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纷纷往这处看来。
晏朱明手脚并用挂在江承夜的身上,这姿势委实不雅观,她慌忙跳下来,却怎么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虽然早就知道晏暾会中,可听到贡院的内侍报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激动得要跳出来。她恨不得提个锣满大街地去敲,一边排上十个八个大嗓门的小厮去高喊“晏暾中状元啦!”
她从不会当众失态。江承夜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众人看看晏朱明再看看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晏暾?”
立刻便又人挤上来道喜。江承夜连连否认:“不是不是,状元郎是我的舅兄!”
一听状元不是他这个已婚男子,旁人更来劲了:“令兄可曾婚配啊?”
江承夜把晏朱明紧紧护在怀里,想要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蓦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探花——柳英杰——”
“啊——!”
“当心有人厥过去了!”
“快来救人啊——”
江承夜一怔,恰好人群听见出事,便往出事的那处挤,倒不再围在他们的身旁。江承夜松了一口气,旋即想起来:“那个探花好像是法雨寺那个人。”
晏朱明已经对此人没有印象了。
江承夜思及他好歹是个探花,又是晏暾的同榜,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关心一下他,于是便道:“我去看看。”
晏朱明点了点头,便先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三甲一张榜,宫里的锣鼓队肯定就往晏府去了,动作肯定比她这个从贡院回去的快,现下估计阖府都知道这个喜讯了。
她也不着急,就在车里等江承夜。
江承夜凭借敏捷的身手钻进了人群,果然见一个人脸色惨白,直挺挺倒在地上,嘴上还挂着笑意。这瘦弱的身躯,都能给喜厥过去?
他连忙上前,掐住了对方的人中。
好多人手忙脚乱地来帮忙,但大多数不认识他,更无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探花。柳英杰被掐醒,一睁眼便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当下喜极而泣:“江兄——我——”
江承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回去再说。”
若他说他就是那个探花,他们两个就都会被按在这里,走不脱了!
江承夜拽着柳英杰,将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拖了出来,好容易到了空旷处。
见江承夜也来看榜,柳英杰更坚定地认为他是举子,便也问道:“江兄可中了?”
江承夜:“我没考。”
柳英杰张大了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人都到进城了,怎么不下场呢!”
江承夜捂脸,不知道跟他怎么解释。半晌问道:“你在京中可有落脚点?”
柳英杰一穷二白,哪来的钱租房,今日还是起了个大早租了驴车从法雨寺赶来的。他的喜报估计也得送到寺院里去。
江承夜思忖了一阵,说道:“不若上我家坐坐,我家舅兄也中了。”
柳英杰大喜:“如此甚好!恭喜恭喜!”
他高高兴兴答应跟着江承夜回府,怪不得上京赶考还带着娘子呢,原来是舅兄也一道,互相有个照应。他想江承夜应该在京城租了个小院子,谁料走着走着,便见到前方锣鼓喧天,报喜的队伍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江家娘子坐在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未置可否。江承夜说:“这条路堵住了,我们换条路去。”
他们便掉头,恰遇见另一队报喜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内侍端了个大红漆盘,上头是一朵巨大的红花,一路小跑,高喊着:“探花郎等等!”
两队人马正好撞上,把江承夜夫妇和柳英杰两头围堵在巷子中。
柳英杰才想起自己是探花,那追着来的报喜队伍是来捉他的,正想上去和领头的内侍搭话,谁料身后蹿出个大娘,叉着腰对那内侍道:“什么探花,咱这儿可是晏府,高中的是状元!”
那抱着红花的内侍白了她一眼,转过身来,换上一朵盛开的太阳花笑脸对上柳英杰:“柳郎脚程真快,让奴婢好找啊!”
柳英杰赶紧道歉,他高兴得昏了头了,都忘了前三甲有宫里的人去报喜的事情。不过自己居无定所的,也没个合适的地方接待那报喜的礼官,便有些为难地问江承夜:“江兄,这个……能否借贵府的地方一用,好让小弟招待一下诸位大人的茶水?将来一定不忘大恩。”
他都是探花郎了,江承夜自然不好拒绝,只是自家在孝期,不便见客,于是商量道:“不然,咱们去我丈人家吧,他那儿地方大些,而且招待人的东西想必是备齐了!”
柳英杰也没多想,连连点头:“那就有劳江兄!”
然而两人被堵在巷子里头,根本没法动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车上的晏朱明也扶着额,不时掀开车帘看一眼。
恰此时,巷尾的晏府开门了,有人高声叫喊:“状元郎出来了!”
“晏大人!恭喜晏大人!恭喜晏郎君金榜题名!奴婢给您二位道喜了!”
人群鼎沸起来,朝着晏府围拢,终于让出条可以让小马车经过的路来。晏朱明赶紧招呼两人上车。
她坐在车厢里,江承夜陪着柳英杰坐在车辕上,柳英杰正好能瞧见不远处人群围堵中那挂着大红灯笼的“晏府”二字,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便是今科状元,晏郎的家啊。”
他在殿试上见过晏暾,很是仰慕,听闻他父亲又官至宰相,母亲是皇室郡主,人却低调文雅,毫无纨绔之气,心中益发敬服,发出感慨:“若有幸,定要上晏兄家中拜访。”
小车碌碌,不一会儿便从巷子另一侧的小路里绕了出去,再返回巷子的另一头。
巷尾两户人家,一家是人声鼎沸花团锦簇的晏府,一墙之隔是白幡罩顶,死气沉沉的江府。大家都知道江府守孝,怕沾染晦气,上前恭贺晏府登科的时候,还记得要避开江府的门庭,以至于江府门前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小车突兀地停了下来,柳英杰四处张望,见又回到了晏府门口,不免有些吃惊:“江兄,我们这是到了?”
江承夜点头。后头给柳英杰报喜的内侍也气喘吁吁地跟到了门前,瞅了瞅那白花花的“江府”,又看了看衣着朴素的江承夜,这才认出来:“江二郎!哟!奴婢有眼不识泰山了。江二郎舅兄高中,恭喜恭喜!”
江承夜很是周到:“不客气不客气,鄙府上如今孝期,不便接待贵使,贵使请先去隔壁落脚。我安顿完我家娘子,便携柳榜眼来接这个喜。”
柳英杰一张嘴巴长得老大,看看江承夜,又抬头看看江府的牌匾:“这是你家?”
江承夜点点头,很是无辜。
柳英杰倒抽一口凉气:“隔壁是你老丈人家?”
江承夜又是点头,似乎并不解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柳英杰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黑,立刻又厥了过去,霎时间一片人仰马翻。
柳英杰醒来的时候,人躺在晏府的客院里。几个小厮围着他照顾,他一醒,立刻有人静悄悄地出去了,不一会儿,江承夜和晏暾联袂而来。
柳英杰殿试上就见过晏暾,看见他忙不迭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行礼,被晏暾扶住了:“你我同榜的缘分,何至于在意这些虚礼。好生歇息!”
柳英杰看看他,又看看江承夜,鼻子一酸:“我竟是个憨的,还以为江兄是哪家上京来赶考的举子,竟不知道是晏兄的妹夫!”
他多少也知道些朝中的事情,顺着晏暾的身份,还能不知道江承夜是谁?
江承夜点了点头,毫不客气:“柳兄学问好,但有些事情确实有点缺心眼。您的身体也是要好好保重,这么点时间都厥过去两回了。”
柳英杰被他说的脸色一红。他是农家子,从小虽然不用下地干活,只读诗书,可他吃的用的,哪里比得上江承夜晏暾这种世家子,当然也养不出什么健硕的身子。
晏暾很客气:“无妨,柳兄若是不嫌弃,可以在鄙府上小住。想来柳兄的功名,很快就能等得吏部甄选,届时便能有自己的府邸了。”
能住丞相府,还可以和晏暾朝夕相对,柳英杰都乐傻了,忙不迭答应了下来。晏暾安下心,便又领着他去打点送喜报的使者。
他这个探花有状元打样,自然是错不了规矩。只是晏府住了状元和探花,日日上门打听婚事的人,多得都要把门槛踏破。
两人皆是未婚,都是抢手的香饽饽。有些人自己掂量着晏暾齐大非偶,他家姑娘配不上,那寒门出身的探花郎也是可以争取争取的。也有人想买一送一,把两个人都招成女婿的。直到有一天宫里贵妃的车架大摇大摆地来了,车上走下来贵妃身旁最得脸的大伴,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吼道:“贵妃娘娘请安阳郡主入宫叙话!”
这样做作,不就是让全世界都知道,贵妃也看上了安阳郡主家的儿子了么。
自然没人敢跟公主抢夫郎,来找晏暾的人便少了,可是此消彼长,找柳英杰的人数便开始大幅度攀升,累得柳英杰连夜借了钱去买了两个小厮来打发这些事情。
江承夜自然问他:“你心里怎么想的?”
柳英杰扭捏了一会儿:“其实,有些话想问问嫂夫人……”
江承夜的脸登时就黑了:“嚯?柳兄这是何意?”
那眼神简直就是要把他杀了一样。
柳英杰慌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其实小生心中早有所属,正是当日在法雨寺遇见的那位,嫂夫人的好友。只是碍于礼数……不敢上前搭话……也不知道那位娘子可曾许人?”
江承夜这才松了口气。他的神色立刻变得轻快起来:“这有何难?我去替你问来!”最好他早点把人娶走,省的晏朱明三天两头担心陶扬荷,往法雨寺跑。
柳英杰松了口气,便安心坐下了。江承夜走回江府,把事情同晏朱明一说,晏朱明也很欣喜。
本来,陶扬荷住在法雨寺本就是权宜之计,但是京城陶家那里却是决计也不能回去了。萧清元只被禁足了半年,等他出来,说不定要找陶家和陶扬荷的麻烦。为今之计,最好是能给她尽快找个能护住她的夫家。
柳英杰毕竟是探花,若她嫁给他,萧清元和陶家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晏朱明当下拍板,让柳英杰回法雨寺相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