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安匆匆回到席上,惯常温和的眉眼带了几分少有的凌厉。
一旁的楚繁惊奇不已,这个习惯端着假笑,旁人眼中风光霁月的谪仙公子竟然发怒了?
他暗戳戳贼兮兮地凑过去,“哎呦,是谁惹得我们温文尔雅的顾大人如此生气?瞧着脸色都变了。”
顾宴安不予理会,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一口,压下心底的怒意,慢悠悠道:“楚子安,不该好奇的不要好奇。”
嘶,这语气,冰碴子十足,他更好奇了。
京城谁人不知顾家的大公子顾宴安,三岁识字,五岁会诗,七岁策论,十六岁更是连中三元,金銮殿上得陛下金口玉言,赐字誉之,从此名满天下。
这人十六岁科举入朝至今,得陛下十分器重,人人都在背后议论,顾家的大公子日后必是内阁宰辅之臣。
出生高贵,才华过人,得陛下重用,又生的一副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模样,这样的顾誉之寻常人谁敢惹。
但是,竟然有人能让从来温文尔雅,不动泰山的顾誉之变色,他真是太好奇那人是谁了,抓耳挠腮的好奇。
“顾誉之,咱们好歹是师兄弟,打小一块长大的,你这般不假辞色着实令我伤心了啊。”
楚繁与顾宴安年少时同在顾氏族学进学,拜了同一位大儒为师,楚繁入门早是师兄,顾宴安拜师略晚成了师弟。
楚繁出生名门,从小也是被所有人夸赞着长大,夸他能言善断,聪慧过人,实乃在世神童。七岁之前,他一直颇为自负,自认才华过人,担得起别人的夸赞,直到遇见顾宴安!从此,自认无人能出其右的他,遭遇了名为顾宴安这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每次想来都好气,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看顾宴安只顾喝酒并不理会他,他更气了,“顾誉之,我好歹先你进师门,怎么也算是你师兄,你对师兄就这么冷漠,这么无情?”
顾宴安饮尽杯中的酒,冷酒穿肠,倒是平息了几分怒意,他转过头,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师兄何出此言,我只是多饮了几杯酒,有些不甚酒力罢了。”
哼,楚繁冷哼一声,静静地看他胡说八道,刚刚明明就是怒火中烧之相。
他不死心,“你少搪塞我,刚刚分明气得脸色都变了。快说,到底怎么了?”
顾宴安执壶的手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眉间掀起微微波澜,随后自给自足斟了一杯酒,回道:“说了无事,师兄有些聒噪了。”
说他聒噪!
楚繁不满,“顾誉之,你真是越来越不尊重你师兄了,还敢说我聒噪!”
小时候这人明明那么软萌可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喜怒不辨的模样。
楚繁不死心,在一旁刨根问底。
“真的不告诉我?”
“不告诉我,我可自己猜了。”
“姓顾的,你真的要这么冷漠地对你师兄?”
“好你个顾誉之,有本事你以后别求着我给你办事!”
楚繁在一旁愤愤不平,顾宴安似平常一样对他充耳不闻,想起今晚那个色胆包天的混小子,他眸色渐渐转深。
萧,洌。
很好,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只希望他将来不会后悔让自己记住他的名字。
......
翌日。
因为前日宴饮,萧洌今天睡了个日上三竿,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公子今天看着好像不太一样呢。”平安说。
“哦?哪里不一样?”萧洌问。
平安想了一下,“我也说不清,公子看起来心情很好,眼睛好像都在发笑。”
他有吗?这么明显?
萧洌嘴角一勾,他昨晚确实做了个美梦,梦里之人对他百依百顺,随他摆弄,那种酥之入骨的感觉实在让他回味无穷。
“你家公子今天确实心情不错!”萧洌问,“今日父亲和兄长出门了吗?”
平安道:“世子一大早就出门了,侯爷今日倒是在家,不过听正院的妈妈说,侯爷昨日喝了不少酒,恐怕现下也才起身。”
萧洌看着外头的太阳,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了,略一思索,他道:“平安,你去和刘妈妈说,让她不用准备饭食了,今日我去爹娘房里用饭。”
平安有些吃惊,随后道,“是,公子!”
他们公子这还是头一次主动要去正房用饭呢。
正房内,萧侯爷和萧夫人正在暖阁闲聊,昨日萧侯爷高兴喝多了酒,现下正有些头疼。
萧夫人一边帮他按头,一边说:“侯爷也太不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了,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岁数,如此不知节制。”
萧侯爷哼哼唧唧,“夫人说的是,夫人说得对。”
萧夫人忍不住一个白眼,她默默加重手上的力度,萧侯爷立刻疼得龇牙咧嘴直吸气,“嘶~~夫人夫人,疼疼疼!”
“现下知道疼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如今不比年轻的时候,每次喝酒喝高兴了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萧夫人说。
萧侯爷听出她话里的担忧,认错道:“夫人说的是,为夫下次一定记住,绝不多饮。昨天是咱们洌儿的好日子,实在高兴才多喝了几杯,以后不会了,夫人莫气了。”
这时,侍女进来禀告。
“侯爷夫人,听风院派人来禀,四公子要来正房陪侯爷夫人用饭。”
头一次听到幼子主动要来正房用饭,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萧夫人一时有些慌乱,她赶紧吩咐侍女去厨房添菜。
“赶紧要厨房加两道洌儿爱吃的菜,洌儿爱吃鱼肉,就添两道带鱼肉的菜,快去!”
侍女领命,转身飞奔着往厨房去。
萧侯爷看着爱妻手足无措的样子,安慰道:“夫人,我早说了,洌儿是个好孩子,心眼明亮,他看得出咱们的用心,迟早会接纳我们的,现下洌儿主动和咱们亲近,这是好事啊,夫人不必着慌,像往常一样就行了。”
萧夫人深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就是......就是心里高兴......”说完,眼中泛起了泪光。
萧侯爷赶紧上前搂住爱妻,“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还能一辈子跟你生疏?好了,咱们准备准备,等洌儿来了一起用饭。”
没一会儿,萧洌进了正房。
萧侯爷和萧夫人早已在饭桌前等着他。
刚进门,萧侯爷就唤他赶紧过去,“洌儿,快过来坐下。听说你要过来用饭,你娘特地让厨房加了两道你爱吃的菜。你看,清蒸桂鱼,红烧肉,都是你爱吃的!”
萧洌看着桌上的鱼肉,眼神微微闪烁,他看着萧夫人笑道:“谢谢娘!”
少年的笑不似之前一般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黑眸明亮,眼底透出十分真心来。
萧夫人看着幼子的笑容,眼眶发热,她有些掩饰地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筷子给幼子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道:“乖,快坐下趁热用吧。”
萧洌第一次在正房用饭没有感到不自在,也第一次对萧侯爷的热情和萧夫人的隐忍关爱没有觉得别扭,他似乎正在慢慢接受有家人陪伴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坏。
用完午饭,一家三口移到暖阁用茶。
萧洌来正房的目的一是想着和爹娘亲近些,二来就是因为昨日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想要亲近他,自然是要想些办法的。
萧洌问,“爹,上次您和娘说的顾氏族学是进学的地方吗?”
“洌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就是昨日见到那个顾大人,忽然想起来之前爹说的话,所以好奇问问。”萧洌说。
提起顾宴安,萧侯爷到现在都没有好脸色,“哼,那个顾宴安,想起他我就生气。洌儿,以后见着他也不必理会!咱们侯府世袭的爵位,他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张狂成那样,咱们侯府不屑跟这样没见识的人来往!”
萧夫人睨了一眼自家夫君,劝道:“你也莫要这么迁怒人家,顾宴安若真是个张狂之人,陛下能如此信重他。”
她对着萧洌说道:“顾宴安出自京兆顾氏,是内阁首辅顾培源的长子,少年得志,在大梁算得上出类拔萃,圣上对此人也是颇多称赞。”
“至于顾氏族学,顾宴安的老师是当世大儒,在顾氏族学执教,上次你父亲想要托他说情,让你也入顾氏族学进学,被他拒绝了。故而你父亲对他颇有微词,但此人为人处世进退有礼,声名颇好,以后若再遇见,和旁人一般客气有礼便是了,切莫得罪了他。”
额,貌似已经得罪了......
啧,萧洌心里嘀咕,他昨日是不是有些冲动了,那人怕是狠狠给他记了一笔吧。
如此年轻就成了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得皇帝器重,出生又那么高贵,确实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不大妙啊。
萧洌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么急色,他怕是给那人留下了十分找死的印象。
萧侯爷没有反驳萧夫人的话,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是迁怒顾宴安没给他面子,此人确实背景豪横,一般人惹不起。
“洌儿,顾氏族学也没什么大不小的,去不去也无甚所谓。你放心,爹一定给你找个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师傅,咱们不稀罕去那个什么破族学!”
萧夫人闻言白了他一眼,“放眼天下,谁人敢自称比大儒博学,你也不要嘴硬,顾氏族学能进当然还是要进,置气不去岂不是坏了洌儿的前程。”
萧侯爷被萧夫人怼得不敢说话。
萧洌看着他爹憋气不敢言的样子,轻笑一声,“娘说得对,咱们家果然还是娘最有见识。”
看着幼子憋笑的模样,萧夫人脸上泛起笑意,“你呀,跟你爹一样,会哄人得很。”
萧侯爷看萧夫人笑了,也顺杆子往上爬,“夫人说的是,夫人说得对,是为夫短视了,这顾氏族学咱就非得进了,他顾宴安不通融,我就不信凭我的人脉本事,还找不着比他顾宴安更能说得上话的人!”
萧洌点头,眼睛一转,问道:“爹,那,如果进了顾氏族学,会不会常常碰见那位顾大人?”
萧侯爷道,“嗯,顾宴安时常会去顾氏族学和他老师一起为学子讲学。”
那顾氏族学他就非进不可了。
萧侯爷又道:“洌儿不要怕,遇见那厮也没什么大不了,除了陛下,咱们永安侯府还没怕过谁!”
萧洌眨巴眨巴眼,这话儿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似乎他亲哥好像也说过如此这般嚣张的话。
真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霸道,一样的理所当然。
“爹,儿子倒是挺想去顾氏族学进学,不知他们有什么入学要求?”萧洌问。
“这......”
萧侯爷语塞,入学要求是有,但咱就是够不上啊。
萧夫人温声道:“洌儿,进学这事儿,爹娘会替你安排,你无需操心。今日难得天气不错,你若是在家无趣,就去郊外跑跑马或者去街市逛一逛,看到什么有趣的喜欢的,尽管买回来。”
幼子进学的事儿需要好好筹划,所以没有万全把握还是先不声张,免得到时孩子失望。
萧洌闻言也不再多问,只是出门……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这些天事情太多倒差点忘了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