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 第5章 Chapter 5

顾合音三两口吃了个白水煮蛋，跟化妆师打了声招呼，自己出了演播厅，径直坐电梯上了17层。

她在副台长办公室门前稳了稳气息，然后敲响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略显苍老却遒劲有力的女声传出来。

顾合音拧动门把手，脸上是一贯柔和的笑容：“张台，您叫我。”

张琴见是她，笑眯眯站起身，给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水：“小顾啊，快坐。今晚新闻是你出镜？”

张琴是国家培养的第二代播音员，如今虽年近六十，早已经从一线退了下来，可还是声如洪钟，昂扬顿挫。

顾合音接过水点点头：“是，一会儿该上妆了。”

张琴坐在她一侧，笑容和煦：“那我就长话短说。小顾啊，我考虑着，今年台里的跨年晚会你来主持，你觉得怎么样？”

顾合音心里一凛，把纸杯放在茶几上：“我上？张台，我资历还有些浅。”

张琴抬手拍了拍顾合音的肩膀：“小顾，你确实年轻，论资历也确实占不到前面。但小顾，咱们这行可不是单纯的论资排辈。谁有天赋，谁专业水平高，谁观众缘好，谁就应该站到前面。当年我在加拿大一眼就相中了你，我知道你没有回国发展的打算，可依旧还是废了很多口舌磨着你，这才把你请到咱们省台来。你也没让我失望，这几年台风稳健，控场应变能力都是上佳，观众缘很不错。说实话，你来之前，晚间新闻都是老面孔，收视率疲软的很厉害。自从你上播，观众反响和收视率反馈都很不错。我想着，今年跨年的晚会，你可以上。这不仅是我的意思，台长他们也都持支持态度。”

张琴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用了“请”这个字，顾合音面有感激：“张台，当年感谢你给了我进省台的机会。既然您器重，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张琴抬抬手：“当初让你进省台，谈不上是给你机会，倒是得谢谢你愿意回来，给我们注入了新鲜血液。”

她又压低些声音，长叹感慨：“我年前就要到龄了，你是我挖回来的，我想着在临走之前给你铺铺路。跨年晚会是咱们每年的重头，能上的都是台柱子，你今年上去镀镀金，等元旦后台里准备也给你再往上抬一抬位置。”

张琴看顾合音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顾合音是个不可一遇的好苗子，嗓音条件上佳，头骨小巧，好似天生就是为镜头而生。

顾合音听得懂张琴的意思，面上没有什么热络殷勤的奉承，十分沉静。她略低头想了想，而后才重新看向张琴：“张台，谢谢您，我会努力。”

除去那些得天独厚的个人条件，顾合音身上这种永远不竭的冲劲才是张琴真正看中的东西。虽然有冲劲，但顾合音不是盲目的冲动，她目标清晰，是稳扎稳打的冲。

尽管张琴认识顾合音已经很多年，但此刻张琴还是想感叹一句，这才是造物主的神奇创造，老天爷追着喂饭的好根苗。

张琴含笑点头：“去吧。”

顾合音起身告别。

--------------------

顾合音回到演播厅的时候意外看见韩兴也在，尽管不对付，她依旧颔首：“主任。”

韩兴正在看今晚新闻的稿子，见她来了面色有些沉：“去哪儿了？这才来。”

顾合音脚步未停进了化妆间，韩兴也跟着她进来。顾合音坐在自己的化妆桌前，化妆师过来给她戴假发套。

“张台找我，我上去一趟，”她从化妆镜里看韩兴，“应该没耽误事吧，主任，时间还早。”

男主持已经化好妆，起身离开，韩兴坐到他的座位上，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小顾，你这么漂亮，专注在镜头前展示好自己的形象就够了。其他的，你不适合，也不一定行。”

这句‘漂亮’、‘不一定行’简直就是在顾合音的雷区上蹦迪。谁说漂亮的女人的归宿就只能当个放在台前供人观赏的白痴花瓶？

韩兴的话激起了顾合音的好胜欲，她语气中有笑意：“什么其他的？我听不太明白。”

韩兴看了一眼化妆师，又扫了一眼化妆间里其他正在准备服装的工作人员，嘴角垂下来，拉的老长，低声斥责：“没事就知道往领导办公室钻。”

顾合音心里嗤笑，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遇见领导就像只摇尾乞怜的狗腿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身后的化妆师李璐轻拍两下顾合音的肩膀，示意她假发套已经带好。

顾合音侧头看韩兴：“主任你是不是年龄大了记忆力退化？我不说了吗，是张台找我，所以我上去一趟，不是我没事找事整天往楼上跑。”

韩兴没想到顾合音当着这么多人如此直白的让自己下不来台，一时哑口无言。

顾合音眨眨眼睛，神色无辜：“主任，我该换服装了。”

韩兴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所以您要继续留在这儿看我换衣服吗？”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已经低头发出了笑声。

韩兴脸红一块白一块，猛的起身离开了化妆间。

“老色鬼。”李璐低头摆弄着衣服轻声骂了一句。

顾合音走过去接了她手里的套装：“以后离他远点，再敢偷瞄你你就直接抽他。”

李璐头低着，良久“嗯”了一声。

李璐是学化妆造型的，打扮也洋气，夏天的时候爱穿低领，韩兴每回见了李璐都色眯眯的。他是新闻部主任，李璐不过是化妆师，躲不过也不敢说，只能换了那些低领衣服，偷偷在化妆间里替自己委屈的掉眼泪。

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二十五，顾合音出了化妆间进演播室，随意一瞥，果然又看见韩兴弯腰站在一个女导播身后。

演播室里温度恒温，女导播只穿了件贴身的薄毛衣，韩兴的左手就直接搭在女导播的肩膀上，表情倒是一本正经，正看着屏幕指指点点，不知道又在发表什么意见。

女导播不自然的往一边侧了侧身子，可脸上却还是堆着笑，随着韩兴的话附和点头。

顾合音冷冷瞥过这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坐进演播台后面低头调试自己的麦克风。

--------------------

下播刚好7点，顾合音一回化妆间李璐就迎过来：“合音，你手机有电话打进来。”

倒像是掐着点儿打来的一样。

她接过去一看，是个没保存姓名的座机。顾合音心头一颤，而后看出这并不是前几天厉骁给她打过来的那个座机号码，心又宁静下去。

她摁了接听，那边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是省电视台的顾合音吗？”

她应：“是我，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双柳派出所的民警，给你打电话是想通知你今晚来所里配合做个笔录。你前几天不是被碰瓷团伙给讹诈过吗，案子现在基本差不多了。因为你是最初的报案人，所以还缺几份书面材料需要你过来补一下。”

原来是这事，顾合音答应着：“我大概一小时到，可以吗？”

民警语速很快：“可以，谢谢配合。”

民警挂了电话，厉骁和郭少宇两个人跟着另外两个民警正好从旁边的办公室前后走出来。

那民警抬脸跟他们两人打招呼：“做完笔录了？谢谢配合啊厉队，下班了还让你们再跑一趟。”

厉骁摇头说客气，又问那个民警：“打通了吗？”

“打通了，”民警点点头，神色又有些疑惑，“可是厉队，你怎么知道顾小姐7点之后才能接电话？”

厉骁随意张口应答：“晚间新闻是六点半到七点，今晚她得出镜。”

民警恍然，又客气寒暄几句，复低头去整理材料。

郭少宇却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侧头疑惑看过来：“可这里又没有电视，你怎么知道今晚的新闻是顾小姐主播？你总不能是因为天天看天天看，所以连人家的轮班表顺序都背下来了吧？”

厉骁拧眉：“你话怎么这么多？刚才做笔录还没说够？”

郭少宇撇撇嘴，倒是不敢再开口。

给他们做笔录的那两个民警送他们出了派出所的大厅，其中一人跟厉骁握握手：“今天多谢你们过来，这样就可以走了，如果后续有需要我们再跟你们联系。”

握手致意之后双方作别，郭少宇和厉骁走到停车场。郭少宇拉开自己车的车门喊厉骁：“厉队，咱吃火锅去吧？我请客。”

厉骁摇摇头：“不了，我今晚还有事儿。”

郭少宇觉得可惜：“那好吧，等过几天你有空了咱们再去。到时候叫上大姜、程刚和耗子。”

他上了车，降下车窗挥挥手：“我先走了。”

停车场安静下来。厉骁坐进车里，深呼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透着凉意。

厉骁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好一会儿，冰凉的空气有些过分安静。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隆冬时节，大晚上的他坐在车里等什么呢？

那人的笑眼又在眼前浮现。

小鬼东西，她从来都很明白自己什么样子最勾人，故意这样气他。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跟只全身戒备的小兽一样，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厉骁自己摇摇头，试图把那人的样子从自己眼前晃走，来不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这样想，可厉骁却始终没能抬手摁下车子的启动按钮。他忽的有些烦躁，手指摸到储物格里上次程刚剩的半包烟和火机，于是他捏了一根，下车抽烟意图让自己冷静冷静。

顾合音将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一幕。

男人倚靠在车门上，修长的腿蹬地。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微微低着头，一只胳膊横在胸前，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香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亮起一个圆点，有袅袅青烟直上，又被风吹的四散开来。

厉骁英朗高挺的轮廓就隐匿在若有若无的烟雾中，他好似意识到车灯的光亮，侧头朝顾合音这边看过来。

那双明亮又熟悉的眼睛啊。

顾合音的心仿佛被重锤砸中，生生的一疼，晃晃悠悠坠进心底最深的深渊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