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 第21章 I·H篇（十一）

再次看见那道深红的人影时，超越言语的「某种预感」袭向他的心脏。迟一步的，他困惑地摸着心跳加速的胸口，灿金色的双眼定格一样凝视着波光摇曳的赛道。

“……喂，火神他，是不是……？”

“嗯……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了。”

各自以「魔法师的感性」解读所见的光景，笠松与森山努力将心中的感触用话语固定下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就是无法将视线从现在的赛场上移开——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宣布开场的枪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这个加速度！”

“别开玩笑了，比半决赛的时候还要……！”

一如预赛与半决赛的重演，在开赛哨声挥落的一瞬间，深红发的少年便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然而，其中却也存在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简直，就像飞起来一样——”

被一名观众带着惊叹呢喃出的感言，道出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强悍如洪荒巨兽的爆发力、炫目勃发的想子风暴，在保留这些特性的同时，仿佛被某种事物追赶的僵硬感已经烟消云散。宛如在一望无垠的天空下无拘无束地奔跑……回过神时，便能够发现，那道「自由」的身影，是如此令人憧憬——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

——是你做了什么吗，小黑子？……不，正是因为有你在，小火神才能找回应有的姿态，没错吧？

笑意自嘴角溢出，既是对见证一名魔法师展露真我的欢喜，也有对无法挽回之物的落寞——曾经，也有一位对魔法怀抱鬼神般喜爱的少年，以穿林之风一般率性、自由的身姿，不由分说地照耀「人的心灵」。

水雾折射出梦幻的虹彩，驰骋在水面上的身影激起浪花，笔直越过第一圈的终点。计时器敲下断点，第一圈用时：

「2: 58: 76」

“总感觉，有些羡慕和他在同一片赛场的人呢……”

另一边，黑发的魔法师像是看到了无比耀眼的事物，艳羡地嘀咕。一旁的绿间推了推眼镜，唯独这次没有否认。如果说，之前几场比赛都是以压倒性的魔力碾碎对手的战意，眼前这道身影反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追逐的念头。

“我可是越来越期待明天的比赛了哦，诚凛的王牌——！”

不知不觉间，声音已经从赛场中抽离。想要永远、永远地见证下去，此时此刻度过的时光就是如此富有魅力，某种意义上，「令人产生这种想法的现实，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魔法」。

计时器再次落下断点，第二圈用时「2: 49: 75」，总用时：

「5: 48: 51」

踏入赛场的那一刻，除自身之外的因素便依次远去。观众席的呼声、注视着自己的无数目光、头顶的天空与太阳——在过滤掉一切杂质的视野中，只剩下一个无比狭窄、也无比纯粹的世界。

身体开玩笑一样的轻盈，明明体力尚未恢复到完备的状态，前所未有的万能感却在全身上下充盈激荡。也就在这时，火神终于领悟到——自己先前究竟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正如自己信赖着黑子，黑子同样比任何人都信赖着自己——这份信赖，甚至纯粹到不允许火神本人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地步。不想辜负期待、不想让搭档蒙羞——这些想法虽然「正确」，但在那样纯粹的信赖面前，足以构成不和谐的杂音。只有摘除掉杂音，经搭档之手调校的CAD（魔杖）才会全力以赴地回应他。

「8: 21: 74」

——回应「坚定主张自我」的心愿……！

「8: 24: 98」

——回应渴求「最速」、翻越那堵遥远高墙的心愿！

「8: 27: 43」

第四次越过起跑线，计时器就此定格。空气在寂静中不断沉淀、膨胀，最后，高热的欢呼声一口气掀翻了湛蓝的穹顶。

以短短几秒的差距，「奇迹（8:31:75）」就此刷新。「冲浪竞速」最高纪录接连遭遇突破的此届盛典（I·H），注定将作为不可磨灭的「历史性时刻」，被魔法师们恒久铭记。

而在终于达成这一切后，被四面八方的欢呼环绕的火神——

眼前一黑，就这样跌入了透明的水面。

×

“是吗？……好的，……好的，十分感谢，稍后我们会一起过去的。”

结束终端的通讯，木吉面向聚集过来的同伴们，比了个OK的手势，“医院那边说没什么大碍，昏倒的原因是想子（魔力）消耗过度导致的精神疲惫，好好睡一觉就可以恢复过来了。”

“火神，真的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呢。之后要好好慰劳他才行。”

“真是的，虽然我确实说了超越「奇迹的时代」一类的话，没想到那个笨蛋会拼过头到这种程度……”

伊月不住地点头。丽子感到傻眼般叹气，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如实暴露了她的心境。

“自从这届I·H开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破掉他们（奇迹）的「不败神话」吧？”

日向脸上也难掩笑意，“嘛，虽说如此，这次没能在同一个赛场对决还是有些可惜就是了。”

“啊，说到这个……”

作战团队的其中一人举手示意，“明天「秘碑解码」的赛程安排已经出来了，不过，发现了一件有些在意的事情……”

“嗯？”丽子挑了下眉，“什么事？展开说一下吧。”

“是。总之就是，大家先看一下这个。”

接收到示意，同为作战团队的土田适时将一张表格传送到每个人的终端上。

“这个是……至今为止每个项目的顺位排名？后面还有根据预赛成绩统计的冠军候补……”

伊月将表格向下滑动，神情逐渐变得严峻起来，“等等，这么看来——”

『男子组冠军：

「精速射击」（正式赛）：绿间真太郎；（新人赛）：黄濑凉太；

「群球抢分」（正式赛）：黄濑凉太；（新人赛）：绿间真太郎；

「坚盾对垒」（新人赛）：青峰大辉；

「冲浪竞速」（新人赛）：火神大我；

男子组冠军候补：

「冲浪竞速」（正式赛）：青峰大辉；

「冰柱攻防」（正式赛）：赤司征十郎；（新人赛）：紫原敦；……』

日向眼角抽搐着读完表格的内容，“受不了……这是在玩什么排列组合吗？”

“问题就在这里，虽然能够明白分散得分的重要性，可是，这么多项目下来，「奇迹的世代」至今还从没有爆发过一场内战，这点未免有些太不自然了……”

听完同僚的分析，丽子若有所思，“难道说，那些家伙提前协调过各自报名的项目吗？为了让所属学校的得分最大化……？”

“——如果是这样，有一个地方根本说不通。大家，请看一下「秘碑解码」的新人组名单。”

土田很快提出反论。扫了一眼传过来的页面，伊月轻咦一声，“……奇怪，没有？”

“明明是得分比重最大的项目，「奇迹的世代」却没有一个人报名参赛？”

“而且，偏偏又是火神参加的项目……”

木吉与日向对视一眼，丽子露骨地皱起眉。

“虽然有可能只是巧合……不过，这种仿佛被某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还真是令人讨厌。”

作战团队的其他人陆续发表看法，“换个角度思考，也许正是因为比重比较大，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没有人报名？……可恶~~~瞧不起人到这种程度，我都要笑出声了。”

“对了，黑子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吗？听会长的意思，他和那群魔头——呃，『奇迹的世代』不是相当要好吗？”

“那孩子现在应该在医院吧——要等他回来再问问看吗？”

同伴们的视线集中到领袖身上。学生会长思考了一会儿，“……不，就算「奇迹的世代」真的在预谋些什么，那也不是我们现在关注的重点。比起这个，黑子君他们正全力以赴地准备明天的比赛，有什么疑问，还是等比赛结束以后再一并清算吧。”

一边将应当摆在首位的事物明确划分出来，从少女的直觉深处，传递出一阵模糊的战栗——聚集全日本青少年魔法师的盛宴，「从正赛到新人赛的十二项冠军被几名一年级生尽数包揽」……演变成这种荒诞未来的可能性，光是想象，就让丽子感到无比可怕——

×

意识从朦胧中浮起，火神睁开双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疑惑了几秒后，他在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中试图回溯昏睡前的记忆，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猛然坐起。

“对了……比赛！——唔！”

“请不要乱动，火神君。”

从肩膀处传来柔和的力道，避免火神因起身过猛而反应不良。一边辅助对方慢慢直起上半身，淡蓝发的搭档若无其事地递过来一个纸袋。

“总之，在进行说明之前，请火神君先拿这个凑合一下。”

“喔、嗯……”

少年愣愣地打开纸袋，里面放着几个包装完好的饭团。他下意识地拿出一个——这个举动成为了开关，等他回过神时，纸袋中的食物已经被他以飓风过境的气势扫荡一空。

“呼……感觉活过来了……”

吃完应急饭团，又喝了整整一瓶宝矿力，火神这才有余力打量周围的环境，“等等——！这不是已经天黑了吗？”

“现在是下午九点。不过，请不用担心，前辈他们为火神君留了午饭和晚饭。”

“是吗？太好了！——才不对！快点解释一下状况啦，黑子！”

“火神君超越了青峰君的记录。在那之后，火神君因为想子耗尽被送到了医院。以上。”

“——好简略！而且，好平淡！”

“火神君，真是个别扭的人……”

“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啊可恶~~~！”

两人按照以往的步调开始拌嘴，在停顿了几秒后，忽然相视一笑——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散发出类似的氛围……火神原本这么想，但是，看到黑子真的轻轻微笑起来，他的时间一瞬间定住不动了。

“——……”

“怎么了？火神君，表情忽然这么奇怪。”

看见搭档歪了下头，火神莫名领悟到——刚才的举动，也许黑子本人都没有察觉……奇异的热度填满了他的心，那是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窃喜、振奋，以及——仿佛让身体每一处温暖起来的巨大满足。

“——唔！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被那个微笑翻弄着。黑子仔细观察搭档的样子，一下子站起身。

“真的吗？身体上难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需要的话，我去叫医生——”

“啊啊啊！真的不用了！我是说真的……！”

火神简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枕头里——一想到搭档到底有多么敏锐，他就完全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明白了。”

虽然残留着些许困惑，淡蓝发的少年还是坐了回去，从口袋拿出一个锥形的纸筒。

“那么，容我正式对火神君说一句，”他用一只手拉动纸筒末端的丝带——“啪”的一声，五颜六色的光片一股脑涌入半空中，“恭喜火神君在「冲浪竞速」的新人组夺冠。以及，恭喜火神君刷新I·H的一项最高记录。”

“呃，谢啦……”

火神目光游移着回应，想到不能继续这么下去，深吸一口气，“不过，现在就庆祝还为时过早吧？”

为了掩盖尚未平复的情绪，他刻意绷起脸颊，笔直看向搭档，“明天就是新人组最后的比赛了！等我们拿下第二个冠军，到时候再一起庆祝吧！”

黑子愣了一下，干脆地点头，“——嗯，说的也是。”

“不过，既然这里是医院，这些纸屑应该由我们自己收拾掉吧……？”

“是，所以请吧，火神君。轮到你出场了。”

“哈？我才不要——”

“这是为了火神君才打开的礼花筒，请负起责任来。以火神君的魔法力，一次收束魔法应该就足够了吧？”

“唔……！你给我等着，混蛋——”

×

虽说是盛夏时分，白日最长的时期已经过去，等到下午十点，躁动了一天的暑气终于慢慢退回地表。对于散步或许是绝妙的时间点，不过，出于为比赛养精蓄锐的考量，大部分学生都选择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各自的方式回复精力与体力。

正因如此，几乎是第一时间，绿间便准确捕捉到了混入晚风中的「恶意」。

“嘎——”“咕——！”“呃！”

刺眼的电光抓破空气，从头顶上方凭空降下的雷击让三道人影无力软倒，隔了几秒，翠眼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确认所有敌手都失去意识后，绿间从他们身上搜查出小型炸弹与自动手枪，对这个不出所料的结果冷哼一声。

“小动作没有得到预期的成果，结果恼羞成怒了吗……？真是学不会教训。”

“——什么啊~~~已经被绿仔解决掉了嘛。”

“……紫原。”

标志性的懒散语调从身后传来，绿间转过身。主办方提供的住宿酒店外围被一圈树篱包围，几乎伸伸手便能碰到围栏顶端的高个子少年站在转角处，手里拿着一包薯片。

“已经是休息时间了，你来这边做什么？”

“睡不着~~~有种讨厌的感觉，所以就出来了——”

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薯片，紫原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正确理解到对方的意思，绿间由衷叹了口气。

“你那比占卜还要恐怖的直觉还是老样子——明明系统性地学习卜术就能更进一步，一直是那种不尽人事的态度，天命是不可能眷顾你的。”

“哈？~~~谁管啊，绿仔你也不是因为占卜才出现在这里吧？”薯片的碎屑掉在了地上，紫原低下头，顺便瞥了一眼不知名的袭击者，“话说~~~这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啊？”

绿间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精灵（Spirit Being）告诉我酒店外围有入侵者，所以过来处理一下。”

精灵（Spirit Being）——作为奇幻作品中经常出现的要素，在现代魔法理论中被解释为「漂浮在情报之海中的非物质个体」，也被戏称为「看不见的使魔」。作为「精灵魔法」的继承者，每日与精灵沟通可以说是绿间必修的功课。

“喔，这样啊~~~啊咧，吃完了……”

抖了抖空荡荡的包装袋，紫原毫无干劲地瘪起嘴，“真没意思，我回去了~~~~”

“等一下，紫原，”在对方转身离开前，绿间叫住他，“既然偶然在这里遇见了，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怎么看待火神（かがみ）？”

说完这句话，少年扶了扶眼镜——他并非真的指望紫原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是想从那毫无道理可言的直觉获得些许参考。

“嗯？镜子（かがみ）……？绿仔今天的幸运物吗？”

“不是那个意思的说！是火神大我啊，黑子在诚凛的搭档！”

“姆~~~~~——”

紫原耷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开始回想。

“……眉毛很奇怪的家伙。”

“……”

听到同伴时隔一分钟给出的回答，绿间摆出看虫子一样的眼神。

“……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无谓的期待。”

“明明是绿仔提出的问题~~~捏爆你哦。”

“啪”的一声，紫原用力将零食袋拍扁，“还有别的事情吗？我要回去了~~~~”

“最后一件事，紫原，”绿间忍住再度叹气的冲动，“是赤司让我转达的话。”

“有人在这次I·H盯上了「奇迹的世代」，今天晚上、还有几天前的事件都是他们的手笔。”

“几天前？”

“就是「坚盾对垒」新人组的事故的说。根据赤司的推测，敌人的目的大概是诱导青峰对选手造成过量伤害，从而被大会委员禁赛。嘛，虽然没有达成目的，结果只是让诚凛被平白波及了。”

“诶~~~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差点中这种伎俩的峰仔才是，真逊~~~~~”

紫原毫不客气地指责不在现场的同伴，绿间差点就要点头赞同，不得不用理性取回自制。

“当然有关系了，正赛的「坚盾对垒」不是说好由你出场吗？”

“我才不会像峰仔那样——”

“事情没有那么单纯。一般来说，各个学校的CAD平时都会受到严密保管，既然诚凛选手的CAD被动了手脚，只能说明大会委员本身混入了间谍。实行方式……目前只是猜测，是在选手将CAD送去大会委员进行赛前检查时，把精灵之类的独立情报体附着在CAD上面——”

“就像是「绿仔对黑仔所做的那样」？为了能在需要的时候打断发动中的魔法？——结果看来，「这方法确实相当有效」嘛。”

插入绿间分析的，是一道若无其事的断言。绿间微微抬起头，像是将刀刃彼此交叉一般瞪向对方。

“我不否认——想吵架的话，我乐意奉陪。”

“啊~~~又来了又来了——想吵架的分明是绿仔~~~”

对峙了几秒，紫原如同用手背随意拨开一样耸耸肩。意识到是自己过度反应，翠眼少年缓缓进行一次深呼吸——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依然习惯性地在黑子的CAD（魔杖）留下待机的精灵，在几个月前的那场袭击中，他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伤势也是这个原因。

同为魔法师，他自知这是严重过界的行为，同时又确信黑子会将其视作关心而坦然接受——思考这个问题总是伴随着徒劳与矛盾……绿间烦躁地抿嘴。明明本意不坏却总是戳人痛处，这点正是紫发同伴的恶劣之处。

眼看气氛即将冷场，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喂！那边的两个人！这么晚了，呆在那里做什么？”

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紫原第一个打破沉默，“没用的警卫出场了——说明就交给你了，绿仔~~~~”

“……哼。”绿间撇开脸，“总而言之，下一个被瞄准的目标很大可能是你，对周围留意一点会比较好。”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话说绿仔，你带糖了吗？”

“我又不是黑子，怎么可能带着那种东西的说。”

“骗人，看我的——哦，牛奶巧克力啊，我就收下了~~~”

“哈！？那是今天的幸运物啦笨蛋！——快点还给我！！！”

突发事件的最后，由于被人目击「在昏迷不醒的武装分子旁和‘巨人’激烈争抢食物」——绿间不得不以两倍的时间向警卫说明事态。永远不能低估紫原对于食物的嗅觉与执着——他被迫重温这条在「奇迹的世代」内部属于绝对真理的信条，暗自决心把百分百浓度的黑巧克力加进幸运物的候补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