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忱扔下刨雪用的木棍,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回道:“将军命我留下的。”
“敬辞?”卓祁问道:“他命你留下做什么?”
手指冻得冰凉,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莫忱将手放至唇边哈了口气,才稍稍缓解了一点。
他的手指挡在唇前,又被冷风吹的不利索,颤颤巍巍的的声音传入卓祁耳边,听的不真切。
卓祁仔细辨认着,最终判断出是四个字,只能听出“大人”两字,他把与自己有关的事里三层外三层逐个分析了一遍,除了提醒自己喝药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他刚要开口询问,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不知莫忱在外面呆了多久,双手冻得发紫,即便他不断的呼出白气试图挽救,但冻僵了的手丝毫没有缓解的意思。
今日虽是晴天,许久不见的阳光也露出头来,但冷风却没有随着落雪消散下去,而是愈演愈烈,轻轻一吹,便使人冻得发抖。
“莫副将,外面风大,不如我们进屋再谈?”
“听大人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门缓缓关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屋内燃着火盆,暖气环绕在屋内,与外面的寒冷形成对比。
莫忱刚进门时,暖气便扑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哆嗦,再次搓了搓手,这次的效果显而易知,不仅是手,连着身子一块暖和起来。
莫忱接过卓祁递来的暖茶,捧在手心里,等了片刻,没听见卓祁开口,问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卓祁取出另一个茶盏,翻了个面开口朝上,往里面倒了些茶晃了晃,所答非所问道:“敬辞平日苛待下属吗?”
“当然不——”莫忱忽的一顿,说到半句的话突然停住,长长的反射弧只让他发出了一声“啊?”
而卓祁也不急,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莫忱愣了片刻,手心里滚烫的茶水透过茶盏传入掌心,他被烫的猛的一激灵,放下茶盏握了握手指,才细细想着卓祁的一番话。
大人是何意思?将军又怎么苛待下属了?他俩闹矛盾了?
莫忱尴尬的笑了笑,道:“将军他对我们皆挺好的,花银子时也丝毫不手软,是个好的上司。”他停了片刻,瞧了瞧卓祁的神情,没什么异样,继而道:“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卓祁将茶盏悬空倒扣,茶水尽数顺流而下,“唰”的落在案几旁的花草盆里,没了踪迹。
他再次拿起茶壶,一边缓缓往茶盏里倒水,一边回莫忱的话:“无事,倘若真有此事,莫副将说与我便好,我会说他的。”
闻言,莫忱脑子一转,立刻皱起眉头,装作委屈的模样,似是被遗弃的怨妇般啜泣道:“大人有所不知,自从我跟了将军,那时一顿饱饭也没吃过,苦日子是一天又一天,真是苦啊!”
说着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水虽未有方才那般滚烫,但也够烫人的,莫忱强忍下舌头的酸麻,继续诉说着那些“苦”。
卓祁:……
卓祁本是看莫忱不呆在屋内,以为是屋内寒气重,又没有火盆散发着暖气,甚至屋内要比屋外冷的多,这才被迫来到屋外,无聊的鼓弄着雪。
而陆淮就成了被卓祁怀疑的“恶人”。
远在北疆路上的陆淮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
可卓祁没有没有想到关键的一点,北疆不论春夏秋冬,皆寒冷至极,最暖的时候相抵于京城最冷的时候,因此京城的这点温度对于莫忱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莫忱可不会放过这如此绝佳的机会,一个劲的抓着卓祁不放,把陆淮这些年的“罪证”说的一干二净,要卓祁为他主持公道。
而补偿则是……前些天他看上的一把剑。
真是好样的,一举两得。
卓祁笑了笑,继续方才的话题:“副将为何不回北疆?”
莫忱左右甩了下额前发丝,回道:“将军说我留下来保护大人。”
“什么?”
“保护大人。”
几个时辰前。
莫忱扫了一眼屋内的陈列摆设,用力拍了拍自己方才收拾好的包袱,一使劲将其挎在肩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的好兄弟,你是不是在京城待傻了,回北疆就带这么些衣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陆淮斜靠在石桌旁,远远地望着正朝这边赶来的莫忱。他微微眯起眸子,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莫忱本人,而是他背上那显得有些单薄的包袱。
直到莫忱走近,陆淮这才直起身,走到莫忱的侧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包袱,说道:“冻不死你才怪。”
“将军,恕我直言,我看真正傻的人是您吧?”莫忱学着陆淮的样子往石桌上靠去,可刚一接触又迅速弹了回来,捂着方才触碰到石桌的手,嘴里嘟囔着:
“这天寒地冻的,靠在这上面可比少穿几件衣物还要冷上几分,要是让卓大人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呢。”
他故意将最后两句拖得老长,在陆淮无语的目光中,“喜提”一记重重的拍打。
陆淮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了两声,抬起手掌用力拍在莫忱的肩膀上。虽说不痛不痒,但在莫忱心里,自己的胳膊似乎已经废了。
“莫忱。”陆淮喊了他一声,不再与他开玩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次去北疆,你留在京城。”
话落,莫忱顿时一愣,就连陆淮何时拿开的手都没察觉到,问道:“这是为何?”
陆淮缓缓说道:“昨日的书信你也看过,只需一击,北疆便可收复,夏军就再也无法踏进北疆半步,但在京城里,“战争”还未结束。”
莫忱当然明白“战争”代表的什么,又问道:“那我要如何做?”
话落,陆淮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道:“卓祁的伤尚未痊愈,如今对他不利的人和事数不胜数,他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唯一的狼七也还未归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帮我看着他。”
“保护好他。”
……
话落,卓祁沉默良久,回了句“知道了”,莫忱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也没在多说,将案几上的茶水收了起来,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将你的左右臂留了下来,是为我好,可你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
十月二十日,陆淮一路上彻夜不眠的顺利回到北疆,直奔梁州旁的信州。
据路上的百姓所言,自万俟风被俘,夏军似是失了主心骨般溃不成军,整个训练有素的军队涣散成了一盘散沙,就连陆淮离开北疆这么绝佳的时机也提不上兴趣。
这种状态极大了鼓舞了陆家军的心态,一举破军,将夏军再次感到了两国交界处僵持着,直至如今。
“站住。”信州军营的两位看门的陆家军起身拦住了这位不速之客,问道:“你是谁?找谁?为何要找?找了要留下名字做个行迹。”
一连串了问题把陆淮问懵了,但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些问法还是他当做玩笑闲聊时教给陆家军的,没想到被那个将领记在了心上,实行了起来。
陆淮无话可说,一把拉下蒙着下半张脸的黑布,露出面容来。
“将军?”其中一位将士曾见过陆淮,小心的喊了一句。
“近日北疆还好吗?”陆淮道。
将士愣了片刻,随即大声回应道:“好!好的很!”
两人绕了出去大肆宣扬着陆淮回来的·消息:
“快看那是谁?是将军!”
“宁副将,将军回来了!”
两道声音似是震响天际,以至于把不远处正要回帐的宁聿风喊住了。
他正思索着今后攻打梁州的计划,陆淮无召回京本就已是违抗皇命,能否重回北疆还是未知之数,况且自己信中的含义隐藏极深,他着实不能确定陆淮是否能领会其中深意。
“将军,那边有人找您。”身后的将士见他没有停下的迹象,以为他未曾听见,开口提醒了一句。
“何人?”
将士回头望了望,回了他三个字:“路将军。”
“知道了。”宁聿风闻言缓缓停下脚步,神情沉着稳重,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只是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陆淮不在北疆的这段时日,皆是他管理北疆,领兵作战,这些年积累下来,也明白了不少事理。
他吩咐身后的两位将士先去帐内等候,而自己则脚步一转,朝着陆淮所在的方向走去。
“将军您回来了。”宁聿风见只有陆淮一人站在那里,还特意往后瞧了瞧,也没见有马车,于是问道:“将军,卓大人呢?”
“你找他作甚?”
“没有没有。”宁聿风连忙摆摆手,说道:“只是想起将军走前说的话,要将咱们的将军夫人带回来。”
陆淮尴尬地笑了笑,回应道:“改日吧,你们的将军夫人在京城养伤,不宜长途奔波。”
“如今北疆的战况如何了?”陆淮赶忙终止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正事来。
与宁聿风交谈毫不费力,他生怕自己谈得太过投入,不知不觉地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吐露了出来。
这可就太丢人了。
宁聿风并非爱八卦之人,向来都是点到即止。见陆淮主动询问北疆的情况,便如实讲述了一遍。
“这几日忙着与夏军周旋,也没顾得上去看望姜子岚和时璟他们二人。将军刚离开北疆的第三日,那些被打散后分散在各地的夏军不知得到了谁的召集,全都冒了出来,又组成了一支小型队伍。”
队伍毕竟是由普通将士组成,其中没有统领指挥,想要冲破陆家军的防御,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他们也不愚蠢,在北疆流窜许久,自然知晓了北疆的地形优势,于是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宁州。
宁州所在地的将领是时璟,自最初来到北疆,大大小小的战争时璟经历了无数次,而这次与以往不同,是他自己出谋划策,并击退了敌人。
宁聿风派去的人抵达宁州时,战争已然结束,夏军的小队伍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而陆家军未损失一人,仅在城墙上射箭便射杀了他们一半的人。
姜子岚那边更不必说,有着秦兮的协助,就算给敌人机会,他们也没胆量趁机进攻。
“只是……”宁聿风忽然停下,抬头看向陆淮,说道:“夏国王室那边有了新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