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四角飞檐的亭台座落在三面环水的碧池之上,池中绿叶粉荷,一片盛夏景色。
水榭之中横放着一张紫檀色的楠木长塌,榻上铺着黑金撒花褥子,一个身穿缂丝锦袍的俊秀少年光着脚丫子,大大咧咧地盘坐在软榻上。
长榻两旁立着两个梳着辫子的粉衣侍女,一左一右给榻上的少年扇着风。
萧洌左手抱着水晶果盘,右手拿着牡丹花枝的小银叉子,嘴里嚼着清甜的瓜果,四十五度望天,嘴里鼓鼓囊囊。
从小到大,萧洌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弃儿,没想到从南到北逃个难,他从一个弃儿翻身成了侯府小公子。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
回想那天,饥寒交迫,迫于无奈他准备顺手牵羊,劫富济贫。
没想到刚一出手就踢到了铁板,佩玉的公子反应飞快,一把抓了他的手不放。
人赃并获。
原以为少不了一顿打,没想到锦衣玉冠的玄衣公子看清他的脸后,竟然神色大变,盯着他怔楞了半晌。
随后不顾他声泪俱下满地求饶,硬拖着他上了那辆古朴奢华的四拉马车,一路上他抱着锦衣公子的大腿卖惨诉苦,脑中设想了无数个脱身的办法,而锦衣公子却不言不语地只盯着他看,脸色直变幻。
如今想想后来的反转以及鸡飞狗跳,尤觉得像做梦一般,一个逃难的小乞儿竟然成了侯府的小公子。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萧洌吃着甜瓜胡思乱想。
这时,一直立在萧洌身旁的老妇人开口说道:“公子,瓜果性凉不可多吃,厨房做的枣泥馅儿的山药点心最是养胃,您尝尝。”
刘妈妈是萧夫人特地给他安排的管事妈妈,老人家是萧夫人的陪房,也是侯府里的老人。
侍女端着糕点上前,玲珑精巧的五瓣桃花样式,白里透红,粉白的糕点中间还用枣泥点了一抹殷红,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他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嘴里顿时充满了浓郁的枣香味,再混着清淡的山药泥,不甜不腻,确实美味。
萧洌看着手里的糕点嘴角一勾,差点失笑出声,不久之前他还在街上乞食,为了一口吃得要折无数次腰,不过短短几日便天翻地覆,原来换个出生,整个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眼底一暗,顿感无趣起来,将剩下的糕点放回盘子里,满湖的美景再勾不起心底一丝波澜。
刘妈妈看着软榻上变得兴致怏怏的少年,道:“公子若是觉得无聊,不如起身去园子里转转,消消食也好。”
萧洌可有可无的一点头。
穿上绸袜,双脚刚落地,一旁的小侍女立马跪下身帮萧洌穿鞋。
他反射性地缩回脚,“不用了,我自己来。”
穿好鞋袜,整整衣衫,萧洌背着手,信步往后花园去。
永安侯府位于京城的中心位置,曾是前朝长顺王爷的府邸,众所周知前朝皇室奢靡无度,这王府花园自然也是格外华丽壮观,一路花木扶疏,假山怪石,气象恢弘。
萧洌在前面左看看右瞧瞧,百无聊赖,身后的刘妈妈携着一干侍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忽然,一个身着石蓝色锦衣的青年公子带着两个小厮远远的朝他们走来。
萧洌也发现了,蓝衣公子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貌似来者不善。
思忖间,蓝衣公子到了跟前。
“哟,这不是四弟嘛。”
蓝衣公子语气不屑,撇着嘴,抬着下巴,一副找打的模样。
住进侯府这些时日,侯府里的人萧洌认得也差不多,眼前的蓝衣公子是二房的萧潘。
萧洌笑盈盈道:“三哥好,没想到这个时辰看到你在府里,今日不用上值吗?”
萧潘闻言,勾着的嘴角一僵。
萧洌仿佛没有看到萧潘脸上的僵硬,故作恍然道:“哎呀,不好意思三哥,我忘了你被革职了,这些日子在家闲着呢。”
有刘妈妈这个侯府老人,侯府里的情形他也算了解一二。
萧潘这人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靠着永安侯的关系,在衙门里谋了个闲职,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耍狠斗殴,之所以被革了职,听说是因为在梨园里跟人抢戏子。
抢戏子这事儿萧潘平日里没少干,若是一般人家,知道他背靠侯府自然不会与他硬刚,可偏偏那日与他争抢的是被皇帝召进京城面圣的北邑姜家的嫡长子,姜贵妃的嫡亲弟弟,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嫡嫡亲舅舅,显然不是一般人家。
姜贵妃听说自家弟弟刚刚入京就被人欺辱了,一阵枕头风,皇帝当堂问责。
萧侯爷被问懵了,回来后问清缘由立马将人打了一顿,带着伤痕累累的萧潘登门致歉,这事儿才算过去。至于衙门里的闲职,皇帝为了安抚姜贵妃,自然也就免了。
听说前段日子萧潘一直在院子里养伤,现在看来伤怕是好得差不多了。
萧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讽,冷着脸叫骂:“你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敢奚落本公子!”
萧洌闻言笑容微敛,“三哥,这话儿你要不要当着我爹我娘的面说,我是不是野种,他们最清楚。”
萧潘冷哼一声,“你少拿大伯大伯母来压我!不过是脸长得像一点,你以为你真的是我们家的人!”
“是不是的,你说了不算,我爹我娘说了算。”
“你爹你娘?呸!你倒是厚脸皮,叫爹叫娘叫得还挺顺口!”
萧潘在院子里呆得烦闷,出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大房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本来只是想来摆摆威风,没想到萧洌竟然当面奚落他,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些日子的憋屈烦躁一下子爆发了。
“小野种,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萧潘的少爷脾气上来,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萧洌心里冷哼,他看起来像是好欺负的人吗。
眼看两人要动手,刘妈妈赶紧上前,“三公子,四公子,侯爷今日在家待客,两位公子慎重,侯爷最不愿看见兄弟相阋。”
萧潘闻言挽袖子的手一滞,萧侯爷对他有着天然的震慑。
萧洌见状,眉头一挑,嘴角一扬,双手环胸看着他。
萧潘被萧洌眼里的挑衅勾得邪火直冒,也管不了许多,抬手就要扇过去。
萧洌见状立马往旁边一躲,萧潘扇了个空。
萧潘紧追着萧洌不放,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他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萧洌看着瘦弱却意外的身手灵活,趁着萧潘没防备,他照着萧潘的高鼻梁重重打了一拳。
“啊!!!!!”
萧潘被打得往后直踉跄,捂着鼻子痛叫,身后的小厮见状赶紧上前扶着。
萧潘只觉鼻梁疼得发麻,摊开手见满手都是血,他气得直抖,指着萧洌骂道:“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我要宰了你!”
小杂种?
萧洌听着萧潘嘴里的辱骂,眼底一沉,莫名的烦躁和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脸上笑意不再,他冷冷盯着萧潘,出其不意迅速抓住指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
杀猪般的嚎叫声响了起来。
萧潘抓着微微错位的手腕,弯着腰痛叫:“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断了!来人啊!”
跟着萧潘的小厮团团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灰衣小厮赶紧跑去叫人。
刘妈妈见状给身旁的小侍女使了个眼色,小侍女会意,也跟着转身。
刘妈妈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萧洌抿着嘴,面无表情,眼底聚着一团化不开的冷漠,刘妈妈微怔,待回过神,她立刻佯装着急地问道:“四公子,这是伤到哪里了?”
萧洌被问得一愣,他诧异地看向刘妈妈。
刘妈妈见状,微微撇了撇头示意。
萧洌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心领神会,抱着脑袋就躺了下去。
“哎呦!刘妈妈,我头疼,三哥打得我脑袋发昏,哎呦!”
刘妈妈看着少年机灵的模样眼神一柔,这说来就来的性子跟他们侯爷倒有几分相似。
萧潘在一旁听到萧洌的哀嚎,气得直哆嗦,这个小混蛋,刚刚他压根就没碰着他一根毫毛!
萧潘又气又疼,捧着手腕直叫唤,萧洌见状也跟着瞎叫唤,园子里一时哀嚎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