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呼啸着席卷而来的剑刃,裹挟着冷冽的寒风从侧面扑至,风拂动着发丝微微扬起。
陆淮敏捷地侧身,躲过堪堪触及脸颊的剑尖,手臂一翻,衣袖内隐匿的小刀顺势滑落至掌心。
那人对于他的躲开似乎并不惊讶,甚至眼眸中还燃起了兴奋的火花,提起差点被甩飞的剑退后两步,手指骤然收紧,紧接着一个箭步猛冲上去,临近之时,手中利剑肆意挥舞,直逼陆淮面容。
陆淮眼神骤然一凛,一个翻身再次躲开,手中的药碗随之摇晃起来,只要动作幅度再大一些,药水便会倾洒而出。
那人使的是长剑,利于远攻,陆淮用的是短刃,适合近战。因此,陆淮并不急于还手,而是耐心等待时机,缓缓靠近,试图拉近与那人的距离。
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够一击必杀的机会。
那人的身手算不上绝佳,但底子还算不错,如此能力,应当懂得比试中的种种门道。然而,这人却好似不知疲倦一般连续进攻,全然不顾体力是否会消耗殆尽,这简直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普通的刺客若来行刺,首先盯上的必定是脖颈。脖颈较为脆弱,只需轻轻一划,皮肤与血管便会破裂,鲜血大量喷涌而出,进而因失血过多或呼吸困难而丧失生命。
那人的半张脸被黑布遮掩,因而看不清面容,但从他持剑的手法能够看出,他并非要取陆淮的性命,他紧盯的,是陆淮的脸。
哪有杀手不顾杀人灭口,反倒看上了陆淮的那张脸,誓要将其划烂。
难道是他长得太过英俊,令杀手自惭形秽,所以决定加以摧毁?
利剑不断挥舞,每次即将触碰到陆淮的身体时都被挡回,一来二往,杀手渐渐力不从心,挥剑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陆淮瞧着那人不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否则以如此拙劣的手法,很难在杀手堆里存活下来。就算是运气好,雇主也不会轻易将重要信息交予他,更不会派他来刺杀陆淮。
那人在侯府中行动自如,从方才的战斗过程能够看出,那人对地形异常熟悉。倘若不是提前几日前来观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熟悉之人。
一番思考过后,陆淮的动作明显慢了些许,而杀手依旧我行我素,猛烈进攻,直至体力透支,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陆淮也不愿再陪她周旋,瞅准时机,压下对方的剑,手臂一挥,短剑划过对方的脸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惊恐地捂住脸,微微弓着腰,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手上也没有鲜血的痕迹,只是下半张脸上的黑布不翼而飞,整张面容暴露无遗。
“悦悦!”
陆淮高喊一声,手中看了整场比试且完好无损的药碗终究是圆了“破碎”的心愿,“啪”的一声摔落在地。随着药水喷洒而出,药碗瞬间四分五裂,再不复从前模样。
陆淮曾想过或许是高悦,她在侯府居住时,自己曾教过她一些招式。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自己离开北疆时,高悦以及送粮的官兵尚未出发,即便加快脚步日夜兼程地赶路,也需要多半个月,怎会如此快就赶回来。
听闻药碗碎裂的声音,高悦扔下手中利剑,捂着耳朵尖叫一声,愣在了原地。太医所开的多是中药,药性虽好,但药味极苦,那碗药就这般洒在地上,苦药味不一会儿便散发开来。
高悦嗅着鼻尖的苦味,手足无措,双手交叉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陆淮:“对不起,陆……将军,我不知道你手里端着药,我……我……”
“我什么我?”陆淮轻叹一口气,并无责怪她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方才不是还英姿飒爽、舞刀弄枪的吗?怎么因为一碗药就变得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人了呢?”
高悦明白陆淮是在安慰自己,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药洒了,卓大人那边要怎么办?”
说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缓缓捏紧,捏到指尖发白却好似毫无知觉般不肯松手。陆淮见她这副做错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药洒了再熬一碗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残渣碎片,招呼着小厮过来收拾,又思索片刻,说道:“按理来说,是我失手摔的,与你无关。听我的,别自责了。”
闻言,高悦松了一口气,抬手顺了顺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陆淮:……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卓祁吃人呢。
地上的碎片没一会儿就收拾干净了,小厮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地上尚未干透且散发着苦味的药,低声询问陆淮:“将军,卓大人那边,还需要再熬一碗吗?”
陆淮点点头,说道:“需要,完事后把药直接送去卧房,再准备些蜜饯,多加些糖。”
“是。”
前段时日伤势好得不多,陆淮担心这些甜口的膳食影响药性,便未曾准备。都说良药苦口,直到某一日,陆淮无意间尝了一口卓祁喝剩的药,这才明白卓祁的苦衷。
那味道,哪里是苦口,喝下去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后劲直冲脑门,简直令人难以入口。
后来他特意进宫询问了钱太医,得到钱太医的肯定后才放下心来,备了些蜜饯,虽说不可同时食用,但喝完药后嘴里没那么苦了。
陆淮捡起高悦丢在地上的剑,掂了掂重量,赞叹道:“剑是好剑,虽说重了些,但得心应手,很适合你。”他将剑还给高悦,接着道:“是时璟送你的吧?前些时日便见他鬼鬼祟祟的,原来在准备这些。”
“你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吗?”
“是。”高悦答道:“他说女子也可舞刀弄剑,秦将军便是如此,正巧我也对这些感兴趣,便学了些,没用时倒也能防身。”
陆淮双手环抱,点了点头,面向高悦,问道:“所以往敌人脸上打也是他教你的?”
“……不是。”
“你自己学的?”
“算是吧。”高悦挠了挠脑袋,面露尴尬:“我是怕将军你认出来,直攻面容能扰乱敌人的视线,这也是学以致用嘛,这次也就是……比试比试。”
陆淮冲着她竖起个大拇指,说道:“下次可别这样了,要是没收住手,高恭不得扒了我的皮。”
高悦:……
“对了。”陆淮突然想起什么,问高悦道:“悦悦,近日并没有官兵回京的消息,你是如何回来的?”
闻言,高悦立刻挺直了腰背,得意道:“他们走得太慢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回京,我就先行一步,走在他们前头。”
“你自己?”
“对,我自己。”
“行,下次别这样了,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向你哥交代。”说到高恭,陆淮猛地一顿,接着道:“你回来了,你哥还不知道吧?”
“我没回府,他自然不知。”
“那还不赶紧回去,侯府可不负责膳食。”
“……我走。”
……
今日下雪,天空中不见一丝阳光的踪迹,天黑得格外早。戌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能模糊地看见地上未清扫的积雪。
侯府卧房里的油灯早早地燃了起来,卓祁靠在案几边看书,陆淮则倚在榻边,目光盯着卓祁。
“明日再看吧,油灯昏暗,看久了对眼睛不好。”陆淮披上一件外衣,走到卓祁身边,盖住了那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的书。
看书是假,心中所想才是真。
卓祁任由陆淮拿走书籍,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望着前方直到陆淮轻轻掰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即便卓祁不说,陆淮心里也明白。他轻柔地顺了顺卓祁的发丝,将碎发别在他的耳后,说道:“是在想我吗?”
闻言,卓祁也没有隐瞒,应了一声“是”。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陆淮眨着眼睛。
“明日再说。”
“可我今日就想听。”
卓祁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愿,说道:“希望我的将军功成身退,我等着捷报传来的那一日。”
陆淮笑道:“好啊,定不辜负期望。”
油灯忽明忽暗,映照着陆淮的脸庞,卓祁看了许久,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两人不知不觉间倒在了榻上,油灯似乎有所感应,渐渐熄灭,衣物交叠,床帘落下。
这一夜,他们仿佛要将分离的相思,化解得一干二净。
……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亮,陆淮轻手轻脚地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物。卓祁昨夜累得厉害,睡得也不安稳,稍有动静便能将他吵醒。
“天还早,再睡会儿吧。”陆淮为卓祁掖了掖被角,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讨了个离别之吻。
就在他转身离开之时,卓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最后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论胜败,平安就好。”
“好。”
十一月十六日,陆淮从京城出发,前往北疆。
陆淮走后,卓祁又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时,天已大亮,他侧身朝着窗子的方向看了看,想必是个晴天。
正如他所料,卓祁起身打开窗子,大片大片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透过窗子照进屋内,刺得卓祁睁不开眼。
他抬手遮了遮阳光,窗外白茫茫一片,暗示着昨夜又下了一场雪。他闭了闭眸子,正要关上窗子时,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随着身影逐渐走近,卓祁定睛一看,那不是莫忱吗?他没有回北疆吗?
那陆淮会不会还在侯府?
卓祁心中一紧,顾不上窗子是否关好,推开门便朝着莫忱走去。
“莫副将?”
正在摆弄雪的莫忱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是卓祁:“大人。”
卓祁左右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在此,深知陆淮已经在去往北疆的路上,于是问道:“莫副将为何没有回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