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狠狠地咬下眼前人的肩膀。
路长惟尝到口中翻涌的血腥味,与右脸火-辣辣的痛楚——小乞丐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见她仍不肯松口,又是一巴掌拍上她左脸,破口大骂:
“你这疯狗!老子不就抢你一个馒头,你他娘的要把老子一块肉咬下来了!”
路长惟一双圆瞳又黑又亮,因为沾着水汽而更显得澄澈透亮。
她挨了两巴掌,牙关却更用力发狠,被小乞丐用尽力气才推开,“呸”地吐出一口模糊血肉。
同她抢食物的小乞丐又痛又怒,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肩头,抓起手边的石头往她脑袋上恶狠狠砸了一下
路长惟一声闷哼,跌倒在地。
她唯一的馒头被抢走了,方才凭着最后一口气的疯力才能同小乞丐抢夺一个来回,现下积压已久的饥饿终于涌上大脑,霎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小乞丐眼底一片猩红,双手高高举起石头:“去死吧——”
路长惟眼前一片模糊。
石头和剧痛却都没有落下。
她用力地睁大眼睛,饥饿的阵眩过去,视线逐渐清明。
路长惟怔怔的,那双目眦欲裂的黑瞳里,清晰地倒映出一道素白布衣的男子身影。
男子的声音极为冷淡,仿佛夜行于荒野,迎面吹来的穿岗寂风:“你不该想杀她。”
小乞丐被他轻声语气里隐藏的寒意吓得下意识要缩手,却没想到男子只轻轻将他手腕一折——小乞丐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男子根本不想握着他的手,仿佛嫌弃某种极其肮脏的东西一般,将人随手扔开。
小乞丐的断手软趴趴地垂下来,整个人因为后力往后栽倒,“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路长惟在一旁看着,“噗嗤”一笑。
小乞丐揉着屁-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伸出唯一完好的那只手指着路长惟的鼻子:“今天算你小子走运!”
他迅速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的白衣男子一眼,飞快地抓起方才因为抓打掉在地上的馒头,飞也似地逃了。
路长惟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跟着要追,却被男子伸手按着肩膀,被迫坐下。
路长惟仰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方才沿路乞讨,然而时值年关,家家户户为讨吉利门扉紧闭,最不欢迎的就是她们这些除夕日还端着破碗空钵上门讨食的穷鬼。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户善心人家那里得了一袋馒头,欢天喜地地抱回自己藏身之处,却没成想这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的破庙居然庙小妖风大,除了她以外还住着另一伙乞丐。
是以,她为了维护怀中被盯上的食物,同另一帮人撕打了一场,两边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她凶悍十足确实吓走了其他乞儿,自己脸上却也仿佛开了酱油铺一般五颜六色。
她一把用袖子抹掉糊住眼睛的血,语气不善:“你为什么拦着我?!”
萧浊却看也不看她,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方才握过小乞丐手腕的手。
他在云鲸上动用搜神术,原意不过想查查这人究竟同济慈记忆之中的人是何关系——相貌相同、姓名相同,连那种表面热切内里却隐隐疯态的性子都那么像,他疑心是否路长惟也同自己一般,对自己过往的经历丧失了记忆。
然而等他进入路长惟神识,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路长惟的记忆在他一闪而过,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从她幼年朦胧牙牙学语,到在孤儿院中被嬷嬷教诲,再到后来孤儿院亏空、被迫遣散一众孤童,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一座座城、一条条街上乞食、扯打、流浪。
一直到现在。
直到将手指每寸每分都用力擦过一遍,萧浊才再次确认道:“路长惟?”
不出他意外,少女杏眼圆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萧浊轻轻地扫她一眼,不答,继续问:“你今年几岁?”
路长惟神情戒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听其他年纪大的乞丐说过,如今世间不太平,仙魔混战,顺带着殃及他们凡间池鱼,人间九洲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乱世之下必有**,这年头,愿意挺身而出的正义人士不多见,而拐卖乞儿的人贩子......倒是很多。
萧浊面无表情,道:“你怕我?”
路长惟吞了一口唾沫,突然转身就要跑,却被他扯住手腕拖回去。
她登时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呐人贩子要杀乞丐啦!”
萧浊随她叫。
等到她喊破了喉咙,嗓子又干又痛,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瞪着他,萧浊才慢慢道:“我有个忠告,你听不听?”
路长惟继续瞪他。
萧浊冷冰冰的语气里隐隐约约有些笑意:“如果你想要有人来救你,就不要喊‘杀人’。”
路长惟一怔,皱眉:“那我该喊什么?”
萧浊松开她的手,俯下身:“比如,走水了,发钱了,之类。”
路长惟满脸狐疑:“......为什么?”
萧浊:“世人明哲保身,既知有凶犯在此作祟,如何肯来?”又轻轻一勾唇,“不如以利诱之,以好骗之。”
路长惟嘴角一抽:“.....你这话听起来,十成十的坏。”
萧浊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我不是人贩子。”
路长惟仍然半信半疑,往后缩了一点。
萧浊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怎么小时候居然是这么个疑神疑鬼的性格?”
少女神色警戒,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兽:“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做什么,我是路过的游方郎中,看你身上有伤,来免费替你义诊。”
少女一怔,随机想起什么,撇嘴:“我可没钱。”
“郎中义诊,分文不取。”
少女嗤笑:“你是菩萨吗?我可不信会有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萧浊摇头:“我只是不想你死而已。”
隔着少女散乱的长发,他可以看见少女头顶一道寸长的深深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他有些不悦地皱眉:方才下手的那小乞丐下手太重。
有一瞬间,一股阴冷的杀意窜上他的心头。
他为自己不受控的冲动而深深蹙眉。
少女见眼前人面色不善,偷摸着转身要逃走。
萧浊面无表情地看她动作,等她爬出几步远,才懒懒一动指,一道金光落下,禁锢结界成。
少女第一次见到仙术,惊得僵在原地。
片刻,才忍不住好奇,伸手戳了戳金光结阵,感觉到自己仿佛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坚墙,小小地赞叹地“哇”了一声。
萧浊背着手,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你很好奇?”
少女点点头。
萧浊在她面前蹲下,同她视线齐平:“没法逃跑了,还这么高兴?”
路长惟却摇摇头,表情认真,目中却有一丝狡黠:“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人贩子了。”
“那我是谁?”
路长惟装模做样地打量萧浊全身一遍,才慢吞吞道:“你虽然看起来很穷,但气度模样却很是清贵,我猜......你是某个微服出访、喜欢假扮郎中的仙人吧?”
萧浊静静地看着她。
路长惟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以为他不认可自己的话,便补充道:“还有,我见你长得这么好看,应当也不是坏人。”
萧浊一丝动摇也无:“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路长惟悻悻道:“......反正是我挺喜欢的那种长相。”
萧浊一言未发,片刻,伸手解开了阵法。
“你过来,我替你上药。”
路长惟立刻挪到他身边。
萧浊挥手,一道灵光闪过,少女头上的血流顿止。
他皱眉,眼底有些阴霾。
他记得,自己在济慈回忆中时,只能以一个纯然旁观的视角,被迫参与济慈的回忆,既不能自如说话,也不能随意动作。
可现下,他在路长惟的回忆中,不仅有具体的实体,还能够轻松动用术法,替她治疗的伤口,似乎也卓有成效。
为何会有这种区别?
路长惟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发现血已经止住,有些欣喜地叫出声:“哇!你真的是仙人!”
她想起什么,更加笃定了:“原来你是仙人,难怪一见面就知道我的名字!”
她转过身,爬起来,仰视着萧浊,突然双手合十,快速念叨:“仙人仙人,保佑我,一定要发大财,最好赚一座金山银山,不,不止一座,要一百座......”
萧浊思绪被她打断,有些不耐烦:“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少女歪头,想了想:“也许,可以用钱办一个私塾,我就当教书先生。”
萧浊心头猛的一跳。
“......为什么想要当教书先生?”
路长惟一哂,尚且稚嫩的面容依稀有了后来清丽五官的模样:“就是觉得,若是学生不听话,我就用经卷敲他脑袋、用戒尺打他手板,或者罚他抄经,可有意思了!”
萧浊冷冷道:“是么。”
路长惟点头。
萧浊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说,如果有一个素来品学顽劣、贪睡迟到的学生,偶有一日,突然想要成为一名日日授义的夫子,是为了什么?”
路长惟眨眼:“仙人,我替您回答这个问题,您能不能就答应我刚才的愿望啊?”
萧浊面无表情地看她。
PS:小说只是小说,实际上教学体罚是不对的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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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