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一大早赚了自己一个月都赚不到的钱,接下来一整天时间,于笙的心情都格外的好,比之以往每每好似要溺死自己的表演,今天倒是格外愿意和游客互动了。
等她表演结束,她的直属领导王经理,一个身高170体重170的中年男人,破天荒夸了她一句不错。
其实,王经理也不容易,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啊,说白了,就是靠着“恩客”赏饭,你一天到晚对着谁都没个笑脸,表演时憋气憋到让人胆战心惊,谁能受得了。
也幸好那时是2014年,国内的人鱼表演还不像后来那么普遍,不然于笙早就被开了。
于笙有点不习惯王经理突如其来的和善,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感谢领导的认可”之类的客气话,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王经理对她的木讷并不在意,只是语重心长道:“继续保持,这个月你表演得多,我会向馆长给你申请500块钱的奖金。”
于笙原本每天空洞的眸子,忽闪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今天好像有点不同,运气似乎很好,但是仔细想想又感觉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于笙难得在巷子口的小摊上买了点鱼虾,海市每年五月到九月休渔期,海鲜大多是冷藏厂出来的,会比平时贵一些,不过,于笙今天心情好,难得有了一丝想要犒劳自己的冲动。
只是,于笙的好心情也仅限于到家前,门打开了,闻着家中散不尽的恶臭,迎着曾玉华仇恨的目光,眼底微弱的光渐渐熄灭,神情渐渐退化至麻木。
看吧,生活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不同。
于笙好似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沉默着收拾好曾玉华故意留下的残局,然后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厨房,对着所有食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做好心理建设,这才开始做饭。
饭菜做好后,于笙便端着碗开始了每天最折磨人的工作,给曾玉华喂饭。
于笙刚将鱼肉喂到曾玉华嘴里,就被她喷了满脸,甚至她还想伸手打掉她手里的碗,不过被早有准备于笙躲过了。
没能得逞,曾玉华就开始骂,各种恶毒词汇往于笙身上堆。
“你个扫把星,都是你克得这个家支离破碎,我真后悔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没把你直接掐死!你怎么不去死!”
于笙好像开启了自动屏蔽器一般,没什么反应,只是趁着她张嘴的时候,往她嘴里塞了口馒头,可能是力道没有控制好,塞得有点深,曾玉华“呕”了一声,终究是把馒头咽下去了。
吃完了,曾玉华还准备继续骂,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于笙往曾玉华嘴里塞了个虾仁,这才转身去开门,和前一天一样步骤,确认了门外不是坏人,于笙出门把门甩上,蔫蔫地看着池慕。
“有事?”
池慕皱眉打量了她两眼,感觉于笙的状态和早上的时候似乎差了很多。
只不过,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让池慕并没有选择多嘴,而是把手里买来的鱼虾举了举。
“你会做吗?”
于笙盯着和自己今天买的相同的食材看了好几眼,转而又盯着池慕打量了好几遍。
见于笙盯着自己看,池慕淡淡解释:“我不会做饭。”
于笙:“……”
池慕:“我可以付加工费给你。”
于笙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池慕试探:“五百够吗?”
于笙:“……”
这哪里是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分明是散财童子!
十分钟后,于笙自带油盐酱醋和配料走进池慕家的厨房开始忙碌起来,而池大少爷则揣着手,好似没骨头似的懒懒地靠着门框,百无聊赖地看于笙做饭。
见她有条不紊地将鱼炖进锅里后,才转头开始收拾虾,池大少爷盯着她从虾上抽出的黑线,脸上带着一丝嫌弃:“这是什么?”
“虾线啊。”于笙回答得理所当然,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池慕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虾线?”
于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感慨新邻居真是白瞎了那张攻击性十足的脸。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于笙给出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屎。”
说完,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慕,在看到池慕微变的脸色时,于笙唇角不自觉翘起,眼底带着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窃喜。
池慕本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她脸上清浅的笑意时,微微一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两天里,他第一次看见于笙笑,虽然很浅,却冲散了原本的死气沉沉,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看起来…还挺乖。
池慕也不傻,自然看懂了于笙是在故意等着看自己笑话,难得他心情不错,也起了几分逗弄于笙的心思。
大少爷下巴微抬:“我想了想,觉得白灼太清淡了。”
“嗯?”这下迷茫的人换成了于笙。
“那就一半白灼,一半…”迎着于笙不解的目光,大少爷嘴角一歪,坏笑道,“一半油闷吧,再剥几个虾仁包个饺子。”
于笙怔愣地看着池慕笑容邪气的俊脸,眨巴眨巴大眼,翘起的嘴角往下一压,忿忿瞪他。
哼!万恶的资本主义!
一个小时后,池慕靠坐在餐桌旁,看着于笙板着脸进进出出,将炖鱼、白灼虾、油闷大虾和炒青菜一一端上桌后,又扭头进厨房煮饺子。
池慕勾了勾唇,挑了块鱼肉送进嘴里,鱼肉很嫩很入味,他又将目光移向色泽油润红亮的油闷大虾,皱了皱眉,看起来很有食欲,但是吃起来很麻烦。
池慕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根青菜,再度将目光投向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她身上套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灰扑扑的卫衣,左手举着锅盖,右手拿着大勺在锅里熟练搅动,耳边的碎发落下,在脸上轻轻滑动,她并没有管,而是用袖子随意蹭了蹭。
很糙一姑娘,看起来似乎很缺钱。
池慕莫名哼笑了一声。
等到于笙端着饺子出来的就看见池慕懒洋洋靠着桌子在玩手机。
于笙心里咯噔一下,将饺子放下后,始谈道:“不好吃吗?”
池慕盯着冒着热气的饺子看了两眼。
于笙却因为他的沉默陷入了焦虑中,心很慌,砰砰乱跳:“我手艺…”
“饺子包得不错。”
于笙正心慌慌,冷不丁听到池慕的夸奖,不免疑惑的“嗯”了一声,上扬的尾音因为气息不稳有些一波三折,听起来多了那么点难以启齿的意味。
于笙还处于情绪的波动起伏中,没有察觉到不对。
池慕耳朵微颤,忍不住抬头去看于笙,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帮我剥虾。”池慕将油闷大虾往于笙面前推了推。
于笙迷茫:“剥虾?”
池慕夹起一个饺子吃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眸子:“嗯,我嫌麻烦,你帮我剥吧,二百。”
于笙盯着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所以…”
池慕不解的“嗯”了一声。
于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暗暗瞪了池慕一眼,这一眼被池慕抓了正着,两人都愣了一下,池慕微微皱眉。
于笙心中有些紧张,不会得罪了散财童子吧?!
池慕:“那五百?”
于笙:“......”
沉默三秒,于笙瞪人那一瞬间的勇气散尽,老老实实坐下。
池慕勾起唇角,心想,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
两人南辕北辙的脑回路,难得碰撞出了和谐的画面。
只不过,这和谐并没有持续多久。
准确来说,也就持续了五秒。
当于笙捏着喷香的油焖大虾下意识嗦了一口后,饭桌上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凝固中。
于笙咽了咽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被馋出来的口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同样石化的还有对面的池慕。
大少爷这辈子都没想过,让人剥虾,那人会当着他的面嗦了一口。
池慕想说不吃了,但是想到于笙自己都忍不住嗦了一口,这虾应该挺香。
池慕好奇问她:“好吃吗?”
于笙僵硬点头。
于是,大少爷破天荒主动递了个台阶:“虾已经裹满酱汁了。”
于笙无措地看着他,没听懂。
池慕对上她的视线,脑海中浮现出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委屈小猫,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不用再浇其他料汁了。”
于笙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搐。
有钱人说话都这么文雅吗?
在池慕的示意下于笙把自己嗦过的虾吃了,随后去厨房洗了手,开始专心剥虾,时刻提醒自己不许再往嘴里送了!
许是自我洗脑很成功,剥完虾后,于笙看着手指上酱汁只是咽了咽口水,难得没有舔。
池慕看到了她眼底的渴望,好笑地将盛着虾仁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洗洗手,一起吃。”
于笙:“嗯?”
池慕好心解释:“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于笙表情凝重地去洗了手,表情凝重地坐回了餐桌旁,又表情凝重地盯着盘子。
池慕夹了一个剥好的虾,在酱汁里打了个滚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一抬眼,就被于笙的表情整迷茫了。
池慕挑眉:“不是想吃吗?吃吧。”
于笙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心中疑惑:“…吃了扣钱吗?”
池慕一愣,旋即被她逗笑了,原来她表情这么凝重是在担心这个。
“如果要扣呢?”
“那我就不吃了。”
池慕闷笑了一声:“放心吧,不扣。”
于笙这才松口气,吃了起来,只是一顿饭下来,于笙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等吃完收拾好,揣着钱出门扔垃圾,夜风一吹,于笙慢慢清醒过来,不对啊,自己不是拿钱给人做饭的吗?怎么就和“金主”吃上饭了?
同一时间,池慕躺在沙发上发呆,思索着和于笙相同的问题。
怎么就和花钱雇来的“小保姆”吃上饭了?
思索片刻,池慕轻嗤一声,吃都吃了瞎琢磨什么。
“不过,她做饭还挺好吃。”池慕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心子里开始盘算第二天的食谱。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于笙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家门前,正打算开门,对面池慕家的门就开了。
于笙疑惑。
池慕仿佛没长骨头一样靠着门,冲她比了个五。
于笙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怎么反应的那么快,立刻就点头应下了,让池慕等自己半个小时便匆匆回家。洗床单的时候,于笙才忍不住后悔,刚刚怎么没问清楚就答应了,万一,是自己会错意了,散财童子今天没想散财怎么办?岂不是很尴尬。
于笙长长叹了口气,为了仅仅只是自己设想的,实际上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开始发愁。
愁思虽多,但是,她还是想赚那五百块。
于笙一边神情恍惚的给曾玉华喂饭,一边在心中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通通过了一遍,为自己做足心理建设。
曾玉华目光阴恻恻地打量着于笙,眉心折起的印子更深了几分。
曾玉华转头躲开于笙喂来的面,问:“怎么,出事了?”
于笙回过神,看向曾玉华,四目相对,母女两个暗暗较劲。
毕竟母女二十年,双方对彼此的脾气都十分了解。
比如,曾玉华虽然什么都不知道,明显感觉到于笙这两天不太对劲。
比如,于笙知道自己的母亲问出的话绝对不是关心,而是在想着怎么能在她出事的时候,最大程度的一脚踩死她,这样就可以带着她去见她爸,实现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了。
于笙随口胡扯:“高利贷的又来催债了。”
果然,曾玉华的脸上带着狂喜,她伸手用力攥住于笙的手腕,神情癫狂:“别给钱!就让他们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于笙默默地看着她发疯,并没有什么反应。
曾玉华完全沉浸于自己疯魔的精神世界,自顾自地说:“太好了,我可以去见学强了,我要道歉,我要求他原谅我,你也要,咱们一起跪下求他,他肯定会心软的,到时候就不会和我离婚了…”
于笙叹了口气,往她嘴里塞了口面:“先吃饱再说,不然道歉道了一半饿晕了怎么办。”
曾玉华难得没吐,一边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一边把于笙喂她的饭咽了下去。
喂完饭,于笙将曾玉华安置好,才转身出门,在不安中敲开池慕家的门。
幸好,之前的所有设想都是自己吓自己,于笙老老实实做了饭,又收下五百块钱。
经过几天的相处,于笙和池慕之间已经培养出了默契。
对于于笙来说,只要池慕出现,肯定就是来给自己送钱的,对于池慕来说,有事找于笙,只要出钱就万事不用操心。
正当于笙盘算着再攒点钱就可以带曾玉华去精神病院看病的时候,曾玉华发现了她和池慕之间的“交易”。
那天,于笙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刚进家门,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躲避,曾玉华坐在轮椅上,手里的菜刀几乎是擦着于笙的肩膀砍到了她身后的大门上。
一声巨响过后,于笙迅速回神夺刀。
曾玉华一边疯狂舞动着菜刀,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扫把星,不要脸,年纪轻轻,学会勾搭男人了!我让你不安分,我让你乱搞…”
“妈,你清醒点,松手…”于笙用尽全力抱住暴怒的曾玉华,掰着她的手指试图抢下菜刀。
此时,对面的池慕听到动静过来敲门,问她怎么了。
曾玉华发疯的时候原本力气就大得出奇,被池慕的声音一刺激,顿时一副要和于笙拼命的架势。
曾玉华一把将于笙甩开,于笙的后背重重磕在鞋柜上,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敲门声更加急促,曾玉华趁机再度举起菜刀,朝着于笙砍去,嘴里疯疯癫癫地喊着:“该死,贱人都该死!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于笙躲闪不及,只能抬起手臂抵挡,菜刀重重落在于笙的手臂上,幸好刀钝了,于笙还没来及磨,因此只是袖子被划破,手臂破了点皮。
于笙瞅准时机,不管不顾抓住刀刃,虽然手掌被划伤了,但好在成功夺下了刀。
曾玉华那股劲头过去了,加上边骂边动手的,也累得不轻,尝试着抢了两次菜刀没抢到,索性就指着她继续骂,只不过气息不稳,骂声也是断断续续。
隔着门,于笙听到门外再度传来池慕的询问。
于笙应付了一声“没事”,随后也不管门外的人,将菜刀往乱七八糟的厨房一扔,转身推着咒骂不止的曾玉华回了房间,强行给她喂了两粒药。
曾玉华终究是抵不住药效,睡了过去。
一通折腾下来,于笙全身被汗水浸湿,巨大的脱力感让她一屁股滑坐在地,她手掌的伤口还在流血,于笙盯着地上刺目的血迹,心想,这样流下去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这时,床上的曾玉华不安稳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呓语,于笙仿佛瞬间惊醒,回头看着曾玉华,印象里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特别漂亮。
可是,这几年的身心磋磨,加上没有钱好好治疗,导致她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几乎全白了。
于笙呼吸颤抖,目光重新落回手上的伤,轻声呢喃:“我还不能死。”
于笙勉强撑着床起身,往外走。
门打开,目光触及楼梯上的人影,于笙的身形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