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39章 第29章、伤停时间 01

漆黑夜色笼罩小镇，住宅区一片静谧。

莱恩趴在库柏家后院树上的老位置，等到月亮快爬到头顶时，才看到温蒂窗户的灯光熄灭。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房间不再传来任何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跳上屋顶，踮着脚尖刚走到窗前，就看到亚历克斯轻轻拉开窗户，沉着脸盯着他的位置。

“哦？你还没睡呀？”莱恩来到窗前显露身形，用气音朝亚历克斯说，知道他能听得到。他刚到的时候，亚历克斯的房间早已关灯，反倒是温蒂的灯还亮着，这以库柏家兄妹两人的作息来说很不寻常。至于大卫的卧房和书房则是一直暗着灯，他似乎不在家的样子。

“你疯了吗？”亚历克斯咬牙用气音道：“你跑来这里做啥？”但他还是让开路，让莱恩跳进桌上后便关上窗子。

“你不开灯吗？”莱恩指了指房门旁的开关，顺带打量床上。枕头有凹陷的痕迹，被单摊在一旁，但床的主人却醒着，还明显毫无睡意。嗯，症状很明显，是失眠。

“不行，我爸回来会发现我还没睡，那就糟了。”亚历克斯摇头，然后挑眉瞪着莱恩，“你过来干嘛？你不是应该在仓库休息吗？”

“我非来不可。”莱恩蹲坐桌上，就着照进房内的月色朝亚历克斯说着。他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倒也不以为忤，“我已经安顿好那狼了，得过来了解一下你们的状况。”他这几个月也算把周遭地形摸熟了，便用魔法传达意念，让那只母狼知道如果有人去仓库附近搜寻的话，牠该去哪处林间藏身。他也实在放心不下两人，所以休息了几个小时后又赶来镇上。“你们呢？回来路上没出问题吧？有被警局的人发现吗？调查队呢？赖瑞怎么样了？”他在来时路上想到的问题就这些，但想起到了库柏家后看到的状况，又忍不住问：“温蒂她……没事吧？”

“老天，你可以不要跟哈利一样吗？”亚历克斯拉过椅子坐下，向后摊靠在椅背上，“他回来路上嘴巴就一直没停过，我喉咙讲到都干了……”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莱恩不禁抬爪搔搔脸颊，视线在房内转了两圈，最后又转回亚历克斯脸上，“所以说……怎么样？”

亚历克斯长叹一声，像是认命般地摇摇头，“回来路上没什么事，也没被人发现。我本想陪哈利去医院，但他坚持说他一个人去就好，也说我去了只是添麻烦；有道理啦，所以我就回来了。他后来传讯给我，说他妈陪着赖瑞搭救护车去斯波坎了，赖瑞路上还发作了一次，幸好有药才缓解症状。现在他们应该早就到医院了吧。”

“那就好。”莱恩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大卫呢？”

“我爸也赶去斯波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听哈利说，他赶到医院时可是朝那群调查队的人发了好大一顿火。他说他从没看过我爸那样子。”

“哇，真的假的？他怎样发火？”

“哈利没说清楚，然后我也……”亚历克斯露出黯然表情，摇头道：“没心情问。”

莱恩想了下，便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犹豫一下后还是忍不住说：“温蒂？”也只有她了。

“她打了七通电话给我，但我……”亚历克斯有气无力地摇头，“我到家后，她已经在客厅等了不知多久，晚餐还自己解决了。她说她担心我担心得要死，又问我到底跑哪去了。我也没法解释清楚，只能跟她说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除了道歉还是道歉，还得拜托她绝不能跟我爸说。最后她就气得跑回房，没出来过。我在她门外说话也不理我，我传的讯息也完全没看。”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让她失望。”

莱恩看着亚历克斯消沉的神情，胸口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沉闷难受，“亚历克斯，我……”他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别那个表情。”亚历克斯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那该死的血法师的责任。他才该为这一切负责。”

莱恩只能默默点头，随即想起自己来这儿的重要任务，也觉得这可以转移亚历克斯的注意力，便赶忙道：“对了，今晚你……你还有没有哪里的伤没恢复？我现在帮你治。”这是他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稍早帮两人疗伤时，他的魔力还没恢复多少，而山里也不宜久留，所以他只治好了最明显的伤口。哈利倒是还好，他身上最多就是一些跑过树林时刮擦出的小伤口；但亚历克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与狼群的尖牙和利爪拼命过，若是有没注意到的伤口被血魔法侵蚀，那可就糟了。

“呃……”亚历克斯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啊，我没事。你不用再浪费魔力了。”他说这话时视线不禁看向电脑桌上，但随即又转了回来。

“你确定？”莱恩察觉对方表情有异，跟着视线看了过去，发现桌上放着一罐碘酒和一包拆开的棉签。他回瞪亚历克斯，“你还说没受伤？”

“只是小伤，我已经自己擦药了。”

“那样不够，我得检查一下伤口有没有被血魔法侵蚀，再帮你加快愈合。”

“不用了啦，我看过了，都是小伤，真的。而且你魔力也还没恢复吧？”

莱恩只觉得亚历克斯越推托就越可疑，便紧盯着他，说到：“如果只是小伤，那就花不了多少魔力；如果不是……血魔法会让你的伤口溃烂，那可不是随便擦个药就能治好的。你想等到住院后，被大卫逼问你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吗？”

“我……”或许是被这话吓到了，亚历克斯犹豫了一下后叹道：“好吧。让你治就是了。”

“很好，”莱恩朝他抖抖猫掌，“那你先把衣服和裤子拖了。”

亚历克斯神色一僵，“裤子也要？”

莱恩翻了个白眼，“内裤留着。”

亚历克斯喔了声，撇撇嘴站起身来，脱下身上黑色T恤和深蓝棉裤，只剩一条宽松的黑色四角裤。莱恩这才注意到他穿的还是长裤，想了一下就猜到为什么，便看了看对方的两条腿，果不其然发现大腿小腿上都有一些细小的伤口，都抹上了碘酒。

莱恩瞪了他一眼，从桌上跳到床上，指着床中央，“你盘腿坐好，我检查一下伤口。”

亚历克斯大概也知道多说无用，便乖乖爬到床上盘腿坐好，两手放在膝上，“这样可以吗？”

“可以，不要乱动。”莱恩绕到亚历克斯身前，细细查看起他大腿小腿上的几道伤口，见它们看着都像被树枝划伤刮伤的，伤口不深、也没泛红或发紫，便稍稍松了口气。

“看吧？”亚历克斯低头看他，语气故作轻松，“只是划伤而已。”

“别动，我还没检查完。”莱恩没理他，用目光扫视完他全身后，发现除了腿上之外，左臂靠肩处还有抓伤的痕迹；背后的肩胛骨和腰际也有两处巴掌大小的瘀青。但伤口没有溃烂，也没有魔力的残留。

“如何？”亚历克斯说，“没像你说那样的吧？”

“幸好没有。好了，别动，我帮你治疗。”莱恩绕到亚历克斯身后，抬高两掌搭上亚历克斯的肩胛处，运起魔力帮他疗伤。

亚历克斯轻叹一声，“你不用浪费魔力的。”

“浪不浪费不是你说了算。”莱恩说。

亚历克斯几不可察地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莱恩继续释放魔力，同时仔细观察着亚历克斯左臂抓伤和背上瘀青的复原状况。也是看着看着，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肩膀不知何时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宽阔许多，掌下的肌肉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结实强健。

莱恩不禁想起几个月前从食尸鬼爪下逃跑的亚历克斯，还有对方今晚捉着树枝挡在他身前的模样。这个觉醒了德鲁伊血统的青年，体内蕴涵的力量比以前强大不知多少倍，但在莱恩看来，那只是对方的□□终于匹配了他灵魂的坚强。

莱恩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时也分辨不出那是因为他魔力渐渐消耗的关系，还是什么原因……但他随即不想分辨了，只是默默感受自己一颗心咚咚跳着的感觉……这久违的感受。等到伤口愈合、瘀青淡去后，他才收回双掌，但心中却涌出一股冲动，便趁对方回头前说：“今晚……我都叫你跑了，为什么你还回来？”

亚历克斯的背影一颤，也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莱恩，一会儿后才低声说：“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做？就这样跑下山？你知道如果我没回去的话，你早就……”

“我没要你怎么做，也知道我……没你的话就死定了。”莱恩摇头，也不管亚历克斯能不能看到，“我只是……想知道当你决定回来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么问的意图，就只是……想问。

“我……”亚历克斯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不确定，大概在想我必须回去──回去帮你。”他点点头，摊开自己的两掌，低头看着掌心，“我想……我做得到、我变强了，我能够……能够救你。”他偏头朝后瞥了一眼莱恩后就转了回去，“要不然，这几个月的训练算什么？这德鲁伊的力量又算什么？”

“亚历克斯……”

“但我想我不小心变得太自大了。”亚历克斯摇头道：“我以为我做得到，我能帮你分担责任。但最后，我却无法……下手。我很抱歉。”

噢。莱恩心中一颤。别道歉，别为这事道歉。

“当我看着牠倒在地上喘气时，”亚历克斯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想起了我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好瘦、好憔悴，一副连呼吸都让她感到吃力的样子。我想问她感觉怎么样，却连话都说不出口；而她却反过头来问我学校如何。所以我……”他的声音中带上的鼻音，“我做不到。我帮不了她，也救不了牠……不管是活下来还是死去都不行。”

“亚历克斯……”莱恩绕到他身旁，抬头看他。亚历克斯的眼角有泪水，左边鼻孔留下一道鼻涕。莱恩不确定对方是否想让他看到这副模样，但亚历克斯并没有避开视线，所以莱恩猜想他并不介意。“对看重生命的人而言，需要充足的理由跟勇气，才能取走生命；或许需要更多的理由跟勇气，才能选择不这么做。但我猜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他摇摇头，不禁想起他杀过和救过的人，还有他们口中称为怪物的生命。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甚至怀疑起人和怪物之间的界线；或许是害怕答案，所以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将之抛诸脑后，并暗暗希望自己能遗忘一切。“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察觉自己还有选择，我不会想到用魔力去救……我的敌人。那只母狼，不是因我而得救的──是你，你救了牠。”

亚历克斯眨眼，眼泪就从他的眼角滑落。他伸手抹去，好一会儿后才说：“不，是你救了牠。”

“好吧。”莱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那就当作是我们救了牠吧。”

“还算公平。”亚历克斯嘴角微微地扬起。

这时窗外传来隆隆的汽车引擎声，开到屋前后转上前院。

一猫一人侧耳倾听了一下，莱恩便向亚历克斯说：“是大卫。我该走了。”他跳到地上，再跳上桌子，“我要照顾那只母狼，这几天就不来找你了，你跟哈利也安分些。我要找你会再留言。”

“我知道。”亚历克斯说，又侧耳听了一下车库门板开启的声音，跟着走到桌前，“还有，哈利已经约我们周六碰面，我说我要问问你。你见过他了，大概也猜得到他想做什么，”他把眼珠子往上翻，语气显得十分无奈，“你怎么说？”

“这个嘛，”莱恩歪头想了想，“你相信哈利，对吧？”说完便觉得这是废话。

“当然。”亚历克斯眼睛眨也不眨就说，又连忙摆手道：“不过这不代表你就要答应，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直说，我有的是办法拒绝他。”

“哪有你这种朋友。”莱恩不禁笑了，“不过没关系，那就见面吧，反正今天不该看的他也都看到了。不过约在哪？”

“还没决定，不是警卫站，就是仓库那儿吧。”大概是见他答应的这么快，亚历克斯表情有些惊讶，“只不过……你就这么答应啦？”

“要不然咧？”莱恩努努嘴，“你总不会要我催眠他、修改他的记忆吧？”

亚历克斯瞪大眼，“那种事也做得到吗？”

莱恩反瞪他，“你该不会真想做吧？”

“什么？”亚历克斯连忙摇头，“不，当然不！”

“那选项就只剩下告诉他了。况且，你也不想一直瞒着哈利吧？”这怎么想都不是亚历克斯会做的事。

亚历克斯的神色变换了几下，最后叹道：“当然不。这段时间瞒着他的感觉已经够糟了。”

“那就是了。而且照我今天的感觉来看，他也不是会乱说的人。所以，”他耸耸肩，“周六？”

亚历克斯皱眉思索了一下，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点头道：“周六。”

他们接着约好把确切时间地点留言在便条纸上，一楼便传来车库门板放下的声响。大卫进屋了。

“我该走了。”莱恩说。

“路上小心，再见。”

莱恩点点头，跳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