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安顶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进了学堂,放下手里准备的教案,端正坐下,漆黑的双目一抬,抖腿的不抖了,翘脚的不翘了,蹲在书凳上的也默默地跳了下来,须臾前还闹哄哄的学堂顷刻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各归各座,老实得很。
萧洌暗暗挑眉,没想到顾宴安在这些小霸王当中有这样的威慑力,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顾宴安端坐上位,环视一圈,在看到萧洌时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幽深的眼底暗光一闪。
萧洌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眼底的寒意,他不躲不避,睁着清亮亮的大眼睛看回去,嘴角还杨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来。
顾宴安看到少年眼中升起的笑意还有脸上无辜的表情,眉目瞬间冷了下来。
萧,洌。
目光略过那个扰他心烦的人,看着前面的夏云深问道:“夏云深,适才你说要给谁下马威?”
“额,顾大人,不不不,先生误会了,我适才是和阿洌说笑来着,哈哈哈。”
“是吗?各位初进国安院,作为你们的先生,有必要提醒你们,你们是圣上钦点入学的将门子弟,圣上对你们有诸多期许,若是谁敢在国安院里惹事,坏了圣上的一片心意,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清冽的嗓音温润悦耳,拖长的尾音似上好的弦音,萧洌沉醉于让他耳朵酥麻的嗓音,选择忽视男人话里带着的淡淡警告。
不得了,光听这人说话他就浑身愉悦......
夏云深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安心学习,不给先生添麻烦!不给圣上丢人!”
顾宴安略一点头收回视线,余光无意间扫到后面的萧洌,呼吸一滞,萧洌此时双目发光,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笑,笑得他后背一寒。
他忽然忆起那天醉酒的少年也是这样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笑,然后......
想到这儿,顾宴安眉间一沉,心底冷笑一声,满京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敢如此明目张胆觊觎他的人,这人若是一直这般不知收敛,就算他是永安侯府的小公子,他也能叫这人暗地里脱层皮下来!
他收起视线翻开教案,不再看那个频频找死的少年,“各位多是从应天学府转学而来,之前所学之书学到了哪篇?”
刚问完,底下的小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学到《论语》了吧,第几篇来着?”
“学的《论语》吗?我怎么记得学的《诗经》。”
“《诗经》不是上学期学完了吗?”
“啊?学完了吗?”
“额...学完了吧...”
......
底下嘈嘈杂杂,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这帮小公子们不是什么认真读书的人。
萧洌坐在堂下眼睁睁看着那人原本淡定的眉眼随着众人的耳语逐渐转为冷冽,“所以,谁能告诉我,你们之前到底学了什么?”
“......”
难言的沉默。
看着顾宴安面上隐隐有龟裂之像,萧洌忍不住嘴角泛笑,这些小公子们的不学无术显然超出了那人的想象,要不是圣上金口玉言让他执教,想必他应该早就甩袖走人了吧。
不过,比起那人平时的温和有礼,他倒是更喜欢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那样的顾宴安才是最生动有趣的。
顾宴安此时忍着拂袖离去的冲动,他在思考要如何让这帮眼中透着愚蠢的小公子们尽快赶上其他学子的学习进度,这些人连《论语》《诗经》都学不明白,更遑论《大学》《中庸》之道,他头一次觉得圣上交给他的任务,他可能毕生都完成不了。
他默默盖上手上的教案,“今日从《诗经》第一篇学起。”
顾宴安安坐堂上,一字一句解释诗文,萧洌在堂下正大光明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看。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一点点略过男人墨染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开开合合的红润,然后尖细的下巴,最后停在男人上下耸动的喉结处,他不由地想起那天伏在那人颈边的情形,鼻尖似乎又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兰麝香气,**一刻竟又浮现。
顾宴安面无波澜专心授课,然而某处射来的灼热目光让他渐生恼怒,这个萧洌!
眼风一扫,少年正支着脑袋痴痴地看他。
那熟悉的痴醉模样让温润如玉的男人眉心一跳,桃花眼底冷光一现。
“萧-洌-”他忽然点名。
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某种幻想中如痴如醉,没有答应。
顾宴安眼底陡然阴沉。
坐在萧洌前面的夏云深赶紧给身后的人提醒,“阿洌,先生叫你呢!”
萧洌回过神来。
顾宴安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收敛的人,好,很好!
“萧洌,将我适才说的诗文重复一遍。”
诗文?
萧洌眨巴眨巴眼,他刚才满脑子都是他,哪里知道他说了什么诗文?
“课上走神,看来你是没有将我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萧洌看着面无表情的心上人,反射性地回道:“怎么会,我的眼里心上都是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众人:“......!!!”
卧槽,他们听到了什么!这萧四是在公然调戏先生吗???
顾宴安指尖收紧,深吸一口长气,一字一句道:“萧洌不尊师长,堂上无状,去惩戒堂领三十戒尺!”
那个尺字似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啧,失策了,美人怒了。
萧洌心底懊恼,看那人寒冰似的眼神,直觉他离美人又远了一些。
既如此,那便破罐子破摔吧,“先生,学生错了,学生冲撞了先生甘愿受罚,请先生息怒。”
萧洌认错的语气异常诚恳,脸上的表情也满是懊悔,然而接下来他说的话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众人惊掉下巴。
萧洌道:“不过,学生真心仰慕先生,先生这么好看,学生实在情难自禁,才看失了神。”
话刚落地,众人齐刷刷掉转头看向他,萧洌嘴角噙着一抹羞涩的笑,左颊浮现出小小的酒窝,目光灼灼,显得十足真心。
嘶,勇士!
这是众人的心声。
顾宴安感到太阳穴处的经脉一跳一跳的,伴着隐隐胀痛,一贯强大的自持力竟然挡不住心底倏然冒出的煞气,他冷冷道,“滚出去!”
嘶,萧洌完了,这又是众人的心声。
萧洌没想到顾宴安会突然爆发这样大的怒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是看着他又似是透过他看着谁,黑亮的眼底竟满是厌恶和杀机。
他不敢再撩拨,乖乖地出门领罚,等他从惩戒堂挨了三十戒尺回来,顾宴安已经不在学堂。
夏云深见萧洌回来赶紧迎上来,一脸你好牛逼的表情,“我说兄弟,你可真行,顾宴安你都敢调戏,你不知道上一个调戏他的人现在过得有多惨吗?”
“上一个调戏他的人是谁?”萧洌问。
夏云深语塞,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不是那人到底有多惨吗?
“你别管上一个调戏他的人是谁,咱们大梁虽然男风盛行,谁和谁好大家私下里表表心意,好起来就一起玩,不好了拍拍手也就散了,谁像你似的把这事儿摆到台面上来,顾宴安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所有人都想推倒,但是至今无人敢推倒的人!”
萧洌眼光一闪,哦?
“因为他出生显贵?所以无人敢惹?”萧洌问。
夏云深摇摇头,神神秘秘对着萧洌小声耳语道,“我偷偷告诉你,顾宴安年少时干过一件震惊全京城的大事,当年也有人跟你一样不知死活,意图想强上顾宴安......结果,这里就没啦!”
夏云深手指指着下面,一脸蛋疼地说道:“据说那人的那个......是顾宴安亲手拿刀割下来的,他还把那个......塞进那人的嘴里!”
啧,这...确实有点重口,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堂上这些非常有个性的小公子们在顾宴安面前会那么乖巧听话。
萧洌皱着眉头,只是他更关心那个想强他心上人的是谁:“那个对先生不敬的人是谁?”
哈?这个是重点吗??重点是顾宴安的狠辣好不好!
“没了……小弟弟的那个,是北邑姜家的一位嫡系公子,就因为这事儿,顾家和姜家这些年一直不对付!”
北邑姜家?这个姜家似乎有些耳熟。
“是宫里那位姜贵妃的母族?”萧洌问。
夏云深重重地点头,“就是那个姜家!”
夏云深看萧洌死不悔改,痛心疾首道:“弟啊,色字头上一把刀,凭你的身份找什么样的找不着,乖,咱换个对象,顾宴安是朵带毒的美人花,一般人真不能惹啊!”
萧洌突然想起了那次宴席上第一次见顾宴安时的样子,他从第一眼就知道那人不似表面看起来温文有礼,那双黑眸的背后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渊。
他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出生显贵,从小衣食无忧的人,会同他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地狱中的人一样,浑身散发着黑暗的气息。
顾宴安……到底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