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几天,时间的流逝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眼睛一闭一睁十天就过去了。
同学们双目无神地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回到囚笼之中。
赵佚临走前表现出了对去学校强烈的抵触情绪,他甚至想装病请假,但赵佚妈懒得走繁琐的流程跟班主任找借口,于是赵佚也没能幸免,最终还是违心地坐在了教室里。
各科老师来上课也是满脸疲惫,到底是谁会从中受益啊,那些没有家没有家人的人想把学生都拉来和自己团聚吗?
就这么抱怨着咒骂着煎熬着,日子也在他们的笔尖下流过。
随着天气转暖,学校里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高三的同学快要高考了。
百日誓师向来是互爱一中的重头戏,每年都会大张旗鼓地铺张排练与表演宣传。
从出发点来看,鼓励一下还有一百天就要面临人生中第一个重大转折点的考生们当然是有好处的,长长志气加加油,让那些没办法进入状态的学生再加把劲,也是告诉所有人现在就是最终冲刺的时候了。
但互爱一中的百日誓师苦的是高一高二的同学。
学校把大会的排练流程拖得格外长,一个小时就表演完的项目硬是提前十二天就开始排练,这个时候上课反而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事,校领导好像就喜欢把两个年级的学生拉在操场上一动不动站够两小时。
不用上课对他们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刚开始他们能呼吸到户外的空气还挺乐在其中,基本流程就是集合排出方阵等领导讲话、学生代表讲话、集体喊口号和跃龙门环节。所谓跃龙门就是高三生跑过气球门和红毯,然后回去继续上课。
领导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虚荣心,非要一天将整个流程排练两次,他就可以上去讲两次话。关键他讲的并不是普通话,也不是纯正的方言,而是一种别扭的土洋结合语言,听着特别难受,讲话篇幅还不短,全听完简直是一种折磨。
此刻他们正站在方队里窃窃私语,班主任都在队伍前面值班,看不到后面的动静。
“真好,我也想要遮阳帽。”杨帆羡慕地看着另一边的方阵。
为了美观,每个区域的方阵手里都是不同的饰物。赵佚他们附近这几个班都是小旗子,为了统一只有最后跃龙门的环节才能举起来。
“站在树荫下的才爽呢,多凉快。”王淼看向远处的几个班,在树荫下不用被晒,凉风习习,最是滋润。
“你看最近那部剧了吗?某漫画改的那部。”一个女生在问另一个女生。
“我回家就看了半集就睡着了。选角其实还可以,但是一想到它是漫画改编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真服了,有本事自己原创剧本啊别来祸祸我们纸片人。”答话的那个女生越说越气。
“你们说的是不是那部那啥?”赵佚就站在她们的后一排,很清晰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于是发问。
“对对对就是那部那啥!”刚开始说话的女生一听找到了同好,激动地回头。
“哎,我一直看的漫画,最近漫改剧好像很火?”纪元在赵佚旁边站着。
“好像都要拍电影了!唉,咱这与世隔绝的啥都赶不上。”
一开始说话的女生叫宋书墨,另一个叫齐雨晨。平时他们连上厕所都是争分夺秒的,更别提和座位不在一起的同学聊天了。他们之前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外基本没有交集。
“漫画剧情更新到哪里了?女主的记忆找到了吗?”赵佚问纪元。
“记忆还没恢复,但是女主的身世基本揭开了。”纪元说。
“等等先别剧透,她是不是那谁的女儿?”齐雨晨问。
“不是。”
“那跟那谁谁有关系吗?”
“有,但是没有血缘关系。”
“啧,我居然猜错了。”齐雨晨懊恼地跺跺脚。
“你们看过某动漫吗?”宋书墨问。
“我看过!作画和剧情都很好,作者脑洞也好大。”赵佚说。
“第四季已经开始更新了,我好想看啊死学校凭什么只放一天假啊!”
“……”
四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在这样的地方也能找到有共同兴趣爱好的同学,让他们欣喜若狂。自己的精神世界再丰富终究是孤岛,能够与他人灵魂共鸣产生化学反应的感觉实在美好。
班主任刘田在前面悄悄玩手机,除了前几排不敢太过放肆,后面的同学都逐渐找到了生而为人的自由和与他人产生连接的喜悦。
宋书墨和齐雨晨是来到11班后才认识的。两人起初是同桌,后来因为有共同话题所以很快成了好朋友。一中学子的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精神世界却可以信马由缰。
这几天他们聊了很多,今天他们恰巧聊到最想去哪里旅行。
“我想去看海。”赵佚说。大海确实是每个北方内陆人的执念。
“我也想!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大连但是我根本不记得了!”齐雨晨说。
“我哪都没去过……从小就在上寄宿学校,连省都没出过……”宋书墨很郁闷。
“等高考完我们可以去毕业旅行!”纪元提议,“准考证有很多优惠。”
“好啊,我们先去海边,然后一路玩到云南和西藏!”齐雨晨展开美好的幻想。
“真好……我以后就想当个背包客,到处流浪。”宋书墨说。
“每天跟坐牢一样,连个寒假也不给放。”齐雨晨是痛骂学校主力军,“我在公立上学的朋友每年都有时间去旅游。”
“唉。”四人异口同声地叹气。
“刘田过来了。”赵佚眼神好,看到前排的刘田总算舍得放下手机到后面巡逻,出声提醒。
于是他们乖乖站好不出声。
而有些手舞足蹈得意忘形的同学自然被狠狠痛骂了一顿。
等刘田走后,赵佚听到纪元问他:“你大学想报哪个城市的?”
“我还没想过……”赵佚思考了一下,“想去南方看看,沿海城市就更好了,总之不在省内就行。”
“我也想出去看看。”
“唉,自由啊……”
赵佚看向操场边缘,在灌木丛围墙外是缠着尖刺的铁栅栏,再外面就是大街。路来路过的行人偶尔会向里面张望,像动物园的游客。尤其到跑操的时候,外面总会有些人来参观由人构成的奇迹,其中不乏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在方阵内跑得前胸贴后背的同学恨不得把他们的手机都扔了再把他们拖进来自行体验一番。
赵佚忽然就很想冲刺起跑再来一个漂亮的飞跃,落到围墙外面对着全校师生哈哈大笑然后扬长而去,从此浪迹江湖。
后来的几个月,校领导又去同样实行衡水模式的学校视察了一圈,回来后又上行下效进行了许多整改,其中就包括在楼道里不能一人以上并肩前行。
学生们对学校间歇性抽风已经习惯了。不过赵佚他们班上也有几件不对劲的事。
先是有一对小情侣某天双双被叫去谈话。
按理说这两位同学平时并不张扬,除了他们各自的朋友,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偶尔看到女生给男生讲题,或者男生给女生打水,都以为是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因为那两个同学本身也是很热心友好的人。
但他们被叫走后过了两节课,女生红着眼睛回来,男生也沉着一张脸。
再是班里好几个带手机的同学被揪了出来。
公共电话很难排队,所以有时实在有事需要跟家里联系,有的同学愿意好心把手机借给别人用。有一就有二,渐渐地这个同学带了手机就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但与之相对的,跑校生也会帮他的充电宝充电。但偏偏这天就像长了透视眼一样准确地从这个同学的柜子里当着全寝室的面翻出了他的手机,接下来就是联系家长到校处理。
最后是班里同学说过的话会莫名其妙地传到刘田那里。
同学A吐槽刘田的课讲得差、同学B说脚崴了其实是想去医务室躺着、就连同学C和同学D上课传的纸条也被刘田搜刮出来了。
大家也渐渐意识到班里有刘田安插的“眼线”。
刘田这一招极为巧妙,直到毕业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连有几个“探子”都不清楚。
这个人必须不能太过内向。基本对班里情况有所了解,而且可以注意到每个人的动态
从而对反常现象进行上报。班里同学也有过猜测和怀疑,但平常相处大家都没什么异样,谈起这个密探也都同仇敌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仿佛谍战片的氛围中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六月到了。
这时高二基本已经学完了三年所有的内容,剩下要面对的就是无尽的题海和考试。
明明离马上要高考的不是他们,但刘田像疯了一样给他们打鸡血,对考试失利和退步的同学冷嘲热讽,众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只能祈祷剩下的一年快点过去。
所有人都在压抑中期盼着高考,他们对高考又爱又恨,爱它能让他们解脱,恨它不能快点来到。
看着眼前堆得越来越高的书山题海,听着刘田走在班里不停地发出噪音,赵佚的逆反心理和厌学情绪都在不断积压。
忽然,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下课后他找到纪元跟他告别。
“元儿啊,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