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前些时日感染了风寒,至今仍未好转,反倒愈发严重起来。太医陆陆续续来了一两个,皆称他身子无碍,开了两副药,嘱其避免劳累过度。
然而药吃了不少,病情却毫无起色,李晟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当是年岁渐长所致,毫不在意,这可让苏公公愁坏了。
苏公公一边忧心着李晟的身体,一边还要时不时应对陆淮的突然到访,同时还得惦记着卓祁的伤势,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也不敢吐露半分。
景伯府被抓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开,府门前被贴上了两道交叉的封条,其家眷与下人皆被关进牢狱,只等李晟的处置。
消息一经传出,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纷纷要求严惩卓明高等人,还受害者以及卓祁一个公道。
高恭未曾片刻歇息,自牢狱出来后便直奔皇宫禀报情况,李晟自称身子不适,并未出面见高恭,但消息却被苏公公大致不差地传达了过来。
李晟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心中并未泛起太大的波澜,只是命苏公公将早已想好的惩治之法转述下去,不得有误。
苏公公领命离去,来到殿外执意要见李晟的高恭身旁,伸手将他扶起,说道:“高统领,您先起来,话已传到,陛下也给出了答复。”
苏公公未意识到自己这话自相矛盾,致使起身到一半的高恭又猛地跪了下去,做出一副接旨的姿势。
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是皇帝的命令,皆须依礼行事。
苏公公吓了一跳,忙俯身再次将他扶起,神色略显尴尬,说道:“统领快快请起,是老奴疏忽了,统领站立即可。”
苏公公乃李晟身边之人,最在意的便是礼数与李晟的命令,既然他都这般说了,多半也夹杂着李晟的意思。
高恭倒也没有执拗,顺着苏公公的力道起身,轻轻拍了拍衣物上的尘土,压低声音问道:“苏公公,卓明高作恶多端,证据也已备齐,还有百姓的口述相助,陛下会秉公处理,不会——”
“高统领您这边请。”苏公公抬手打断了他后面那大逆不道的话语,左右扫了一眼,对着殿外的太监和婢女说道:“这么久了也没见太医院的人,你们去瞧瞧怎么回事,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是。”
太监和婢女渐渐走远,整个殿外只剩他们二人。
苏公公似乎仍不放心,又拉着他来到殿外不远处的假山旁,说道:“陛下的性子统领您还不知道吗?怎会当着如此多的人说这些呢?”
高恭神色严肃,说道:“正是因为是陛下,此事才必须说清楚。百姓们的冤情不可不报,陛下向来爱民如子,这些事皆需陛下来做个了断。”
“不然,恐怕难以安抚民情。”
高恭不像其他官员那般说话拐弯抹角,无论是献策还是禀报,向来都是直来直去。
都在李晟身边做事,一来二去苏公公也清楚了他的性子。前几日林峥未经李晟的允许私自用刑,且害的还是朝廷重臣,即便后来真相大白,李晟也未责怪林峥。
高恭的意思很简单,他担心李晟还会像对待林峥那样对待卓明高,只是警示两句,罚几年俸禄再降个官,做做样子便罢了,日后依旧治标不治本。
更何况景伯府存在多年依旧“昌盛”,相比同时期的官员要好得多,难保不是和李晟达成了某些协议。
他故意提及百姓,又赞李晟“爱民如子”,倘若李晟处置了景伯府,史册上必然会记下这浓重的一笔。对于君主而言,这或许可有可无,但对李晟来说,却是极为需要的。
他这几年犯下的错事数不胜数,迫切想要恢复那视若珍宝的名声,以缓解百年后的骂名,使自己能称得上一位有作为的明君。
倘若李晟不在乎这些,依旧我行我素,恐怕离百姓起义就不远了。
苏公公微微一笑,又凑近了些,轻声说道:“统领放心,陛下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也极为重视。陛下已吩咐老奴,这几日统领忙前忙后着实辛苦,回去歇息吧。”
话落,苏公公后退几步,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要先行离开。但高恭对他这种话未说清楚的态度颇为不满,开口叫住了他:“苏公公,请稍等片刻,在下还有问题需公公指教。”
说着,高恭抬脚追了上去,挡在苏公公面前,问道:“公公说陛下会给出答复,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明白其中意思,特来请教。”
他停顿片刻,在远处脚步声响起的前一刻说道:“待事情解决后,卓大人的冤屈也应当公开让百姓知晓,苏公公觉得呢?”
提到卓祁,苏公公的神情明显有了细微变化,虽不明显,但都被高恭尽收眼底。苏公公趁着太监快要靠近的时机说道:“卓大人的清白定会还,统领只待明日早朝,事情便会有结果。”
话音刚落,太监便来到跟前行礼,见两人相对而立,察觉到情况不对,刚要询问,高恭便抢先打消了他的疑虑,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公公告知,来日定当答谢。”
他朝旁边太监的手里瞧了瞧,又道:“公公您忙,在下告辞。”
话落,便在两人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公公,高统领已经走远了。”太监望着早已没了踪影的高恭,好心提醒着。
苏公公收回目光,轻轻碰了碰药碗的温度,然后接过药碗,说道:“这里无事了,做你该做的事去。”
“明白。”
……
李晟近几日不上朝,也不出寝宫。宫内安静祥和,也无外人进出。御林军清闲得很,除去每日几次的巡查,大部分时间皆窝在御林房里,谈论着京城里的八卦以及新出的画本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热闹非凡。唯独裴少恒一人融不进去,他自小被父母教导有方,对此类之事毫无兴趣,因而被立为御林房的楷模,时常出现在侍卫们的赞扬声中。
赞扬归赞扬,做事归做事,他虽不参与这些,但与其他御林军的关系还算不错。
“快收起来,统领来了。”裴少恒瞧见远处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努力辨认出是高恭,急忙通风报信告知身后聊得正欢的兄弟。
“统领?快快快,收起来。”
“你走啊,别挡着我!”
“我的配刀呢?”
“……”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终于在高恭走进来的前一刻恢复了正常。
“别偷懒了,以后有的忙了。”即便掩饰得再好,高恭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也能明白他们在做何事。
其中一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御林军试图狡辩:“统领,我们真的没有偷懒。”
话落,高恭回头看向他,顺势将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双手抱胸,说道:“快去巡查,不然衣裳里的本子就别想要了。”
一阵沉默过后,人群中悄悄传出一个声音:“统领,你怎么知道的?”
闻言,高恭嘴角一勾,目光转向裴少恒,说道:“想知道啊,你们的裴副统领可是个藏不住事的,好好想想。”
被提到的裴少恒一愣,刚要辩解,方才还整齐排列的御林军们一下子冲了过来,将他挤在角落里,吵着闹着要他请一顿饭作为补偿。
御林房里再次热闹起来,阵阵笑声传出屋子,直到开始巡查才停歇。
回御林房前,高恭特意去了常乐殿向陆淮说明情况。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晟既然有所表示,那便不会肆意偏袒。
于是次日一早,消失多日且犯下大错的陆淮安然无恙地站在朝堂上,时不时回头与身后的官员打个招呼。
这几日李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话也中气十足。他站在龙椅前方,目光扫过朝堂下的众人,开口说道:
“近日传闻,想必诸位爱卿也已知晓。景伯府曾经的确立下过汗马功劳,朕起初也不愿相信此事,更不可因传言就一棒子打死,故而派人暗中调查。”
他摆摆手,示意苏公公把证据呈上来,又道:“可事实证明,朕想错了,也信错了。景伯府身处京城之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干着伤天害理的恶事,收礼卖官,贪污财物,甚至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理应重罚!”
话落,未等群臣反应过来,陆淮走出行列,拱手说道:“陛下,卓明高有罪,其子卓越弦更是罪无可恕!因一己私利而谋害自家兄长,其恶毒程度可想而知,卓大人蒙冤入狱,又遭受拷打,奄奄一息。”
“陛下。”陆淮提起衣摆,双膝跪地,拱手道:“此人不除,来日必定成为大患,当严惩不贷,以正国法,安民心。”
不一会儿,朝堂下有些臣子也跟着附和起来:“陛下,陆将军所言极是,证据确凿,卓越弦此人留不得。此次对付的是卓大人,来日还不知会是谁,请陛下三思,还卓大人一个清白。”
“请陛下三思,还卓大人一个清白。”
“请陛下三思,还卓大人一个清白。”
“……”
朝臣们一个接一个地附和着,唯独林峥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能作罢。
李晟道:“朕意已决,卓明高犯案累累,处以绞刑,卓越弦打断双腿,赐予金碗,在京城内乞讨为生,其家眷流放边疆,下人放其自由之身,财产充公。”
朝堂上一片寂静,随后响起群臣的高呼:“陛下圣明!”
……
下朝后,高恭带领御林军前去牢狱执行李晟的命令,而陆淮则将这一好消息告知卓祁。
卓祁听后,也只能轻叹一口气,如今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风水轮流转,上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心怀恶意之人,也不会放过作恶多端之徒。
“卓越弦就算对我有所不满,他也不敢在陛下眼皮下耍奸计。”卓祁停顿片刻,说道:“林峥帮了他。”
陆淮点点头,肯定道:“没错,只是林峥隐藏得极好,眼下还未抓住他的任何把柄,也无法证明他是燕王的人。”
闻言,卓祁思索片刻,问道:“狼七还没回来吗?”
这几日他只顾着养伤,陆淮也未跟他提及这些,正巧说到李琛便想了起来。
陆淮从身后抱住他,下巴轻轻压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说道:“从北疆到江南,再到京城,就算是日夜不停,没个十几日也回不来。”
卓祁面露忧色,担心道:“他们这次没能除掉我,定然还会使别的计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知安说的对。”陆淮睁开眸子,将卓祁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问道:“知安,你与……长公主的关系,苏公公知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