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六月的骄阳似火,热得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
江则日夜兼程,连换数匹马,一路风尘仆仆,总算抵达了商州。
商州城门紧闭,明明天气大好,可城里却毫无烟火气息,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窒息。
他刚至城门口,便瞧见在此等候他的陆淮,江则利落地下马,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陆淮微微摇头,边走边示意江则跟上,“不太好。”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糟糕至极,仅仅短短几天,瘟疫如同凶猛的洪水一般急速扩散开来。
城中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曾经繁华的街道又变回了水灾时的冷冷清清,偶尔能看到几个戴着羃篱、行色匆匆的身影,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寂静的街道上。
许多房屋紧闭着门扉,好似一张张沉默的嘴,欲言又止着无尽的哀伤,躲避着这场可怕的灾难。
街上偶尔有风吹过,似乎在倾诉着那无尽的萧瑟和凄凉。
江则紧跟在陆淮身后,来到西边的房屋,里面又多了好些病患,他们靠墙而坐,面色苍白,全身上下有不少脓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不安。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混合着汗味和轻微的腐臭,令人有些难受。
江则看着这些百姓,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悲痛,或许是医者父母心,这场瘟疫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
在昏暗的角落里,躺着几位病情较为严重的百姓,他神色凝重,快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已然没了生机。
卓祁正在一旁宽慰百姓,无意间看见他们,迈步走去,刚要开口就见躺在地上的百姓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们……”
陆淮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卓祁整个人怔住:“方才还好好的,这么快……人就没了。”他的视线落在那对母子身上,正是向他和陆淮求助的那对母子。
孩子小小的身躯上,皮肤已经大面积溃烂,冒着脓水,悄无声息地躺在母亲怀里,母子俩一同离开了这充满苦难的人间。
卓祁顿时如鲠在喉,孩子还如此幼小,还未曾看尽这人世间的繁华,没有体验过人间的真情和温暖,就过早地奔赴了人间疾苦。
门外的风缓缓袭来,吹在身上暖暖的,却又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江则没有耽搁,立刻伸出手来把脉,只见他皱了皱眉头,陆淮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如何?”
江则缓缓收回手,在袖里取出一方手帕,边擦拭手指边道:“可以治,倘若我猜的没错的话,应是尸身腐烂传播所导致的瘟疫。”
“尸身腐烂?”陆淮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那这源头又会在何处?”
江则略作沉思,说道:“或许是人,或许是动物,总之尸体想必众多。”他的目光定格与门外:“要快速找到源头,一味依靠药物治疗并非良策。”
陆淮当即明了,转身看向卓祁:“我们先从附近排查,看看有没有未妥善处理的尸体。”
“好。”
他又看向江则:“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药材即刻便送来。”
江则点头应允,吩咐旁边的人:“去打盆水。”
陆淮和卓祁即刻出发,带着那些官兵展开了仔细的排查,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每一处可能藏有尸体的地方都仔细搜寻。
搜索一番后,却一无所获,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何处会有**的尸体,就在准备返回时,江则神色匆匆地跑来,大口喘着粗气。
“水……”
“什么水?你想饮水?”
江则猛的摇摇头,道:“是河水致使瘟疫传播。”
陆淮和卓祁彼此对视一眼,待江则平复些许,卓祁开口道:“是不是河里有尸体,所以才导致的……”
话音未落,官兵也从远处匆匆跑来:“大人,不好了,河里有浮尸。”
陆淮左眼猛的一跳,说道:“打捞上来。”
随着陆淮一声令下,官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打捞起河里的浮尸,片刻,岸边躺着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众人纷纷掩住口鼻,神色严肃。
江则仔细查看了这具尸体,眉头紧锁,说道:“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在河中已有一段时日,而且,从体型上来看,应该是个孩童。”
“这尸体究竟从何而来?”
江则捂住口鼻靠近尸身检查了一番:“尸身的胸口有明显伤口,身体有些划伤,应该是死后被雨水冲到河里。”
卓祁听后思索片刻,道:“莫不是上游有什么变故?”
他转身面向刚来不久的时彦,问道:“时知州,这条河的源头是何处?”
时彦望了望河流,皱眉道:“是梓州,古阳县。”
“古阳县?”陆淮闻言身体紧绷,望向卓祁,卓祁的吃惊程度不亚于陆淮,他眸色深邃,眼底是一片汪洋,幽深而望不到头。
陆淮收回目光,有条不紊地安排官兵将尸身好好安葬,又叮嘱时彦几句,最后拉住卓祁一同返回。
路途之中,卓祁率先打破沉默:“又是古阳县,那边发生的事真不少。”
“哼。”陆淮冷笑一声:“看样子,我们非得去那里探查一番不可了。”
言罢,他牵起卓祁的手,握得甚紧,仿若要将其揉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卓祁瞧了瞧他,见其面色不佳,问道:“敬辞,莫非是心有挂碍?”
话一出口,他便懊悔不已。沈府的信函、商州的瘟疫、漂浮的尸身,这一桩桩一件件尚未解决,陆淮又怎会无心事缠身?
正如他所料,陆淮轻点了点头,应道:“江则提到尸身众多引发瘟疫,这意味着绝非仅有一具尸身,而这些人究竟因何而亡,是意外所致还是人为之祸,我们皆不得而知。”
“那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酉时,二人再度前往西房,百姓们配合江则所用之药,病情已然好转许多,至少身上的脓包看上去不再那般骇人。
陆淮将二人的计划告知江则,江则表示赞同,毕竟从根源处遏制才是最佳之策。
“待这边安顿妥当,我便去寻你们。”江则说道。
陆淮思索片刻,应了一声“好”。
李晟未曾要求江则必须返回,万一古阳县爆发瘟疫,也好有个照应。
直至天色完全黑透,两人才回到住处。
子时,屋内烛火摇曳。
陆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中有着太多心事,其中大半皆为卓祁。
数日前那封信中的内容他仍记忆犹新,他偏过头,看了看依偎在自己怀中安然入睡的卓祁,手轻柔地抚上卓祁的额头。
他多么想逼迫卓祁道出那些陈年过往,好让卓祁心里轻松些,但他不能,他要等到卓祁愿意开口之日。
陆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卓祁,思绪万千。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不知过了多久,陆淮终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次日一早,天边隐约有些微微亮。
陆淮与卓祁收拾好行装,前往古阳县,出了城门,压抑感明显好很多。一路上,两人各有各的心事,皆沉默不语。
天气闷热,还未行至一半,卓祁的额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需要休息片刻吗?”陆淮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卓祁。
他起初是不喜带这些小东西的,自从认识卓祁,便时常备着。
“没事,先赶路吧。”卓祁接过手帕,胡乱地拭去额上的汗水。
为了尽快赶路,两人果断舍弃了平坦的官道,转而踏入了杂草丛生的小径。
地上繁茂的野草,宛如轻柔的绿丝带,不时轻轻撩动着这两人的腿,湛蓝的空中,鸟舒展着有力的翅膀,自由翱翔,向前方飞去。
他们浑然不知,已经有人先一步抵达古阳县。
古阳县是个小县城,地方较小,虽没有商州热闹,但也有一番特色。
“阿江,我们到了。”那位女子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期待,“你的病有救了。”
“切莫太早下言论,我们先打听下这里的情况。”男子回道。
两人正是余染和阿江。
经过一番打听,余染失落的坐在一个简陋的小摊旁,道:“胜神医已过世多年,这可怎么办啊……。”
“等等。”阿江出声打断余染的话,道:“我听闻古阳县城中有多家孩童莫名丢失?”
余染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对,我也有所耳闻,但这似乎和咱们此行的目的关系不大。”
阿江眉头紧皱,他伸手将余染拉起,正色道:“既然神医已过世,不妨我们在此多留几日,正巧将这失踪孩童调查一番如何?。”
余染双手环抱,不悦道:“阿江,这又不关我们的事,何必做这个好人?”
她嘴唇轻抿,接着说道:“而且还会惹祸上身。”话落就侧过身去,不去看他。
态度可谓是十分明显。
阿江叹了口气,将余染掰了回来:“余染?”
余染低头不去看他。
“阿染?”
“余女侠?”
见余染不给予回应,阿江苦笑:“倘若我们查到真凶,既可以还那些家庭一个公道,也救了那些还未遭受此祸的孩童,岂不是一举两得?”
余染还是不说话,但面容有一丝动容。
阿江抓住这个时机,道:“听我的一次好不好?待这件事解决,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真的?”余染抬眸看他,嫣然一笑。
“真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余染飒爽地走在前面,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下,准备着手和阿江调查此事。
而另一边的陆淮和卓祁也到达了古阳县,两人先是沿着河边一路向前,并没有发现有何异常。
“看来问题不是出自这里。”陆淮低头向水里看去,河水清澈见底,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总感觉这里不对劲,太奇怪了。”
“除了河里没草外,似乎也没什么了。”陆淮扫了眼四周,不解道。
“问题就出在水里。”他拉着陆淮往回走,边走边道:“方才来的时候观察过,有一片林子。”话落,卓祁停下脚步,抬头望去,正是他说的林子。
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河渠正巧从中穿过。
“这片林子怎么了?”陆淮抬眸看向卓祁。
卓祁在地上拔了一根草,举到陆淮面前:“林子里长满了草,河里却没有,不奇怪吗?”
说着他走到河岸上,又捡了块石头,朝着河里扔去:“河底多石,但并非怪石嶙峋,水流也不见多湍急,按常理,不应该没有水草生长。”
陆淮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河底被人清理过,为的就是方便将尸体投入河里。”
卓祁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我的猜测,真正的还得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