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陆淮的样貌,柳絮肉眼可见地一愣,随即匆忙拿起一旁的衣物披上,惋惜道:“这位公子,过时不候,这是奴家的规矩,望公子恕罪。”说着,她微微侧身,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五百两。”
当陆淮说出这个数目时,柳絮前行的脚步蓦地一顿,周围众人也忍不住惊呼起来,然而她并未停下,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五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莫说只是睡一晚,就是把青楼的姑娘赎身出去都绰绰有余。
“好。”案几正对着的帘布后面,缓缓走出一名女子,待其完全露出面容,才知是怡春楼的东家——怡春。
怡春的脸上未似媚儿那般涂着浓重的胭脂,因而不显妖艳,她的额头间绘着精致的花钿,发丝用一根白玉簪整齐地束起来。
虽说年纪看着不小,但骨子里透露出的美却丝毫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半分。
“接客。”怡春朱唇轻启,短短两个字,却有着绝对的权威,整个楼内的女子皆要听从她的吩咐,这两个字,硬是让已经离开的柳絮又被带了回来。
柳絮微微福身,缓慢地走到陆淮身边,双手恭敬地递给他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柳絮”。
这个牌子便是卖身牌,青楼里的女子人手一个,要是有人买了她们一晚,便将卖身牌交于买家手中,这代表着这一晚上,女子的支配权在买家手里。
陆淮不着痕迹地拉开些距离,目光落在面纱下的面容上,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他停顿片刻,开口道:“柳絮姑娘怎么一脸不情愿?要不还是算了吧。”说着,就要将卖身牌还回去。
案几对面的怡春见即将到手的五百两就要飞了,赶忙快步走过去替柳絮答道:“公子说的什么话,我们怡春楼既然是干这个的,就没有退回的道理,你说是吧?”说着警告地看向柳絮,轻轻推了她一下。
柳絮身子微晃,连忙答道:“奴家无事,公子放心。”
在怡春的压迫下,柳絮哪敢说个“不”字。
“那便好。”陆淮面无表情地退了两步,转身下楼。
陆淮这一番威风,倒是把卓祁给“甩”走了,以至于他环顾四周没见到卓祁时,内心慌张得仿佛要原地爆炸一般。
他脚步匆匆地返回三楼,走廊里挂着的帘子都被他带起的风吹得高高扬起,来回摇晃了许久才恢复原样。
“知安,你……”陆淮焦急地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卓祁正悠然自得地品茶。得知他来了,卓祁只是“哦”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未曾分给陆淮。
“这茶上面没灰吗?”陆淮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有啊。”
“那你——”
陆淮没有说下去,反倒是卓祁抬眼穿过他的身体看向另一边,道:“你说的在旁边,这是本官另叫人送的。”
“……”一听这称呼,陆淮就知道卓祁生气了。
陆淮喘着气缓缓移动着脚步,在卓祁对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卓祁的神情,又顺势拿起一旁卓祁为他倒好的茶,轻抿了一口。
“砰”的一声,茶盏从陆淮手上滑落,茶盏里的茶洒了一地,顺着案几迅速蔓延开来。
太烫了!陆淮连忙捂着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而对面的卓祁也只是稍微抬了下眼皮,身子动都未动,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塑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就在陆淮手忙脚乱之际,卓祁递来了手帕,并开口道:“将军今日好威风啊。”
“……”陆淮擦拭的动作一顿。
“那可是五百两啊。”
“……”
“将军真的毫无手软啊。”
今夜的卓祁好不对劲……
“……知安。”听着卓祁的阴阳怪气,陆淮自知理亏,不管是做戏还是真的,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定然没有卓祁这么冷静。
卓祁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左右瞧了瞧,问道:“你的相好呢?叫她过来与我一瞧。”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说的“叫她过来与我一瞧”却似“叫她过来与我一战”一般,怒气要直冲上天。
陆淮擦拭的动作再次一顿,想起曾经与卓祁开的玩笑,不知是卓祁当了真还是故意的,竟真的查起他的相好来。
待他收拾妥当后,无奈地一笑,乖乖地站在旁边,像个犯错的孩童一般:“我真的没有相好,自遇见你的那一刻便决定守身如玉、非你不可了。”
卓祁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惬意地喝完茶盏里的茶,将空了的茶盏狠狠放在案几上,“砰”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回响。
“那你为何要买她一晚?”
这下陆淮是真的没话说了,他方才只觉得柳絮在故意躲着他,每每和她对视,柳絮总是心虚地先一步移开目光,这实在太不正常。
但在卓祁那仿佛要杀死他的目光下,还是如实告知。
“所以这皆是你的直觉?”
“没错,但我真的——”
卓祁打断他的话语,笑道:“其实我也怀疑柳絮了,一位长相绝美的女子,却不敢在众人面前摘下面纱,不是有熟悉之人便是在躲避着谁。”
卓祁站起身来,碧螺春的茶香在鼻端环绕着,他走过去,伸手抚着陆淮的脸颊,道:“将军真听话。”
陆淮挑眉,一把拉过卓祁的衣襟,手臂迅速环绕着他的脖颈,只要轻轻用力,卓祁便可折颈而死。
“将军要杀我吗?”
“当然不可能。”陆淮的笑意从耳边传来:“不过,可以把你干死在床上。”
他单手将卓祁翻过来,确保卓祁能站稳的情况下,轻轻推了出去,舔了舔嘴唇:“回去咱们就试试。”
卓祁嘴唇一勾,那神情露出的不是笑,而是一种势在必得:“那就要看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陆淮没有着急答话,而是静静地凝视着卓祁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他思绪飘飞,想到年少时的卓祁本该就是这般张扬肆意,却被生活硬生生逼成了不敢轻易流露情绪的木头。
想着想着,心便如被针扎般痛了起来。陆淮是一个切切实实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他有时会幻想,倘若没了亲人的疼爱,自己能坚持几日?
一日也不行。
此时,屋内的烛光映得两人的身影忽明忽暗。卓祁似乎是玩够了,神色一正,问起正事:“既然你答应了给人家五百两。”他停顿片刻,目光紧盯着陆淮,道:“你有五百两吗?”
“没有。”陆淮绕到案几的另一边,伸手试探地轻触着茶壶的温度,随即又快速收了回来。
还是太烫。
“那你怎么给人家交代?”
“只能不给了。”陆淮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继续道:“五百两只是说说,待查出事情起因,将他们一网打尽,哪里还用得着五百两。”
卓祁沉吟不语,怡春楼能在北疆屹立多年不倒,其中定然有些不知名的勾当,但就是这样的庞大谜团,紧靠他们两人真的能将根源铲除吗?
倘若真的没有查出任何线索,只好把陆淮压在这里抵债了。
“咚、咚、咚”,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公子,柳絮姑娘就在门外,眼下要进去吗?”
闻言,卓祁迅速躲进里间,顺势将帘子拉上。陆淮也整理了下衣物,又趁机将茶盏摆放整齐,回道:“进来吧。”
“是。”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柳絮依旧戴着面纱,身着大红的衣物走了进来。仔细看会发现,衣物的花纹以及款式完全不同,也不似方才那样露骨。
“小女子柳絮,见过公子。”
陆淮朝着门外轻轻摆手,门外之人立马会意,将盘中之物稳稳放在案几上,而后悄然关上房门,缓缓离去。
陆淮的目光在柳絮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上前欲摘掉她的面纱,却被柳絮侧身避开。
“柳絮姑娘,这是何意?本公子花了五百两,可不是为了看你这般躲闪。”陆淮落下手臂,垂眸看向案几上的物品。
药膏、鞭子、毛笔,甚至还有……春药,看到这些,陆淮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卓祁的身影。
倘若这些用在卓祁身上,又该是一番不知怎样的旖旎美景,陆淮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的这番神情落在柳絮眼里却成了别样的意味,柳絮微微上前,轻声说道:“公子说笑了,有神秘感才有情趣。”
陆淮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衣袖,并未看她:“姑娘来怡春楼多久了?”
“很多年了,已经不记得了。”柳絮轻声回道。
陆淮放下衣袖,抬眸注视着她:“本公子常年在此地做生意,姑娘名号如此响亮,怎么从未听闻呢?”
“前些年家中有事,便离开了几年。”话落,柳絮作势上前去扯陆淮的腰带,却被陆淮及时制止。
谁家青楼里的风尘女子能随意离开,甚至还有家人,难道她的家人不会把她赎出来吗?柳絮说的理由着实勉强了些。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陆淮紧紧抓住了手腕:“公子这是做什么?”
陆淮笑笑不说话,仔细端详着她的纤纤玉手,片刻后道:“柳絮姑娘,在楼里的日子不好过吧?要不然你这手上怎么会磨出了些茧?”
指腹上的茧很明显是常年持剑所致,难不成这怡春楼不只是个青楼,还表演杂技?
柳絮猛地收回手,然而陆淮抓得太紧,竟纹丝未动,柳絮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公子有所不知,奴家的父母幼时便苛待奴家,洗衣做饭这些事务全都由奴家一人承担,长此以往,便成了这样。”
柳絮的这句话看似合理,所谓百密必有一疏,唯一的漏洞还是被陆淮找到了:“倘若真是如此,那柳絮姑娘的手应常年经历风吹日晒,不止会磨出茧吧?”
话音刚落,她的另一只手缓缓握拳,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反手抓住陆淮的手臂,顺势倒在陆淮的怀里,道:“公子还是先要了奴家吧,奴家已经等不及了。”
陆淮似乎早已料到,侧身灵巧地躲开:“姑娘别急啊,我们再聊聊。”
柳絮扑了个空,脸上的娇柔消失不见,也不再伪装,从发饰上拔下一个簪子,指着陆淮:“陆将军,你来此地逍遥快活,卓大人应该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