
“王岁龄,叫你查的入关记录有结果了吗?”狄釉忽然点到了王岁龄。
“是的大人,属下一早就去各大城关调取了一个月以来的入城记录,均没有查到‘申格兰都’这个名字,也去各大伊丹商队探查过了,没人听过这个人。”
“嗯。”狄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楚凝觉得这名字怎么听怎么熟悉,很快便想起来了,这不是昨晚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外地佬吗?还是他送这个人回的客栈呢!
他现在是满头问号:“没有入关记录……你们的意思是这人的身份是假的?可即使是假的,可能是个不愿意花钱办理正式文牒混进城的小黑商户,咱们交给六扇门处理就好了嘛,未必和树妖案有什么联系呀。”
“非也。每年除夕到春祭期间城门看守数量比平日多了三倍,关碟都要经过重重审查,普通人可混不进来。昨晚他报的可能也是个假名字。”林司丞陷入了思绪,“昨天是小楚送他回客栈的吧,小楚你说说,此人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一切都很正常,他还和我聊了几句呢。”楚凝竭力回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对了!昨晚他的名字是那个胡人姑娘说的,他下榻在那姑娘家的酒馆,要么他登记住宿的名字是假的……要么他们就是一伙的!等等,没人认识的神秘行商人……凭空消失的异族……难道那个胡人姑娘就是杀人的树妖?他们是一伙的?”
年月来被他说服了,连连点头顺着这个逻辑分析下去:“看来昨晚他们出现就是为了探咱们的虚实,可惜啊,这行为过于刻意,还是叫狄大人看出了端倪!依我看,咱们今晚就派人埋伏在那酒馆四周,不怕揪不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狄釉这才从王岁龄递来的一堆报告中抬头,说道:“那店家我们已经查过了,是对胡人父女十多年前来长平所开,老板近日有事出城去了,所以只留女儿看店,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官府之人,不可妄言。”
“……抱歉。”楚凝又低下了头,红着脸缩成一团。
大家眼神交汇了一圈,那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杨肃又抓住了机会说道:“大人,属下觉得花魁情杀可能虽小,但既然现在没有其他线索,不如顺着这条线也查一查,我带几个弟兄去郁青路的几家店逛一圈,或许能找到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狄釉一个眼刀就甩了过去,盯得杨肃这般纨绔都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身上都少了二两肉。
“你闲暇时去哪撒欢本官不管,但要是让人看见你穿着饕餮司的官服靠近那地方三米以内。”狄釉浑身散发着杀气死死盯着杨肃,“本官就捆了你直接送那就职,听懂了吗?”
“您说的清楚,小的全吃透了。”杨肃一身混不吝的气息都收敛起来,缩回了墙角。
林司丞看着杨肃这怂样满足了许多,他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也发表了自己意见:“老夫认为不要只盯着官员被害这一件事看,可能一件事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春祭将近,忽然发生这么多怪异的事,很难说不是有什么有心之人在暗中作祟,不可放过任何一件小事,那个叫申格兰都的人还是得查查。”
“林司丞说的对。大人,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需要去搜查那酒馆吗?”年月来又一次被说服,忙接话。
“不必,万不可打草惊蛇。本官已经安排好了,此处自有人处理。”
众人又一次集体点头,不愧是领导,已经全部安排好了!那么我们要做什么呢!
“楚凝,你和林大人一起去查一下今年所有进京伊丹商队的情况,王岁龄,你再去核实一遍出关的通行记录,杨肃,城中每晚的巡逻还要照常进行,不得松懈。”
“我呢我呢?大人,我做什么呢?”年月来撑着脑袋,乐呵呵的凑了过来。
狄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有些想给这人一巴掌的,他说:“之前我是让你贴五百张告示吧。”
“哎,是呢。”
“都贴了,一张没剩?”
“……”年月来沉默了。
“声带落家里了?”
“……啊。”年月来出汗了。
“滚出去。”狄釉黑着脸,指了指大门。
“哎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