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起先以为赵佚在开玩笑,但以他对赵佚的了解,赵佚不像是会无头无脑说出这么一句话的人。
于是他问赵佚:“为什么?”
赵佚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解脱。
纪元开始担心他好朋友的身心健康了。
“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等下周你就知道了。”
“我都见不到你了,怎么知道?”
“……”赵佚又没说话。
纪元意识到他确实有事憋着,并且不打算告诉他。
“你……你还这么年轻,不要寻短见啊!”
赵佚锤了他一下:“放屁,我才不想死。”
“那你打算做什么?我不告诉别人,你让我心里有个底好不好?”纪元不放心,再试探他,“你雇拆迁队来炸学校了?”
“我倒是想。”赵佚翻了个白眼。
架不住纪元软磨硬泡,赵佚也觉得纪元不会坑他,所以他还是告诉了纪元自己的计划。
纪元听完沉默良久。
然后赵佚听到他说:
“佚哥,带我一个呗?”
“嗯?”赵佚想到他会惊讶,会阻止自己,就是没想到他会要求加入。
“咱俩一起路上搭个伴,多好。”
“你确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佚一想,也是,纪元真没骗过自己。
“那你等会儿,我把计划书给你,你看看哪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纪元“扑哧”一声笑了:“你还写计划书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赵佚从自己座位上拿出一个大号笔记本。
“……”
他正要再说什么,三分铃响了,老师准时踏上讲台,同学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上课时纪元翻看赵佚的笔记本,越翻越佩服。这个学霸专门为逃学列了十一页计划书,其中有时间安排、路线、携带物品清单和各类注意事项,其中几页还图文并茂做成了手账形式,再仔细一看那些图片都像是从一个地方裁下来的,摸起来纸质相同。
笔记本扉页是赵佚劲瘦的字迹:
“人类啊,你的道路是什么样子呢?无外乎是圣人的道路,疯子的道路,虚无缥缈的道路,闲扯淡的道路,随你怎么样的道路。
但,无论你选择哪条路,必都是荆棘与鲜花同在,天晴与阴雨交替。剽悍前行也好、款款而走也罢,只是姑娘,如果万一,万一深陷泥沼,请一定要奋力挣脱。此时此刻对自己狠一点,再狠一点,为了明日的曼妙风景,那也是值得一拼的。”
——杰克·凯鲁亚克 《在路上》
纪元发现尽管他们从还玩泥巴的年纪就认识了,但他对他的好朋友仍然没那么了解。
他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耳边是老师戴着“小蜜蜂”扩音器在喋喋不休地讲永远都讲不完的试卷,他的思绪慢慢飞回很久以前。
赵佚从小就很安静,不太爱说话。幼儿园被欺负了还会哭,小纪元因为一块蛋糕愿意每天跟他玩,他们也不去捉迷藏、滑滑梯,一般只是搭积木、拼拼图、下跳棋。
等上了小学他俩还在一起,但是纪元因为性格开朗活泼,很快就能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身边每天围着一群孩子,他自然也不会时时刻刻黏着赵佚。
小学生的恶意是最直接最纯粹的。他们会本能且不加掩饰地排斥和群体不一样的个体。
赵佚很少和男孩子们下楼疯跑,也不和女孩子过多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坐着,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提前写完作业好回家能多看一集动画片。所以他作文经常被老师当范文朗读,作业也因为完成情况好而被表扬。
班里的孩子王是班主任的女儿,每天身边簇拥着很多小孩,他们在不了解情爱的年龄编歌开某人和某人的玩笑,从众心理在这个群体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孩子王试图让赵佚也加入她的团体,大家齐头并进,但是赵佚不屑于大脑空空地站在人群中。孩子王失去兴趣,就让团体的人都不和赵佚说话,谁“跟他玩”她就“不跟谁玩”。
纪元很迷茫,他不知道赵佚为什么可以忍受一个人待那么久,他想玩想疯了,每天一下课就跟同学一窝蜂地冲出去,小学生没那么多事要记挂,只需要长大就好。
赵佚特立独行的表现使他被孤立,但所幸这群小孩没做出更过分的事。纪元也经常强行拉着他到户外去,哪怕只是晒晒太阳,他觉得一直闷着要闷出毛病的。
随后纪元转学他们断了联系,再后来他们便在这座密不透风的“监狱”里重逢了。
纪元用指尖掠过笔记本上的字。纪元的字有行楷的基础,在此之上又融入了他个人的风格,笔迹潇洒,不敛锋芒。这人表面上三脚板踢不出一个屁,刚认识也会觉得他温和沉静很好说话,但相处久了的人才知道他的脾气到底是怎么样的。
纪元抬头看向赵佚。他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估计也没在听课。赵佚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目光微微颤动,精致的眉骨和鼻梁构成的起伏恰到好处,校服领口包裹着他白皙的脖颈,再往下……
发觉自己正在欣赏自己好兄弟的美貌,纪元心里一惊手一抖,早知道就不跟齐雨晨她们借什么丹梅小说看了。
把歪到外太空的思绪拽回来,纪元拿出铅笔在赵佚的计划书旁边增加标注,写下他尽可能想到的情况。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趁下周高考全校放假时开溜,然后浪迹天涯。
听起来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且不负责任,但赵佚很周到地在计划书里写了一项“出发前给家里写信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跑路当然不是上策。很多年后,赵佚和纪元窝在他们自己的公寓里看一部经典公路片时聊起了这回事,只觉得又离谱又好笑。一年的时间在大人们看起来十分短暂,但对于当时身处炼狱的他们来说却望不到尽头。
他们不能再在互爱一中待下去了。他们的同学很多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一个同学每次考完试都要崩溃大哭几场,开始他们以为她在凡尔赛,后来才听说她只要没考到前三名回家就会被打。
这个计划几乎是出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从始至终由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
下课后赵佚来找纪元要本子。
“行啊你小子,你这原计划里就没有一点我参与的份儿?”纪元秋后算账。
“我那不是告别了嘛,我都没跟其他人说过。”赵佚不认账。
“你真舍得把我孤家寡人留在这破地方?”
赵佚心虚地移开目光:“我怕你不同意……”
“给你一个好好解释的机会。”
“元儿,你知不知道事以密成……”
“我不听我不听。”
“额……”
“算了,看你走之前还能想到我,原谅你。”
“我还该谢谢你?”
“不客气。”纪元得意地仰起头。
“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赵佚指指本子,把话题扯回来。
“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纪元翻到其中一页,“我们不能坐火车或者高铁。”
“嗯?”赵佚歪头看着他。在熟人面前赵佚总是有点呆。
“如果我们不想被太快找到,所有需要用到身份证的地方我们都不能去。”
互联网系统和实名制对于两个想要离家出走的青少年还是太过先进和残忍了。
“也对。”赵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们可以在各个城市坐公交观光!去超市换点零钱……”
赵佚弯腰往本子上记笔记,纪元闻到他校服上洗衣液的香气,薰衣草味。
“要是像美剧里那样比个大拇指就能搭便车就好了。”纪元遗憾地说。
“你真的要跑路吗?你家里……”
“反正没人管我,”纪元撇撇嘴,“在外边比家里自在。”
赵佚小时候去纪元家找他玩,总能撞上他父母吵架。纪元的母亲痛斥婚姻和生育剥夺了自己追求梦想的权力,纪元的父亲则抱怨工作不易,责备她不能为自己分忧。后来纪元又有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纪元的母亲干脆把她致力于催婚催生的长辈,也就是纪元的奶奶和姥姥请过来,自己去国外找姐妹发展事业去了,丢下几个老人在尿布和奶粉堆里转圈。纪元的父亲工作倒是有了起色,但也常年不在家,所以纪元就是放养着长大的。
赵佚是独生子,虽然家庭关系较为和谐,但在他小时候父母相当严厉,给他报了一堆他并不感兴趣的兴趣班,紧盯他的考试分数,一旦没有考一百分就会批评教育。随着赵佚长大他们的态度也松下来了,但孩童时期留下的阴影并不会消散。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个夏天“嘣”地断掉了。
“哎哎哎,快看快看!”宋书墨激动地拍拍齐雨晨。
齐雨晨回头,就见班上那两个帅哥凑在角落,个子较高的那位稍稍弯腰听平时很稳重的那位两眼放光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画面十分养眼。
“矮油,这两个人真是,关系好就算了贴那么近干什么!”齐雨晨眉开眼笑。
“我知道在三次元这不能当真,但是他俩不像假的。”宋书墨只恨自己的眼镜没有拍照功能。
他们像往常一样亲密无间地一起吃饭、打水、上厕所、回宿舍,不过,在阴暗的互爱一中有很多对搭子都是这样形影不离的。
除了她们,这几天班上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两位男同学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