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沿着一人宽的小路绕过树林转角,终于在小路尽头处看见老比尔的木屋。
它被树林包围着,只有一层楼高,屋顶低矮平坦、木墙斑驳老旧,墙上只有一扇脏兮兮的窗户;与其说它是木屋,不如说是一座大了点的木棚更恰当。下午的阳光照在其上,稍微驱散了浓林密荫带来的阴森感。屋外墙边放着几盆薄荷、洋甘菊和鼠尾草,一把生锈的铁铲躺在窗下,而老比尔的那辆推车就摆在门外不远处,上面罩着一大片蓝色帆布。
亚历克斯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屋前,脑中想起莱恩叫他来这里一定要问清楚的事情。
在狄士曼丘陵的大岩石下定决心之后,一猫一人便立刻往回走,这次他们脚步更快,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回市内,然后搭公车回到雾林镇。他们在南边镇口那一站下车,等三两乘客走远后,便躲到最近的树林里。
“好,你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当时莱恩对他这么说,“你得去找老比尔,跟他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最重要的是问出埋葬的确切地点,越精确越好。明天……明天是周日对吧?你有空?”他见亚历克斯点头,便说:“好,那明天中午我们直接在仓库会合,再依情况选地点施展唤魂术。没问题吧?”
“明天吗?”亚历克斯忍不住说,“今天不行吗?反正到太阳下山前还有时间。”从下了决定后,他的胸中就升起一股灼热的焦躁,仿佛炙烤着他的内心,这是他在下决定前也没料到的。但他一想到召唤仪式如果成功了,那就表示他就可以再见到乔安娜一面──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按捺不住自己。
“我知道你的感觉,亚历克斯,但你得冷静一点。”莱恩两掌虚摆身前,对他做了个缓一缓的手势,“唤魂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不想召唤出别人家的三姑六婆有的没的,那就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我有施法道具要准备,你也有调查要做,这些就够你忙的了。而且你也不能太晚回家,这样会让大卫和温蒂担心的。”
“噢。”亚历克斯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也对。”
“对吧?”莱恩耸肩,“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帮我准备点东西。但如果你被他们发现的话很难解释,所以最好偷偷准备。”
“准备什么?”
“一个塑胶杯、一把够锋利的刀,还有为明天做好放点血的心理准备。”
“放血?”亚历克斯想了想,龇牙道:“要多少?”
莱恩皱眉想了想,“不多,就你平常抽血的量。”
“好。”亚历克斯点点头,“那你呢?你说的施法道具是什么?”
“是魔矿,那是用来──”莱恩说到一半,随即抖抖猫掌,“哎,现在说也解释不清,明天你就知道了。总之我恐怕也要忙到天黑了吧,今晚就直接睡仓库了。好,没问题的话那就这样安排啰?”
亚历克斯只能应下了。
他们道别后,莱恩转身走进西北方的森林,而他则打电话拜托哈利帮他找一下老比尔住处所在。他之前就听哈利说过老比尔不住在镇上,而是住在镇外东边还是东南的树林里。这还多亏赖瑞叔叔现在是坐办公室搞文书的,所以他才从哈利处得知,森管局之前为防止森林火灾而做过土地调查,也才知道森林中的住宅分布。
亚历克斯先是向哈利再三保证之后一定解释清楚为何要问、还承诺把之前欠的一餐升级成牛排馆的套餐,这才挡住对方连珠炮弹的追问。
他坐在镇郊公园的长椅上等了半个小时便收到哈利的讯息,告诉他老比尔的地址、还有网路地图的截图。他从东边镇口出镇,向着东南方走了半个小时,沿着公路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沿着延伸进树林的电线杆一路走,才在这处树林内找到老比尔的家。
亚历克斯本来还担心老比尔不在家,但在走到门前时就听到屋内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便放下了心,屈指敲响木门,叩叩两声清脆响亮。
门内的动静顿时暂停,脚步声跟着走到窗口,老比尔那头白发和乱胡出现在窗后,目光斜斜看向门口,大喊着:“是、是谁?”
“冒昧打扰了。”亚历克斯朝窗口大声道:“是我,亚历克斯──亚历克斯·库柏。”
“亚历克斯?”老比尔瞪大了眼睛,声音显得十分惊讶。他的脸随即消失在窗后,脚步声走到门口,吱嘎一声打开门。他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张嘴合不拢,“亚、亚历克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亚历克斯来的路上已经想了好多遍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觉得直说最好,“老实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想跟你问清楚公墓那天的事情。”
老比尔啊了一声,侧头看向一旁,眼神躲了开来,“亚历克斯,那只是我记错了胡乱说的,你别当真。”
“你没胡说。”亚历克斯说,“我找到一些证据。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妈她──她没有被葬在公墓。”他有些僵硬地点点头,朝门内看了一眼,“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你问些细节。”
“亚历克斯,这个……”老比尔有些犹豫,“我……我不……”他摇摇头。
亚历克斯见状有些着急,摆出自己最诚恳的表情,“我不会再动手动脚,我保证。”他举手放在胸前作投降状,“我得搞清楚事情真相。拜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老比尔盯着亚历克斯一会儿,神色变换一下后,点头拉开门,“进来吧。”
“谢谢。”亚历克斯走进门口,老比尔随即关上门。
屋内略呈长方形,空间大概也就比一间卧室还要再大上一些;靠窗摆着一张老旧的灰绿沙发,沙发前有一张长方矮桌,再过去则是一座掉漆的电视柜,柜上摆着一台老旧的液晶电视。一张发黄的弹簧床紧靠着屋内角落,床旁边是个小小的流理台,台上放了一些不知道多久没洗的锅碗瓢盆、电热水壶、电锅;再过去则是门关着的厕所。在各个家具之间,还摆放着几张风格不搭嘎的方桌、圆几和靠背椅,上面堆了一些衣物、罐头食品、毛毯、椅垫、盥洗用具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别站着,”老比尔走到矮桌旁,朝沙发挥挥手,“坐、坐。”
“不用,”亚历克斯想到老比尔的脚,连忙说,“我坐椅子就好,你坐沙发吧。”他随即拉过墙边一张没放东西的木头扶手椅坐下。
“好吧、好吧。”老比尔点头,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那就让我这该死的腿休息一下。”坐下后他长舒了口气,然后说:“关于你问的事,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找到我爸藏起来的医院和殡仪馆的文件。”亚历克斯说,“我也仔细回想去年我妈下葬时的经过,才发现事情不对劲。我需要搞清楚这整件事,所以才来找你。”
“我、我搞不懂。”老比尔皱眉,摇头道:“为什么不去问你爸呢?”
“我试过了,但他连谈都不想谈。”亚历克斯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沉声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事情的经过,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妈到底被葬在哪。你是唯二知情的人,请告诉我那天的事,拜托。”
老比尔静静听完,眼神闪动了几下,最后舔舔嘴唇,“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他叹口气,过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你已经见到我的老窝了。”他两手一摊,环顾四周,“虽然说不上有多豪华,但也还能遮风避雨。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我忘记确切是几号了,也就是你老妈……”
“九月十七。”亚历克斯立刻说。
“九月十七。”老比尔点点头,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记得那一阵子常常下雨。那天傍晚开始就阴云密布,我进镇上去买晚餐和储备粮食,没想到要回来时却下起了大雨,只好先在超市等雨停,没想到一等就等到晚上九点多。等我回到我这小窝附近时,就看到一辆车从公路转进登山小路,一路往山里开。我还奇怪是谁会在那个时候进山,就多看了两眼,后来才认出那是大卫的车。我听说那天乔安娜刚──刚过世,万万没想到大卫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抱歉打断你,不过,”亚历克斯忍不住说,“那时已经入夜,你怎么能够看得清楚?”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么说的不妥,连忙摆摆手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想──想搞清楚疑点。”
“你说得没错。”老比尔看起来倒是不在意,“但我、我见过大卫的车很多次了。那辆二手灰色丰田,对吧?右边的后车灯会闪烁?”
“噢,对。”亚历克斯点头。老比尔把汽车品牌、颜色,还有故障的车灯都说对了。为了付乔安娜的医疗帐单,大卫把他保养得很好的那辆轿车卖了,换了台二手的。“然后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想的。”老比尔摇摇头,露出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当下就把东西藏在树丛间,然后循着你爸的车留下的轮胎痕跟了上去,最后在那条路的尽头看到大卫的车,还有走进森林的足迹。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有点担心了,但不是为我,而是大卫。”
“为什么?”
“你现在可能还不了解,但以后会的。”老比尔露出苦笑,“你难道没看过你爸妈望着彼此的眼神吗?他们眼中的爱意……那也是造成后来痛苦的原因。不提他们那般相爱的人,在我老婆带我儿子跑了以后,光是一年孤身一人,再加上我的脚伤,就让我多次想要……”他话头一顿,摇头道:“所以我才会担心大卫想做傻事。”
亚历克斯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因为大卫从来不在他和温蒂面前表露太多悲伤,所以当时的他从没想过这事。直到现在老比尔说出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才感到有些后怕,同时为自己当时的表现感到恼怒和羞愧──他那时只顾着舔舐自己的伤痛,却忘了跟他同样受伤的还有两个人。
“是啊。”老比尔见他明白了后便点头,“所以我想了想后还是进了森林。当时的雨开始渐渐变大,地上泥泞一片,有点难辨认大卫的足迹,就连我也好几次都差点迷了路,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就在打算要放弃的时候,就听到远远的林间传来奇怪的声响,还看见有灯光。”
亚历克斯察觉自己心跳变得又重又急,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心跳平复下来,却没什么作用。
老比尔露出理解的微笑,继续说:“听到有声响后我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觉得奇怪,便悄悄溜到浓密的灌木后偷看;我想也都多亏了雨声,我才没被发现。我走近后,发现那灯光是那种野外露营用的大提灯,那声音则是……有个人用铁锹在铲土。”
“是我爸吗?”亚历克斯急急地问,“你有看到他的脸吗?”
老比尔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眼神闪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就是这样的表现,让亚历克斯心中一沉,已经有了答案。
“我一开始没认出来。”老比尔低下头避开亚历克斯的视线,“我偷看的时候,他正穿着那种大件的连身雨衣,还带着头罩的那种。”他从头到脚比划着,“他就着灯光在地上挖了个一人高的坑。挖好后,他跑到一旁树下──我那时才发现那里有东西──然后把用床单裹着的一大包……抱到洞中。我那时吓到无法思考,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藏在树丛后,就怕那个人发现我。但是后来,那个人把头罩掀开,我眯着眼看了一下,才认出那个人是、是……是大卫,他是大卫没错。”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亚历克斯听到后还是心中一沉,不禁握紧了扶手,随即听到啪叽一声,是扶手发出的声响。
“亚历克斯?”老比尔瞥了一眼扶手后又看向亚历克斯,“你、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亚历克斯摇头,“然后呢?”
“你确定?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老比尔站起身,指着流理台,“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泡茶给你喝。”
“不不不,我不用。”亚历克斯连忙摇手,“请继续说,拜托,我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好吧。”老比尔见状也不再坚持,又坐了下来,“后来……后来,大卫先是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把床单解开。我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里面的是……是……”他抬眼看了看亚历克斯,没把话说完,但亚历克斯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吗?”亚历克斯的声音低沉嘶哑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你确定?你也看到她的脸了?”
“我看到了。”老比尔缓缓点头,声音同样低沉,“我不会认错她的脸。那、那是乔安娜。”
亚历克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一阵晕眩袭上脑袋,同时耳旁听见劈劈啪啪一阵脆响,手掌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是自己刚刚没控制好力道,右手已经把握住的那段扶手捏得粉碎,大大小小的木片木屑扎进了他的掌心。
“老天啊,亚、亚历克斯!”老比尔高声道,“你、你的手还好吗?天啊,你得包扎一下。”他连忙站起身,跪到床边探手在床下捞着什么,一下子后捞出一个急救箱,从中拿出一瓶生理食盐水递给亚历克斯,“快点,你先去洗手,我再帮你消毒包扎。”
“不不不,我没事,”亚历克斯连忙说,“我回家用就好,不用麻烦了。”
“你在胡说什么?”老比尔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木屑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不赶快消毒的话会感染的。快去洗手!”
在老比尔的坚持下,亚历克斯只好进厕所用食盐水冲洗右手,顺带把一些比较大的木屑拔出掌心。回到厅后,他坚持自己处理就可以了,便从老比尔手中接过镊子,把一些小刺夹出;再按照老比尔的指示,用棉花棒沾了些碘伏,擦在比较大的伤口上消毒。
“不需要用碘伏擦所有伤口,会影响愈合的。”老比尔碎念着,“尽量不要碰到水,碰到了也要擦干。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爱护自己。像我们生活久了就有经验,任何小伤都轻忽不得,要不然可就有苦头吃了。”之后还再三叮嘱亚历克斯要注意伤口,看看有没有感染化脓的迹象,有的话就赶快去看医生。
亚历克斯连忙连声说是,还婉拒了老比尔帮他缠上纱布的提议,只觉得那样也太显眼,回家后一定会被大卫和温蒂发现的。不过经过这番功夫后,亚历克斯感觉到老比尔是真的关心他,觉得与对方的距离顿时拉近不少。
“谢了,老比尔……”亚历克斯说完后才觉得有些不妥,想了想后便说:“请你别见怪我这么问,不过……老比尔是你的本名吗?”
老比尔刚把急救箱收拾好放到床上,闻言后动作不禁一顿。“噢。”他走回沙发坐下,“这个啊……”
亚历克斯以为老比尔有难言之隐,便立刻摇手道:“抱歉,如果你不方便说,就不用告诉我。”
“那倒不是。”老比尔哈哈笑了两声,只不过那笑声听起来并不开心,反倒有些悲伤,“只是……几乎没人问过我的本名。说了也不怕你笑话,老比尔是我为了……为了逃避过去的一切所取的名字;自从开始流浪后,我自称时、还有别人问我时,我都报上这个名字。这有起到作用吗?一开始还好,但时间一久……”他出神地望着半空中,摇摇头,“从前的我对‘老比尔’来说,彷佛是另一个人了;那个人的失败、悲伤和不幸,对‘老比尔’来说都不再重要了。这在当时的确救了我一命,不过那也让我忘了我是个怎样的人,我的成就、快乐、幸福,还有所爱,全都离我而去……很难说那是否值得。”
亚历克斯想起学校体适能跑步那天的晚上,莱恩来找他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比尔沉默一下后,脸上忽然绽放微笑,眼中也有了光芒,“这么多年来,只有另外一个人问过我的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亚历克斯只想了一下就有了猜测,“我妈?”
老比尔长满下半张脸的白胡须抖了抖,看起来像是在微笑,视线却出神地盯着半空,似乎在回忆着,“乔安娜来拜访过我几次,就问我本名叫什么。那是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被问起,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就告诉她了──梅森·普尔曼,那就是我的本名。我还告诉她我八十七岁,生于犹他州盐湖城,还说了我长大、工作、结婚的经过,后来我是怎么出了意外、流浪到这里,最后镇议会给我建了这木屋。”他朝屋内比划两下,“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亚历克斯点头,“她一直都是。”
“然后她问我……既然她知道我的本名了,那么我希望她怎么称呼我呢?梅森,还是老比尔?我跟她说……”他舔舔嘴唇,沉默了一下后才说:“我几乎忘记梅森是个怎样的人了,还是叫我老比尔吧。所以之后她还是叫我老比尔。”
亚历克斯心情不禁有些沉重。他点点头,略一思索后说:“那么,老比尔……我还想请问,在你──看见之后,接着发生什么事?”
老比尔眨眨眼睛,似乎这才从回忆中收回注意力,“我只记得那时脑子一片空白,搞不清楚为什么大卫会把乔安娜……葬在山上;后来就连看都不敢再看,只能缩着身子躲到树丛后,听着大卫把泥土铲回……坟中。”他顿住了,神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又开始犹豫起来,“然后……”
亚历克斯不禁倾身向前,“然后怎么了?”
“然后……”老比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犹豫之色退去,倒是先前混浊的双眼此刻炯炯有神,“我只是觉得……我不该继续待在那里,便在大卫发现我之前偷偷离开了。”
老比尔在说谎──不,不该这么说,而是隐瞒什么。几乎是老比尔刚说完话,亚历克斯就感觉到了。或许是他的全副精神都在对方身上吧,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老比尔眼神的转移、呼吸的频率、语调的高低、甚至还有脸部肌肉的抖动,都跟之前对方实话实说时不一样。
但老比尔也没说那种别有企图的谎言,只是不想说出真正发生的事情。这亚历克斯也感觉得到。不过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的坦然和坚定,都让他感觉不到恶意。
亚历克斯心中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勉强对方,只想把最重要的事情问清楚,便道:“你还记得那地方在哪吗?那处……下葬的地点?”
“我很抱歉,亚历克斯。”老比尔拧着眉,露出歉然的表情,“那天雨越变越大、天色又暗,一开始我是跟着脚印走,后来辨认不出脚印后,则是靠着运气才没迷路的。那天之后,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我没特意记下地点,也没有再到过那附近。唯一记得的,只是大概的方向而已。”他往窗外伸手一指,“就往东北走,不过具体走多久我已经忘记了,因为那时我是从附近的公路过去的,不过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吧。”
这次亚历克斯认出老比尔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之前就设想过这种结果,但听到后心中还是不免感到失落,“这样啊……”他努力忍住不让心思显露在脸上,但却怎样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低哑。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想不到该说什么,只好朝老比尔点点头,“我知道了。很抱歉打扰你了,我──我该走了,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说完站起身来。
“这么快?”老比尔瞪大了眼,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不再坐一下吗?我有饼干可以吃。”
“噢,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亚历克斯连忙摇手说着,走向门口。
“还是我──你要茶吗?”老比尔高声说,指着流理台下的柜门,“我可以泡杯花草茶,洋、洋甘菊茶?”
亚历克斯闻言,不禁在门边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老比尔,“洋甘菊茶?”那是乔安娜常喝的花草茶之一。
“是啊。”老比尔连忙点头,抿了抿唇,两手上下摩娑着裤子口袋处,“你知道,我──我平常没什么访客,唯一会来找我的人只有你妈,所以我特地准备了她喜欢的茶叶。后来我跟着她喝久了,也觉得那挺不错的,对睡眠有些帮助。那大概是我除了酒以外,唯一会特别备着的东西了。”他发出哈哈两声粗哑的笑声,一双被微光点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亚历克斯,“所以……你想喝吗?”
亚历克斯能感受到老比尔的期盼,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好,“我很感谢你的招待,但我不能留下。其实,我等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许喝杯茶要不了多少时间,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也想要尽早回家把莱恩吩咐的东西准备好。不过他也不想让老比尔失望,便在对方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前说:“但请帮我留着茶叶,好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我忙完事情再来打扰。”
“当然、当然。”老比尔连连点头,眼中焕发着光彩,“我会先把茶叶准备好。”
亚历克斯朝他微笑致谢,然后打开门、离开了老比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