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人鱼 第1章 第 1 章

花城，南泽湖畔，一家开了十年的民宿一树花开里正在上演着特色演出。

巨大的珊瑚缸中，一条人鱼在水中姿态闲散，自在徜徉，在灯光的照耀下，黑色鱼尾轻摆折射出耀眼的光斑，在鱼群中穿梭时，显得分外灵动。

珊瑚缸旁围满了举着手机拍照、录视频的游客，这些人大多是受老板娘亲自表演的噱头吸引而来。

实际上，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噱头，而是她在完成一场持续十年的约定。

十分钟的表演结束后，人鱼上岸，有人凑过来想要老板娘于笙的联系方式。

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于笙看着面前留着微长卷发，满身艺术气息的男生，微笑摆手婉拒了。

男生年纪不大，被拒绝后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追着于笙问原因。

刚来的服务员小樱一边给于笙递浴，一边笑着帮自家老板娘挡桃花：“我们老板娘有爱人了。”

这个回答让男生愣了一下，旋即求证般地看向于笙。

于笙裹着浴巾，笑着冲他点点头。

男生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失望，不过依旧体面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于笙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微微颔首，和小樱一起离开。

往房间走的路上，小樱忍不住好奇道：“老板娘，你真的有爱人了吗？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于笙失笑，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温柔，“他啊，身体不好，在另一座城市治病。”

“原来是这样。”小樱也跟着笑了，还忍不住打趣于笙，“提起他，你笑得这么甜，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于笙一愣，摸了摸脸，轻点了下头，肯定了她的话。

小樱年纪不大，性子也活泼，见于笙愿意聊，便忍不住八卦起来：“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于笙并没有着急回答，她站在正对着庭院的窗户前，看着院中花开浓艳的美人蕉，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他啊，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会发光。”

十年前

五月初，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让海市好不容易回升的气温重新降了回去，空气又湿又冷，还弥漫着一股死鱼的腥臭味，这种破天气没事的人都在家猫着，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于笙显然不在此列，同样不在此列的还有于笙的债主。

于笙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人鱼表演，现在准备赶回家给她妈做饭。

她走在狭窄的老巷子里，一手拎着刚刚在巷子口买的菜，一手撑着把折了两根伞骨的破伞，低垂着脑袋往前走，轻易不肯与人对视。

破旧的路面上了，陈年泥垢被大雨这么一泡，又脏又粘，于笙却仿若未觉，直到视线中多出四只脚，正好拦住了她回家的路，于笙才慢吞吞抬头。

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可惜，这样一双眼睛却没有它应有的神采，反而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死寂。

“哟，小于下班回来啦。”说话的人留着精短的卡尺，嘴上还叼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一双冒着寒光的三角眼，斜楞着看向于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老子不好惹的气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于笙神情冷淡地看着三人，不等对方再张嘴便熟练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递了过去，袋子很薄能清晰看见里面是一沓红色钞票。

“还挺懂事。”说话的人哼笑了一声，示意另一个人接过塑料袋。

三个人站在雨里，对面两人也没有打伞，就这么掏出钱点了起来。

点完后，数钱的人狠狠拧起眉毛，斩断眉尾的刀疤也跟着抽动了几下，显得格外狰狞。

“刀哥，这才四千！”

被称作刀哥的男人眯起三角眼，用力吸了口烟，被雨水打湿的香烟挣扎着冒起猩红的火光，随后便被他捏着掐灭在了老楼的石灰外墙上，嗤的一声，烟头落地，只留下一个黑点。

“小于啊，你爸欠了我们好几十万，按照你这个还法，老子猴年马月能收回账？！”刀哥说到最后突然加重了语气，明晃晃地带上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然而，于笙依旧面无表情，配上空洞的眼神，好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这个月就这么多。”

“你…”

“如果觉得少，就去找欠债的人还。”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了，隐隐透出一股平静疯感。

刚刚数钱的男人是第一次对上于笙，直接破了防，指着她，怒道：“你他妈的敢这么和刀哥说话，信不信老子抽你！”

于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黑漆漆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刀哥歪头又点了根，用力砸吧了两口，吐出一个浓烟才指着她，阴狠道：“我不管这钱是你欠的还是你老子欠的，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别忘了，你那个瘫子妈还在家呢。”

于笙的眸光忽闪，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发抖，撑着伞的手在剧烈抖动中把伞上雨水甩了对面两人一脸。

先前数钱的男人警惕地后退两步：“草，她不会有精神病吧。”

刀哥嘴里的烟也忘了抽，恨恨地盯着她，半晌撂下一句狠话匆匆离开。

这年头谁都不愿意惹上精神病，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两人离开后，于笙的症状依旧没有消退，甚至越来越严重，伞倒了，手里的菜也被摔在了地上。

于笙用尽全力想要将手伸进兜里掏药，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嗓音：“没事吧？”

紧接着，于笙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微微蹙起眉，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手，又白又嫩，骨节修长，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看。

那时候于笙还不知道有“手控”这个词，只知道自己盯着那双手看了好一会儿，注意力转移后，似乎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也缓解了几分。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手的主人再度询问：“你没事吧？”

于笙低着头甩开他的手，胡乱地摇了摇，便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进了楼洞。

老旧的楼道光线昏暗，发霉的墙皮左缺一块右缺一块，于笙强忍着不适冲到二楼，抖着手开门。

门打开，空荡荡的房子里，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于笙神色未变地进门，用力关上微微有些变形的防盗门，从兜里找出药塞进嘴里，不等症状缓解，便朝着臭味的来源处走去。

与此同时，门外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懒懒地扒拉着头上掉落的墙皮，慢条斯理的掏出钥匙打开了于笙家对面的门。

进门后，他盯着居然没有自动消失的满屋灰尘没有着手打扫，而是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身出门，敲响了于笙家的门。

彼时，于笙刚把家里的窗户打开，正闷头忙碌着，地上堆着刚换下的脏床单，头发斑白的曾玉华坐在轮椅上眼神如刀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只以为两人隔着血海深仇，无论如何也不会往母女关系上猜。

事实上在曾玉华目前的精神状态下也确实如此，她恨不得带着于笙一起死，可是于笙却想带着她一起活下去。

该说的早就说过了，说得多了反而可能刺激她，因此，于笙只是沉默着将床单换好，便神情麻木地抓起地上弄脏的床单去了卫生间。

曾玉华一言不发，只是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于笙的背影。

听到敲门声时，于笙刚将弄脏的床单泡进盆子里，两只粗糙的手上沾满了泡沫。她直起腰，警惕地盯着门的方向，分辨了片刻，发现只是普通的敲门声这才冲了手，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两眼，眉心狠狠拧紧。

“有事？”于笙隔着门询问，语气淡到几乎没什么情绪。

门外的人愣了一下，才解释：“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有些事想和你打听一下。”

熟悉的慵懒嗓音让于笙眼底的神色稍稍松动，犹豫了一下，看了两眼对面敞开的防盗门，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随手又将身后的防盗门用力关上

于笙盯着眼前这张白皙精致，和整个海市显得格格不入的俊脸打量了两眼，浓眉凤目，目光凉薄，心中对新邻居的初印象便是不好惹的大少爷。

在于笙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扫了于笙两眼，得益于于笙十分有欺骗性的长相，对方在心里给于笙贴上了一个丧气甜妹的标签。

“你好，我叫池慕，今天刚搬来。”池慕懒洋洋地自我介绍。

按照接下来的对话走向，于笙应该礼貌自我介绍，可是她并没有，只是淡淡的又问了一遍：“有事？”

其实，于笙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懒，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厌世的惫懒。

池慕并没有因为于笙的无礼而生气，只是指着自己敞着门的房子解释：“我今天刚搬过来，家里很脏，所以想和你打听打听从哪里能找到小时工。”

于笙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微微皱眉，心想这人看起来并不蠢，怎么好像有点呆。

于笙给出简单回答：“网上。”

池慕浓眉轻簇，凤眼中带着一丝茫然：“网上？”

显然，于笙的答案在池慕这儿超纲了，变成了新一轮的问题。

池慕慵懒开口：“你可以帮我找一个吗？”

于笙烦躁地皱了皱眉。

池慕补充：“我可以给你介绍费。”

于笙眉心松动了。

池慕淡淡道：“500够不够？”

于笙皱起的眉头彻底松开，一秒不待犹豫的回答：“可以！你想找个多少钱的？”

池慕勾起唇角，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语调依旧懒散：“我的预算是2000。”

于笙：“......”

见她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

池慕对这方面属实没有什么经验：“怎么，少了？再加两千也行。”

于笙的眼睛真得亮了：“你看我行吗？”

池慕眉梢一挑：“嗯？”

十分钟后，于笙给池慕搬了个凳子让他坐在门外，自己则全副武装，吭哧吭哧开始收拾起来，这4500块钱好像在某一瞬间治愈了她，整个人显现出一股许久没有出现的活力。

池慕家的房子虽然空了几十年了，但是每年都有安排人来收拾，而且里面的家具少得可怜，所以浮灰虽然不少，但是打扫起来太难。

于笙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把50平的房子打扫地干干净净，甚至把玻璃也擦了。

池慕仔细检查过后，满意点头，随手又给了于笙500块小费。

于是，短短三个小时，池慕在于笙心里的印象更立体了，果然是个人傻钱多不好惹的大少爷。

于笙灰头土脸的揣着新到手的5000块钱，转身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池慕再度叫住了。

面对有钱的“金主”，于笙的态度明显和善了不少：“还有哪里需要打扫吗？”

池慕盯着她灰扑扑的脸愣了愣，转瞬脸上再度挂上礼貌的微笑：“没有，我只是想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带我去买家具，给你2000块辛苦费。”

于笙：“有！”

第二天，于笙和同事换了班，一大早便敲响了池慕家的门，可惜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出来。

于笙感觉自己被人诓了，毕竟正常人谁会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到处撒钱。

于笙坐在楼梯上，揪着头发，开始焦虑了，对方到底想骗自己什么呢？

且不说于笙原本就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就按照于笙现在大脑雾化的状态，能得出自己被人诓了的结论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冥思苦想半天，除了薅掉好几根头发外，一无所获。

正当于笙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报警时，熟悉的慵懒嗓音响起，一瞬间，好似沙漠中迷路的人突然看见一片绿洲，既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

“不好意思，久等了。”

池慕说完，发现于笙只是眨巴着大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有点傻气。

池慕不解，便又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我昨晚没有住这边，所以回来得有点晚。”

于笙终于反应过来了，拍拍屁股起身，“没关系，我们现在去正好家具店开门。”

池慕：“那就麻烦你了。”

于笙疲惫地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一大早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此刻，她已经开始疲惫了。

两人下楼，穿过破旧的老巷子，往外走，有认识于笙的人，看见她和池慕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一样暗戳戳打量，只不过于笙闷头走着，丝毫不关心。

因为家具店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所以，于笙打算带着池慕走过去，可是走出老巷子后，池慕指着路边等候的出租车邀请她上车。

于笙沉默了两秒，跟着上了车。

一路上，于笙始终保持沉默，出租车师傅倒是热情的和池慕聊了一路，下车后，心情不错的池慕直接甩出一张红票子，没有要找零。

于笙盯着他的操作，心中确信了，他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而这一想法，在池慕壕无人性的买下家具店最贵的家具和床垫后彻底坐实了。

只不过，结账的时候见他连价都不砍，于笙还是难以接受，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消费观。

当然了，老板也懵了，这实在不符合他的经营理念！

于笙觉得自己不能白拿人两千块钱，于是将池慕付钱的手一按，主动帮忙砍价。

她似乎看到老板也松口气。

池慕不懂，便懒懒地靠着柜台，津津有味地听着于笙和老板一个哭穷，一个哭生意难做，有来有往，情绪上来的时候好像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却又默契的再度心平气和继续拉扯。

看了一会儿，池慕感觉自己懂了不少，等于笙需要打配合的时候，立刻皱着眉帮腔说要不就再考虑考虑。

于笙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便继续投入砍价中，池慕愣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一次的笑和以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有了几分不同，仿佛是发自内心的。

二十分钟的拉锯战后，5万的家具，在老板的痛心疾首下，省了8000块，还赠了一个小躺椅。

池慕看向于笙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于笙擦了擦汗，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示意池慕可以付钱了。

池慕立刻递出卡，老板接过卡一边哎呦哎呦地喊着心疼，一边快速刷卡。

约定好送货上门的时间后，于笙和池慕便出了门，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于笙好似被抽干了精气，整个人都蔫蔫的。

直到眼前一只漂亮的手，捏着更加漂亮的红色票子递到自己面前，于笙的脸上才稍稍多了一丝情绪。

她伸手一捏，大眼眨啊眨，疑惑地看向池慕。

池慕语调慢悠悠的解释：“省下的8000块钱是你的功劳，分你一半。”

于笙完全处于状况外，一时间本不清自己是因为池慕对自己的肯定而错愕，还是因为对方的大手笔而震惊。

池慕将钱塞进她手里，淡淡道：“这是你该得的。”

该得的？！于笙捏着手里的钱，抿了抿唇，突然发现这三个字意外的让人舒服。

感情保甜，嘎嘎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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