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10章 第6章、失眠夜

为了保险起见，莱恩给自己施了变色龙术，等到身子变得透明后，从枝叶间的空隙偷看着亚历克斯。他脚下这棵树的位置长得刚刚好，正对着亚历克斯房间的窗户跟门，还有门外直通到底的走廊跟厕所。

他看见亚历克斯跑进厕所，脱掉上衣端详起自己的上半身，伸手抚过自己的胸前，然后呆呆看着镜子，发愣了好一会儿，跟着套上衣服回房坐到电脑前，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打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没多久后，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便往桌旁的床颓然一摊，把脸埋进枕头里。

看着亚历克斯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莱恩心中的疑虑也消退了一大半。他本来以为这是奥德里奇设下的圈套，为此不惜牺牲他造出来的那只强而有力的食尸鬼来演这出戏，让亚历克斯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并故意受伤，诱使莱恩耗费魔力去为对方治疗。

毕竟，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被奥德里奇威胁利诱、或施法控制、或为了各种原因而自愿为他办事的普通人。

但如果是那样，那奥德里奇应该在他治疗完亚历克斯后耗尽魔力之际，立刻现身抓住他，那才是最好的机会。不过莱恩从山里跟到镇上一直都提高警觉戒备着，却迟迟没有发现奥德里奇的行踪。或许他猜错了？亚历克斯的出现只是巧合？但巧合显然还不足以说明亚历克斯身上发生的变化。

亚历克斯吸光了莱恩两处轮脉的魔力。一般人别说两处，光是一处就足够把他们从重伤濒死的关头救回来了；而亚历克斯就是在吸收了他的魔力后，身体开始发生变异的。莱恩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自己的魔力，他好久以前也用过同样的方法救过另外三个人，那时就没有这样的状况。

如果问题是出在亚历克斯身上……那就表示他有可能再次变身。

这时亚历克斯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最后合上眼似乎要睡了。

莱恩心中不禁升起羡慕。唉，他好久没有睡在柔软的床铺上了。最近一次类似的体验，是他在进弗农市之前，在森林里找到的一个堆满落叶的树洞。

亚历克斯躺没多久，就坐起身把衣服跟裤子都脱了，随手丢到衣架旁后又躺了下去，没过多久又翻到另一侧，拽过棉被往身上一盖。

还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莱恩正想着，他的肚子就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这里倒是有动静，他掐了掐自己的肚子，叫它争气点不要饿得那么快。距离他的上一餐也快两天了，虽然他这次学乖了，在森林里看见莓果不时就会吃一点，但那还不足以填饱他的肚子。

莱恩见亚历克斯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翻身，好像睡着了，便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偷溜进一楼厨房，找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零食……或者找点有加糖、有加油，热量越高越好的东西吃。他正想爬下树，就听见窗内传来啊的一声大叫。

变身了？

莱恩心头一凛，赶紧望回窗内。亚历克斯已坐起身，大口喘气，两手柄被单捏得死紧，环顾房间一阵后才垂下肩膀，用手抹了抹脸，又倒回床上。

不是变身，是做恶梦了吗？莱恩歪头想着。如果是恶梦的话，那他也没有办法了。任谁遇上今晚的事情，恐怕都要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好好入睡了。

他在刚被变成猫的头两年，就算是在逃离奥德里奇身边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大叫着父母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梦中挣扎抵抗的手脚已经变成了猫的四肢，然后换成街头的路人看着他发出尖叫、逃出巷弄。

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才学会让自己在惊醒时克制住、不要叫喊出声；又过了半年，做恶梦的次数才渐渐减少……但也只是减少罢了，恶梦从未远离。

咕噜噜噜，莱恩的肚子又叫了起来。他摸摸肚子叫它再等等，盯着亚历克斯直到他不再翻身后才爬下树。但他还没踏上草皮，耳旁又传来亚历克斯的大叫，吓得他赶紧爬回原位看看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又被吓醒了，坐在床上好一阵子才又躺了下去。

又是恶梦？莱恩觉得有点不对劲，却也说不出重复做恶梦有什么好不对劲的……他不也是这样吗？虽然这么想，但他此刻却没了找东西吃的心思，觉得还是搞清楚亚历克斯身上的状况比较要紧，便硬起心肠忽略肚子传来的阵阵抗议声，解除变色龙术，在树干上趴了下来，想着自己有夜色加上毛色的保护，还有枝叶的遮挡，应该不至于暴露身形才是。

当天晚上，亚历克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似乎都是被恶梦吓醒的，醒后却要翻上许久才能再度入睡，来来回回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莱恩也跟着不知道多少次搞不清亚历克斯是作恶梦，还是又要变身了，想要跳进房内去制伏他，但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闹得他自己也精神紧绷又疲惫不堪。不知道过了多久，莱恩自己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在他快抵挡不住这股睡意时，房内传来一阵尖锐紧凑的哔哔声，刺耳得让他耳朵不禁一抖，强迫自己睁开惺忪的睡眼，见亚历克斯一把捉过手机按掉闹钟，起身坐在床边，脸色憔悴得像是随时会晕倒过去。

莱恩眨眨酸涩的眼皮，侧头一望，东边群山上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亮了起来。

不会吧？他也想睡啊。

被变成猫后头一遭，莱恩觉得自己发现了比做恶梦还要可怕的东西。

他想着这样下去不行，还没等到亚历克斯再度变身，他就会先饿昏或累昏了，便趁着亚历克斯去厕所时跳下了树，决定去别的地方找点东西吃。

借着熹微晨光，莱恩离开社区，沿着马路到了镇中心附近，找到一家把厕所窗户留了条缝的美式餐厅，把自己挤进窗后溜到厨房，在冰箱里找到半包吐司和被误放到冷藏区的四条热狗。他没在厨房看见监视器，便偷偷用微波炉加热吐司跟热狗，三口并两口吃下了肚。

吃饱后他溜出餐厅，沿原路回到了亚历克斯家，在进院子前就给自己施了变色龙术，隐身跳上了树。见亚历克斯又坐到电脑桌前不知在查些什么，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

莱恩看了一会儿后就觉得肌肉酸痛、浑身疲乏，便忍不住在枝干上趴了下来，下巴垫着前脚，歪头看着亚历克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脑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不确定亚历克斯还会不会再变身，就算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他该主动试探亚历克斯看看？说不定他找到了自己的变身的原因？但要怎么试探呢？吓唬他、偷袭他，看看他会不会因为恐惧或压力而变身？又或许，亚历克斯真的是奥德里奇的手下？他现在是在联系奥德里奇，告诉他计划失败了？想着想着，莱恩只觉得又烦又累，睡意像是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了上来。

一下就好，他闭目养神一下就好。莱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莱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了。他看着过了天顶偏西的太阳，不禁感到有点后怕，庆幸自己没有在调查队追他的时候睡成这样。

当天下午，他都在盯着亚历克斯，看他有没有要变身的征兆。

亚历克斯还是花了很多时间用电脑查着什么，不时会到一楼厨房找点东西吃，或者走到前院看看路过的车子跟行人；偶尔也会趴在桌上或者躺到床上休息一下，但总是没过多久就起身了。直到傍晚，亚历克斯才木着一张脸走到后院给花圃浇水。

莱恩躲在树上，瞥了一眼渐渐转暗的天色，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便掰着爪子，从昨晚九点钟开始算，直到今天下午七点……整整二十二个小时，亚历克斯都没有休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试着要睡也睡不着。

啊，这种表现……

莱恩脑中浮现一个念头──这该不会是他的魔力害的吧？

他以为魔力引起的变身已经是最严重的副作用了，再加上昨晚他又累又饿，所以没有仔细思考一个普通人吸收太多魔力会有什么后果。现在来看，失眠似乎是一个很合理的答案。

失眠加上变身，简直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如果真是魔力的问题，那他得想个方法才行……莱恩还在思索着，脚下不小心踩到一节树枝，发出啪擦一声。

只是微弱的声响，在院子另一头的亚历克斯却像是听得一清二楚，转头朝着树上看来。有那么一瞬间，莱恩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他想起自己仍是隐身的，便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亚历克斯看了一下后，应该是没发现他，又回头继续浇水。

亚历克斯进屋后，莱恩绞尽脑汁地回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魔力过剩的问题，不知不觉夜幕就降临了。当晚，亚历克斯的情况跟第一天差不多，只不过惊醒时不再发出大叫，而是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躺回枕头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莱恩看着再次被吓醒、坐在床边捂着脸的亚历克斯，总觉得自己失眠的创伤后压力症快要被对方的举动唤醒了。

第三天天一亮，莱恩就离开了亚历克斯家，到镇上另一家餐馆偷点东西吃，然后循着对小镇地图的依稀记忆，来到了镇郊傍着森林的公墓。如他所料，这里没什么人。他昨晚想到几个可以安抚精神、调节魔力的训练法跟催眠法，但他上一次用到已经是几十年……不，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要在这里先复习一下。

直到天色又暗了下来，莱恩才把那个训练法跟催眠用得圆转自如。他隐身回到亚历克斯的后院，通过厨房窗户看见亚历克斯倒了杯水，绕到客厅在柜子里翻找着，然后抓着什么东西上了二楼。

要睡了吗？这么早？莱恩心中升起疑惑，跳上树回到老位置。

房间内，亚历克斯已经站在电脑桌前，手上抓着一罐深棕色的玻璃罐，盯着罐身好一会儿，从瓶中倒出两三粒药丸到桌上，但还没吞下，脸上眉头紧皱，似乎仍在犹豫。

是安眠药吗？莱恩猜想着，心中泛起犹豫。

他知道安眠药治标不治本，甚至怀疑那能不能对现在的亚历克斯起作用。他本来是想趁亚历克斯撑不住睡着时偷溜进去，帮他调节魔力助他入睡，并看看能不能找出魔力与变身的关联。但他接着想到，就算他找到了关联，如果亚历克斯无法自己控制那股魔力的话，那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无法为了帮亚历克斯在这儿待太久，他还得去找奥德里奇啊。

莱恩想了一下，发现脑子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回到同一个方法上：他得让亚历克斯学会怎么控制魔力。但想到这个主意，他又不禁想到现身在亚历克斯面前可能引发的问题。

首先，亚历克斯会被他吓晕──不对，上次他就没晕。好吧，第二，如果没被吓晕，亚历克斯可能会大叫，引起邻居的注意……嗯，上次他也没大叫，跳过。第三，亚历克斯可能抓起身边任何东西朝他挥舞，想赶走他；唔，这个倒是有可能。以上是他万不得已非要在人前开口说话时，最常遇到的三种状况。

如果他能说服亚历克斯接受他的帮助，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行……老实说，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在不伤着亚历克斯的情况下制服他，然后查清楚他的变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莱恩想出万全之策，窗内的亚历克斯就喝了一口水，捉起了药，仰头就要吞下。

莱恩叹了口气。算了，管他的。

他在树干上蹲下，蓄足力后用力一跳，跳上窗户外的斜坡屋顶，但落地时脚步一滑，碰地一声摔在屋瓦上。幸好那屋顶坡度还算平缓，加上他的爪子及时勾住瓦片间的缝隙，才没有向后滑落。

莱恩松了口气，走近房间窗户，低头凑近窗口想探探情况，迎面就挥来一支球棒。

哇，搞什么？

他身子反射性地往后缩，运起魔力吹出一道强烈的气流，吹歪球棒，也把持棒的亚历克斯吹得往后跌坐在地，头还撞到了床头柜。

“噢！”亚历克斯用手揉着后脑勺，疼得眼泪都挤出眼角，但又随即抬头望向他。

“你……”莱恩已经爬到了窗口，皱着眉探进窗，“你没事吧？”

听见他开口说话，亚历克斯的表情愣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我、我没事。”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举在脑后，又连忙把手放下。

“是、是你。”亚历克斯睁大双眼，“真的是你。”不知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说不上是恐惧，反而有种预料到的释然。

“噢。”看着亚历克斯的反应，莱恩不禁一愣，“你没有晕倒，也没有尖叫，这真是个好开始。”他都忘记上一个碰到这样的人是多少年前了，嗯……好像快半个世纪了？“你记得我？”

“我记得。”亚历克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以为你是幻觉，但……如果那怪物是真的，表示你也是。不好意思，但你是什──”他说到这儿硬咳了两声，“嗯，抱歉，我是说……你是谁？”

“算你转得快。”莱恩瞟了他一眼，一边想着该如何介绍自己，一边挺直了原本弓着的背，“我嘛，嗯……莱恩，你就叫我莱恩吧。你身上有个大麻烦，亚历克斯。”他伸爪指着对方，“我是来帮你解决那个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