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第二天,余安在同样的地方看到了江期。
八点的阳光已经开始灼热,透过梧桐树上的空隙,斑斑点点地碎在他身上。
他倒是会找地方。
他蹲在树底下,深蓝色的校服长裤因为他的高个子莫名短了一截,漏出一段小麦肤色的腿。他百无聊赖地支着一根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宛若一只被驯服的哈士奇。
他顿了顿,没想到驯服一只哈士奇只需要一盒牛奶。
余安失神望了一会儿,江期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传来几人聊天声,从远及近最后隐在楼梯间。
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朝树下走去。
江期听见声响,立刻抬起头,见到是他随手扔掉木棍,起身迎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余安的一个不用就让他老老实实地起早等在这里。
五分钟交易完,江期看了眼时间,才八点二十。
余安看起来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江期也不催促,今天的时间富富有余。
“考得怎么样?”出于对新同桌的关心,余安随口问了一句。
江期闻言一怔,回想昨天考的语文和数学,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因为体育生分科无所顾忌,头脑一热就选择了理科,导致他现在连简答题随便胡诌一个答案都做不到。
不过之前他并没有对各种考试上心,无论成绩如何他都不需要担心。然而今天被余安这么一问,忽然有种莫名的心虚。
彭岑给他安排了一个学霸同桌,结果他却考成这个奶奶样。
他咽了咽口水,支吾道:“还...还行。”
今天是理综和英语,上午更加难熬,余安没有多说其他,临走前提醒了一句,“英语考完之后别忘了回本班。”
“哦,知道了。”江期弱弱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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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英语提前交卷,江期松了口气,单肩背着书包往楼上走去。
三楼鸦雀无声,尖子生们都在奋笔疾书,一班在走廊的尽头,江期蹑手蹑脚地路过二班,透过走廊的窗户斜看过去,右边第一排第一个,余安已经停笔了,左手拄着下巴望窗外发呆,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像是在靠时间。
还有十分钟结束考试,余安起身了。
原来他在掐算时间,等交卷出来后,一抬眼就看到一脸尴尬的江期在教室外。
“呃,我比你早交卷了几分钟。”面对余安疑惑地眼神,他不自在地向上拢了下书包肩带。
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交完卷之后要站在一班的外面,明明应该等在三班才对。
周围太静了,江期的声音隐隐传进了教室。
监考教师从窗户向外看去,瞥了他们俩一眼,江期连忙道:“老师看我们了。”
余安提着书包,“嗯,知道了。”
魔鬼似的结束铃响起,沉寂的三楼终于有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监考老师呼和着交卷,课桌摩擦声,卷子哗啦声,还有广播传来的乐声。
他俩回到三班,有人从里面出来,江期先一步挡在前面,余安跟在他后面,安全地回到座位。
考完试,教室里一阵哄闹,所有人都在计划接下来的一周怎么放松,各科课代表捧着厚厚的几摞卷子一进教室,顿时一片哀号声。
楼下不知哪个班传来响亮的敲桌声,轰轰地直响,不知道还以为高考考完了。
钟苏忙着跟余安对答案,江期和连文乐听不懂,他俩也有自己的话题。
“聚餐什么时间定了么?”江期看着死寂一般的群聊问他。
连文乐把这两年聚餐的地点盘算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老王烧烤。”物美价廉,味道纯正,交通便利。
江期点了点头,这档口彭岑终于走进了教室,脖子上还挂着监考证,边说话边把证拿下来收好,她环顾了一圈教室,高声道:“先把座位换了。”
一月一次座位大变动,其实就是每两列座位顺序平移。江期一瞧,立刻收拾桌堂,见其他人都开始轰隆隆地转移,他也站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见钟苏无奈地朝他摇摇头,“后两排可以不换的。”
除非他想换同桌。
江期憨憨地站着,钟苏又解释,“余安一直在这个位置,我俩也懒得动。”
“哦。”江期觉得自己傻爆了,立刻坐下来摆弄东西掩饰尴尬。
他其实无所谓,但总觉得靠着操场那边的位置更亮一点,坐在这里总有种被老师窥视的感觉。
但他想到了余安的腿,这个位置不会被过分关注,而且距离适中,余安不想换也无可厚非。
他没在说话,其他人都在忙碌地换座位,他们一角安安静静的。
几分钟后,余安说:“换吧。”
江期以为自己听错了,瞬间抬眼看向右边,余安已经收拾完东西,正在望着自己,顺便戳了戳前面的钟苏,“你俩换么?”
钟苏看看连文乐,又看看江期,“咋回事?”
余安解释,“那边空气好点。”他指着连着外面窗户的座位,虽然有时候操场会闹一点,但也不是经常。
“卧槽,你舍得挪窝了?”连文乐兴奋地像个脱靶的飞镖,倏然起身,“认真的吗?我去跟崔立轩说。”靠窗那俩货早就想换座位了,夏天那位置阳光暴晒,冬天寒风凛冽,总之不是个安乐窝。
钟苏安静地收拾东西,心里直纳闷。
余安没说别的,起身盯着江期,“你不收拾么?”
江期这才回过神,囫囵将卷子书本一把塞进书包,看他抱着一摞书,“我...我帮你拿。”说着,一把抢了过去。
余安两手一空,只有一个书包背在身上。江期先一步去那边安置东西,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士奇。
余安蓦地勾了勾嘴唇。
就这样,万年后排的钉子户终于在这个夏天的尾巴挪了窝。
教室被这么一群学生轰隆闹腾,鸡飞狗跳地消停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朝气。
崔立轩他们调过去之后,立即打开了教室后门。
南北方向,一阵穿堂风而过,登时凉快了不少。
江期这才意识到,原来还有后门。
而余安却每次都要从前门绕过,其他人也没有擅自打开后门,从高二楼搬到高三楼一直如此。
这样一来,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余安可以从后门走了,他从江期的右边换到了左边,依然坐在里面。
耳边的噪声变成了操场上嬉闹,江期心情还挺好。
彭岑再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换完座位的他们,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有刻意说明,神情很快恢复如初。
她让课代表把作业写在黑板上,这期间点了江期和余安的名字。
两人还挺默契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彭岑先是唤余安过去,问他,“九月开学,周一升旗仪式要弄个高三全体动员大会,需要学生代表演讲,你准备一下?”她说得很慢,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江期站在余安旁边,看着彭岑一脸慈爱地望着他,看那样子应该是希望他能答应。
余安上下嘴唇抿的很紧,在高一到高三,两千多名师生面前动嘴皮子,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很不喜欢。
彭岑又添了把火,“之前一直是一班的郑禾煜,咱们三班还没有人上去增个彩呢!”说到底也是为了班级荣誉。
他们班成绩一直不错,特别是余安,常年稳坐年组第一,但从不参与这样活动,反倒是给了一班的机会。
余安闷声不动,彭岑一直对他不错,之前几次大型演讲她都会询问他的意愿,知道他腿上的残疾,也会多加照顾。
于情于理,是该回报一下。
余安点了点头,“彭老师我知道了。演讲稿是我自己准备么?”
彭岑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对,七八分钟就行。好了,你回去吧!”
他一走,江期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又要跟他训话吧?
彭岑的笑脸收了收,仰头看向面前的高个子,“听说你要申请住校,现在宿舍房间挺紧张的,不过确实有一间有床铺。”说着,她望了望刚坐下的余安,“一楼106,你看怎么样?”
江期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忙应下,“可以的,不知道一屋住几个人啊?”
彭岑说:“四个,106现在有一个,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得问后勤刘老师,不过都是高三的学生,复习什么的都方便。”
说完后,她猛然想到江期是体育生,说到底该注意的是他,于是提醒道:“你的高考文化课虽然没有很大的要求,但你训练什么的都注意点,别打扰到宿舍的同学。”
“嗯。”江期垂眸盯着地面,申请住校的目的是训练,这样一来,他不仅可以在操场上晨跑,还不用考虑晚间训练回去走老旧小区那条阴暗的街道。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老师,我想问下学校晚上的路灯亮到几点?”
“晚自习到十点,你说呢?”彭岑反问道。
江期彻底放心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呢?”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