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 第6章 Chapter 6

顾合音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她有些惊讶，厉骁竟然还没走。

她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厚实的白色围巾遮住她半张脸。顾合音走过去，先开口：“你还没走？”

厉骁鼻尖有些微红，好似竟是一直站在车外。他看了眼顾合音，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派出所办公楼：“还顺利吗？”

顾合音“嗯”了一声，眼眸垂下去看自己的鞋。

厉骁像是在解释：“你……毕竟算是公众人物，派出所里人太杂，特别是晚上，我怕你遇上些复杂的人，就一直在这儿等你。”

顾合音抬起脸来，一张小脸未施粉黛，雪白的仿佛半透明，尖下巴绷的紧紧：“这楼里全是警察，我能出什么事？”

明明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可不知为什么说出口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厉骁语塞。

顾合音抬脚绕过他，嘴里再次冲出一声嘀咕：“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厉骁跟着她转身，语气硬起来喊住她：“顾合音！你属刺猬的？见面就扎！”

她顿住脚步，想说些什么，厉骁又是一句：“你能不能改改你的狗脾气，别这么闹腾人行吗？”

顾合音怒从心头起：“我闹腾人？我求着你过来让我闹腾的？”

厉骁立刻偃旗息鼓。是，是他上赶着在这儿等她的，是自己脑子抽风了。

‘闹腾’这两个字让顾合音心里冒出很多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委屈：“是，我闹腾，当初你嫌我闹腾，干脆我就离你远远的。我出国上学，回国工作，这么多年我跟你联系过一次吗？我跟人打听过你一次吗？如今意外碰上了，是我贴着你闹腾的吗？又是我让你在这等着的吗？厉骁，我要是属刺猬的，你就是属石头的，又臭又硬！”

他拧眉看着她，是良久的沉默。

再开口，他声音有些干哑：“我那时候……确实有些顾不上你。”

顾合音的心骤然就软下去了。

其实那段情过去已经快十年，在快30岁这个年纪再回头看那段鸡飞狗跳的感情，顾合音能看得出当初自己的错误。

从她记事起父母就几乎是两个熟悉的陌路人，但她勉强还能用父母都工作忙这个借口来欺骗自己，维持自己心里幻想出来的‘和谐家庭’的假象。可这一切幻境都被大二那年父母的正式离婚所打破。

在目睹了父母为了分割财产而变的陌生狠戾之后，顾合音意识到，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她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作用。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的不安全感达到顶峰。厉骁就像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拼了命的用尽各种方式想要从厉骁那里得到回应。

厉骁的回应，被顾合音理所当然的当做他爱她的证明。

就这样折腾到大三，厉骁在公安大学开始准备考研。除了考研，他还要实习，还有各种训练，各种考核。

他的心思逐渐不再聚焦到顾合音的身上。

她越害怕失去，就越想要证明。

越想要证明，就越容易丧失理智。

再好脾气的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们感情维系的最后半年，是在令人疲惫的吵架和冷战中度过的。到了最后，厉骁在9年前那一晚彻底消失，顾合音一个人站在街边等到半夜。

她还记得苏和坐在名贵的轿车里，一言不发的陪着她等到深夜。终于，顾合音在确定厉骁真的不会出现了之后，她对车子里的苏和颓然说出一句：“妈妈，他不会来了。”

苏和伸手撩了撩头发，腕上小巧的手表抵得上北城一套房。

她那与顾合音有八成像的面庞上没什么不悦，红唇轻启，轻飘飘说出一句：“媞媞，妈妈的时间是按分钟计算的。你耽误了妈妈整整四个小时。”

她不在意女儿的难过，只关心自己的时间和金钱。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顾合音意识到厉骁不会再来的那一刻她没哭，可苏和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 她在此刻才清醒意识到，除了外婆以外，她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人都不再爱她。

她在这世上，只有外婆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顾合音虽然知道当初分手不能全怪厉骁，可眼下是前任重逢的重要时刻，在气势上绝不能输。

未来还不一定能不能再见，9年前分别的时候她占了下风，这一次，她一定要扳回一局。

顾合音别过脸不去看他，有意让声音绷的冷冰冰：“什么都没有你自己重要，包括我。”

北风很应景的吹过来了，萧条的好似顾合音此刻的心情。

风真大啊，吹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顾合音摁下眼眶里的酸意，重新看他，目光已经变得坦荡宁静：“当初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没想过再跟你纠缠，也不再纠结于那晚你为何会消失不见。厉骁，N市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咱们就别再见了。”

厉骁的薄唇微微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最后说了声：“好。”

这座城市到处都有她的身影，她那么亮眼，站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就算再也不见面也还是能看到她的。

厉骁低头深呼吸一口气，她这么蛮横的一个人，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些话，看来是早已经放下了。

厉骁抬眸，顾合音就站在自己的小车旁边。

她瘦瘦的，小车也小小的，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在黑夜中依偎在一起。

心中如潮水漫卷，厉骁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仓皇低下头，这次是他先转身，只勉强说了句：“走了。”

顾合音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步履匆忙的上了那辆黑色SUV，没什么迟疑的发动车子，即刻起步掉头，飞快的开出派出所停车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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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温和又暖煦的从落地玻璃照射进来。顾合音窝在沙发座椅上，有些无聊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两辆车驶入视线，一辆长长的轿车，后面跟一辆商务，都是低调的黑。

两辆车鱼贯驶入酒店门厅前，商务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去前面拉开轿车后座车门。

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迈下车，好似有感应似的抬头环视一圈，在二楼的落地窗后对上顾合音的视线。男人冲她挥挥手，脸上带了笑意。

顾合音略等了会，灰色西装的男人拎着一个橙色纸袋走过来。

男人身量中等，发间已经有了几丝白色。

“媞媞，”他开口唤顾合音，“路上有些堵车，爸爸来晚了。”

顾合音穿着一身白色毛衣裙，坐在宽大的沙发座椅里小巧的好似一只玩偶。顾宗淮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好像又瘦了？一个人生活，也得好好吃饭。”

他将手里的橙色袋子放在桌上，朝顾合音面前推过去：“前几天是你生日，爸爸补送你的生日礼物。”

顾合音拿过来，只随意朝里面一看就放在脚边：“谢谢爸。”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顾宗淮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

顾合音倾身向前看了一眼，手一指菜单角落：“油醋汁沙拉，不放沙拉酱。”

顾宗淮也随意点了份海鲜焗面。

都是简单的饭食，没几分钟就端上桌。

顾合音吃的认真，顾宗淮只简单吃了两口。

他看着安静着低头吃菜的顾合音，开口说：“今年是你外婆的五周年祭，我去北城给她老人家扫了扫墓。外婆的墓上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

顾合音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跟你妈妈联系过吗？”

顾合音摇摇头：“没有。”

口里的圣女果有些酸涩，顾合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外婆的五周年祭，亲生女儿没出现，倒是已经离婚的女婿巴巴从国外跑回来扫墓。

爸爸在这一点上还算是有良心，即便跟妈妈已经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但还是感谢当年外婆同意让妈妈嫁给他的恩情。

顾宗淮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口：“媞媞啊，爸爸这次回来还有件事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顾合音抬眸看着他，放了手里的叉子：“爸你说。”

顾宗淮搓搓手，身子往前坐了坐：“你一个人在N市生活，爸爸终究是惦记的。今年春节，你要不要考虑去澳洲，跟爸爸一起过？”

顾合音唇角有笑：“是那个赵姨出的主意？”

赵姨？顾宗淮一愣，面色有些尴尬：“爸爸前几年就已经跟你赵姨分手了。”

“哦，”顾合音配合的点点头，“那现在是谁？钱姨？孙姨？李姨？”

她又做恍然大悟的模样：“还是说，现在得叫钱姐，孙姐，李姐？爸，你年纪越来越大，审美却还是专一的很，只喜欢年轻漂亮的，我说的对不对？”

顾宗淮的脸拉下去：“少在这胡说八道。”

顾合音嘀咕：“再过几年就得是钱小妹，孙小妹，李小妹了吧。”

“媞媞！”顾宗淮的声音厉起来。

顾合音不说话了，又窝进沙发里。

顾宗淮看着眼前的女儿，心里终究是不忍。一年也见不了两面，何必吼她。

他语气柔和下来：“媞媞，爸爸知道亏欠你，但你不愿意跟爸爸在澳洲生活爸爸也没办法。爸爸的生意在澳洲，搬回国内来陪你也不太现实。请你体谅爸爸。”

顾合音窝在沙发里点点头：“体谅，我非常体谅。爸，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如今也不年轻了，总这么左一个右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再婚。”

顾宗淮语气无奈，摊摊手：“媞媞，爸爸的身家是不适合结婚的。不光是爸爸，任何一个富豪都是这样，结婚，就等于是下赌注，还是那种赔率不菲的赌注。”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妈妈结婚？”顾合音问，“她本可以做一个声名斐然的歌唱家，是为了跟你结婚才放弃了这份事业。”

顾宗淮定定看着顾合音，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和顾合音如出一辙。

良久，顾宗淮才开口：“媞媞，你妈妈不是为了我放弃事业，也不是为了我才变成今天的样子。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 骄傲、好胜、永远不能安稳的停在原地。就算没有我，你妈妈今天也会是现在的模样。我下过赌注了，但输的很彻底。”

顾合音沉默良久。

父母离婚十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谈论妈妈。

顾合音一直没说话。

那个给顾宗淮开车门中年男人走过来，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秘书。

“顾总，午餐时间只有15分钟，您需要动身去S市了。咱们跟仁恒集团黎董的会面定在四小时后。”

顾宗淮起身理了理西装，对顾合音说：“爸爸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要是放假，欢迎到澳洲来找爸爸度假。”

顾合音昂起脸，脸上有些悲戚：“爸，你今天叫我来吃饭，是说要为了庆祝我的生日。那么，你就只给我的生日留出了15分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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