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骄阳虽依旧灿烂,却失却了正午时分那令人难耐的炙热,天际处,云朵仿若随意泼洒的水墨画卷,悠悠点缀其间。
卓祁悠悠转醒,那墨色的双眸有些茫然地望着上方的床帷,模样恰似一个被欺负了的良家女子。
他的确被“欺负”了,可偏偏,他甘之如饴。
躺了片刻,卓祁试着起身,只觉腰腹处阵阵酸涩,下身即便涂了药膏,依旧隐隐作痛。
他艰难地坐起身子,缓了好一会儿,偏头间,瞧见案几上竟还冒着热气的膳食。
冒着热气?
卓祁心中一动,想来陆淮应是未走远。
一念及陆淮,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昨夜才刚行过欢好之事,尚且不足几个时辰,陆淮竟又拉着他再度缠绵,而他,竟也没能拒绝,还是在大白天……
白日宣淫。
这个词瞬间涌入卓祁脑海,此刻的他,却也无暇埋怨陆淮,脸颊悄然染上绯红。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缓缓下床,脚步虚浮地朝着案几走去。
刚坐下,还未来得及拿起筷子,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
卓祁不看便知晓是谁。
陆淮大步迈进屋内,那原本冰冷的面容在瞧见卓祁的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盖的温柔。
他快步走到卓祁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身子如何?可感到好些了?”
卓祁微微侧头,并不看陆淮,随意地应道:“托将军的福,好些了。”
陆淮听他这般称呼,自知理亏,赶忙哄道:“是我不好,日后定会注意。”
卓祁撇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信他才有鬼呢。
陆淮似乎知晓卓祁心中所想,夹起一块菜肴,送到他嘴边:“来,吃口这个。”
卓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回,有鬼就有鬼吧,随后,张口吃下。
期间,陆淮又给卓祁讲了些今日发生的事,用过膳后,陆淮将卓祁抱到床榻上。
卓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慌乱,双手不自觉地环上陆淮的脖颈。
“好好休息。”
卓祁本想拒绝,可身子实在疲乏,便也不再执拗,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陆淮陪他躺了一会儿,待卓祁熟睡后,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这才走出屋子。
弹指间,一位男子自屋顶跃下,将手中的信递给陆淮。
陆淮点头示意,男子随即离去。
他就那般站着,动也未动,光明正大地将信打开,扫了一眼,果然是京城的消息。
今早他和卓祁还在念叨京城怎么没消息呢,这不就来了。
陆淮看了眼落款,是高恭写的。信中内容与他料想的大致相同,李晟在派暗卫盯着他们。
可令他未曾想到的是,暗卫将信息带回,李晟听过后竟多问了一句卓祁的情况。
陆淮微微眯起双眸。
李晟为何要问卓祁的情况?
是在监视卓祁,还是怕卓祁谋反?
陆淮眉眼一片冰凉,他紧攥着手中的信,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李晟如此举动,究竟有何意图?又与卓祁有何关系?
总不能……卓祁是他隐匿在外的子嗣吧?
陆淮转身看了看屋内,目光扫过床榻上的卓祁,心中暗道,这也不像啊。
他慢慢走近卓祁,轻柔地扶着他的脸,卓祁似乎感受到陆淮的靠近,本能地向他的手掌贴了贴,犹如一只寻求安抚的小鹿。
“你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卓祁。”
酉时,卓祁缓缓睁开双眸,身上的不适感已消散大半。
他起身望向窗外,太阳还未落下,天边已浮现出淡淡的晚霞,他瞬间精神起来。
自己竟睡了一天,他暗自心惊。
环顾四周,未见陆淮的身影,他索性将腿盘起,以手撑着头,闭着眼思忖:身子何时这般弱了?
坐了片刻,卓祁穿衣下床,准备去寻陆淮,不料刚走出屋,就和陆淮撞了个满怀。
卓祁:……
陆淮猛地一惊,忙扶住卓祁:“怎么出来了?不好好躺着受得了吗?”
卓祁稳住身形,回应道:“刚想去找你。”他语气转了个弯,接着道:“将军,我是身子不舒服,并非残了。”
“……”陆淮一时语塞。
话音未落,卓祁朝院中走去,回过头见陆淮未动,开口道:“天色尚早,不知将军可否愿意陪我去街上走走?”
“乐意奉陪。”
天边的晚霞如绚丽的锦缎,逐渐变深,微风吹拂着,两人并肩而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卓祁的目光流转,瞬间被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所吸引。
陆淮心领神会:“来一串糖葫芦。”
“好,您拿好。”
陆淮给了铜钱,将糖葫芦递给卓祁,卓祁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他笑了笑,开口道:“我原以为是酸的,原来还有丝丝甜味。”
“知安第一次吃吗?”
卓祁微微颔首,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陆淮神色一怔,心中涌起一丝怜惜。
卓祁幼时过得不算好。
两人继续漫步在街头,卓祁手中的糖葫芦,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晶莹的光芒。
街上已然恢复繁华,太阳渐渐落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们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渐行渐远。
正当他们准备回去时,瞧见医馆里的人正将一位苦苦哀求的女子驱赶而出。
那女子衣着打扮得体,绝非是无钱治病之人,难道是医馆仗势欺人?
陆淮和卓祁对视一眼,走上前将女子扶了起来,这才发觉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孩子,陆淮瞬间怒不可遏:“身为医馆,竟不治病救人,医德何在?良心何在?”
医馆的人见状,面露难色:“这位爷,并非我们无情,那孩子得的是瘟疫,瘟疫啊。”
“瘟疫?”卓祁凝眸看向孩子,那孩子小脸红彤彤的,仔细看脖颈处还零星分布着些许脓包。
“瘟疫传染极快,药石无医,已经有好些人感染了,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医馆的人无奈说道。
“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呢?”卓祁问道。
“不知道啊。”
两人陷入了沉默,女子见两人不说话,顿时嚎啕大哭:“两位大人,请你们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了。”
说着就要朝两人下跪,陆淮急忙拦住她,宽慰道:“夫人您先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治疗您的孩子。”
“真的吗?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女子千恩万谢地离去后,陆淮和卓祁站在原地,面色凝重。
陆淮道:“看来我们暂时回不了京城了。”
“先去找时知州商量吧。”卓祁回道。
陆淮点头,两人疾速朝着知州府走去,家丁见两人一脸慌忙,不敢耽搁,忙将两人引进书房。
时彦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两人找他,搁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
“大人如此着急,是有何事?”时彦躬身道。
陆淮没有半句废话,将瘟疫的事讲与时彦。
时彦听后紧锁眉头:“怎么会这样,商州从没出现过瘟疫,这该怎么办?。”
“瘟疫会传染,最好的办法是将患病的百姓集中起来,让大夫去治病。”卓祁提议道。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询问,正巧西边有座房屋,虽破旧了些,但好歹还能住。”时彦说道。
时彦当即吩咐手下人去办事,不多时,手下回来禀报,说那房屋稍加收拾便能使用。
事情严重,卓祁去旧房屋里安顿病患,陆淮则马不停蹄地召集城中大夫,不知不觉间竟忙了一夜。
街上的灯火逐次熄灭,天边方才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
陆淮常年行军打仗,身体素质自是没话说,卓祁也不嫌累,毕竟睡了将近一天,倒是时彦,忙了一天一夜,身体都快撑不住了还硬撑着。
正当一切看似即将解决时,出现了最为致命的问题,城里的大夫面对瘟疫竟都束手无策。
陆淮紧皱的眉头一夜都未曾松开,他正在思考着,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走来的卓祁。
“还没找到治疗瘟疫的方法吗?”卓祁轻声问道。
陆淮闻声抬起头,神色有些忧虑:“毫无头绪,城中大夫皆无能为力。”
“那京城的呢?”卓祁接着问道。
卓祁这驴头不对马尾的话把陆淮弄得一愣,疑惑地看向卓祁。
卓祁自知方才所言太过直白,解释道:“开渠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妨让裴副统领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皇上。”
卓祁看向陆淮,接着道:“听闻江军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敬辞可以请他过来。”
对啊,怎么把江则忘了呢,陆淮心道。
“而且我们可以凭借瘟疫这事多留几日,正好去调查古阳县。”陆淮接道。
卓祁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淮当机立断,寻至裴少恒说明情况,裴少恒也深知事情轻重,没有半分迟疑地赶往京城。
几日后,京城。
李晟听后,随即下了圣旨送去侯府,令军医江则立即动身前往商州。
江则走后,时璟又一次在侯府门前吃了闭门羹。
他原想找机会报复陆淮,以解当年醉仙楼之仇,可总也找不到机会,近日好不容易听说商州水灾已解决,他估摸着陆淮也该返程归来,却又听说商州出现瘟疫,陆淮留在那了。
时璟气的直跺脚,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起了吃酒的念头,在他前往醉仙楼的路上,瞧见了几个大男人意欲强迫一个小姑娘。
他原不想多管闲事,然而在看到女子样貌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三两下将那群男人打倒在地,别看他平时是个放荡不羁、不干正事的浪荡子,但他还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
时璟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女子,那女子也抬头看向他。
女子的容貌不算出挑,甚至比不上青楼里花魁的半分娇媚,可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看到此女子时,内心便涌起了一种归宿感。
时璟缓缓靠近,小心地向女子伸出手:“姑娘没事吧?需不需要我拉姑娘起来。”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并无恶意,拉着他的手借力起身。
他见女子站稳,开口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沉默不语。
为何不说话?我看着这么不像好人吗?时璟心道。
他看着眼前女子瘦瘦弱弱,说道:“不如姑娘随我去醉仙楼吃点东西?”
女子闻言眸色一亮,连忙点头答应。
菜肴上桌后,时璟见女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也不着急,待女子吃完,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姑娘的名字了吧。”
女子点头,小声说道:“高悦。”
高悦?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不管了,接着问吧。
时璟暗自记下,又说道:“我叫时璟,字叶泽,家住时府,姑娘家住何方?”
“高府。”
高府?
时璟猛地一激灵,他又看向高悦,挑眉问道:“你兄长是不是高恭啊?”
高悦抬头,眨巴着眼睛看向时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时璟猛的闭上眼睛,怪不得感觉高悦的名字这么耳熟。
“我和你兄长是旧识。”时璟睁开眼睛。
“那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
时璟道:“那姑娘可有婚配?”
高悦摇摇头。
没有啊,没有就好,毕竟他身为男子,倘若和有过婚配的女子有所往来,那就麻烦了。
自那以后,高悦果真时常来找时璟,时璟也不再去醉仙楼肆意逍遥,家里人询问起来,他便称有了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