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静悄悄的,大度宽容的包裹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给每个夜行之人提供足了保护色。
李府夜巡通常在黎明时分结束,如今不过深夜,昏昏欲睡的陆与荣趴在床上,对着不能联网的手机,跟屏幕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一定是静谧的夜带来的错觉,祥和宁静的月光太过明亮,晃了陆与荣的心神。陆与荣又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打算让大脑充血,从而淡忘刚才自己试图偷拍杜寒沙的事情。
不过很奇怪的是,摄像头怎么拍不到杜寒沙呢?
对偷拍死心的陆与荣又好奇起来,他悄悄举起前置摄像头,一点点的从自己硕大的小脸往外移。
屏幕中的烛火静谧燃烧,并未在桌子上留下任何的影子。更重要的是,屏幕中也没有杜寒沙的人影。
刹那间,陆与荣汗毛倒立,浑身一瞬间冒出通身的热汗,唰的带走了不少热气,内里的心都是冰冷无比。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在心中蔓延,摄像头照不到杜寒沙,是否因为他并非活人?
但是烛火不是照出了他的影子吗?
陆与荣悄悄的伸头,往杜寒沙身后看去。烛火本身的特性决定了它映照出影子的逼格,杜寒沙身后跟着一个轮廓朦胧,虚无缥缈的影子。
这大抵也是不能当做参考物吧?因为陆与荣越看,越觉得这团影子像是那半张桌子。
瞧见陆与荣小动作的杜寒沙微不可查的皱了眉,问道:“你又在偷拍?”
骤然的声音惊走了夜间的静,吓得陆与荣手上一哆嗦,下意识扔掉了烫手的手机。他摸着微热的耳根狡辩:“没有啊!我只是在看我的黑眼圈。都怪这个破游戏,让我天天熬夜,我一定会减寿的。”
杜寒沙对他的糊弄说辞不置一词,仍是将心神放回了画符上。
他这一晚未曾有一刻松懈,但陆与荣并未见他有何收获。准确来说,杜寒沙这一晚,只画了三张符篆,而这正是第三张。
陆与荣松了口气,转身去捡自己的手机。屏幕晃动了两下,显示出的画面就如陆与荣亲眼所看一样,除了画质差一点,细节分毫不差。
看来是这个小世界内的磁场,影响了手机的正常功能。
陆与荣说服了自己,世界上谜团多的是,没必要执着于一个让自己害怕的。他放弃了对手机摄像头的思考,毕竟他所处的现实世界有再高的科技力量,他们还是被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拽走了。
没事找事的陆与荣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问道:“你画这个符篆,有什么用处?”
杜寒沙神色专注,连带着那双薄唇都抿出了艳丽的血色,他头也不抬的说:“快死的时候救命用。”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噎住了陆与荣,让他酝酿满腹旁敲侧击的话无从出口,只好面带微笑的点头,以沉默来躲避无言的尴尬。
提起杜寒沙的符篆,陆与荣最有感触的时刻,便是在城外的时候。符篆这种东西,在陆与荣看起来,一直是只存在于小说中寥寥数字的描写。照搬到现实世界中时,还能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奇效,便给他带来一种割裂感。
寻常的科学教导奠定了他理智的基础,而玄幻无比的符篆却屡次拯救他的性命。于情于理,陆与荣都不该对杜寒沙画符的场景有什么不适。但事实情况确实如此,看着杜寒沙画符,油然而生的矛盾感充盈起来。
陆与荣像个干瘪的气球,一点点的被杜寒沙的诡异充填。
或许等这些谜团被解开时,陆与荣也会炸裂吧。
————
李府下人的监工是个平凡普通的男子,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干瘪瘦小,精悍无比。随身携带一根沾着血迹的长鞭,只消一眼便能体会那长鞭触及血骨的痛楚是何等的战栗。
若说能从监工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大抵就是这根作恶多端的长鞭了吧?
任意远与梁秋对视一眼,后者目光坚决的摇头,有了白天惊心动魄的看门经历后,说什么也不肯再放风,宁愿自己冒着掉头的风险,也要进屋偷鞭子。
任意远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晌,终于败给他眼中泛出的泪花,在他手心写道:别贪心,拿到鞭子就跑。
梁秋也没有顶天的胆子,不过是一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他搓掉手心的痒意,活动一下肩膀,被夜晚的凉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踌躇半晌,不断的深呼吸,就是不愿迈出一步。
看不下去的任意远踢他了一脚,顺势而为的梁秋憋着一口气,活像膨胀起来的河豚,贴地急速匍匐的摸到了监工的门口。
耳朵贴上木门,空气中的震动声不绝于耳,梁秋听了好半晌,才分辨出这是自己鼓动的心跳。
屋内没什么动静,打鼾的声音都没有。
过于静谧的氛围衬托的他这一个小贼动静大的过分,思量再三,梁秋摸了摸手上的玉珠串,心下一横,就推开了门。
木门尽职尽责的“吱呀”一声,拉开了序幕。
入目所及之处,先是一双下垂的双脚。粗糙肮脏的脚趾,上边的几道水痕异常显眼。顺着水痕往下看,地面上是一滩不规则的水迹,散发着尿液和灰尘混合后独有的腥臊气味。
梁秋心跳停了几拍,看着这双脚距离地面的高度,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视线也如此的扫过监工冰冷的尸体,只一抬头,便看到了他吊死在房梁上的狰狞死相。
死亡将他的情绪刻画成了永恒,监工的眼珠被颅内的高压逼了出来,惊世骇俗的盯着某处空荡荡的地方。他浑身的血肉大约是被吸食了个干净,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皮肤挂在骨头上。剥开这层皮囊,也许能看到他作的恶在骨头上留下了洗不去的黑。
绕颈的绳索,便是那根作恶多端的长鞭。
监工的脖子血肉模糊,一层皮烂了个透彻,露出里边的一截颈椎骨,身侧也无任何挣扎的痕迹。以梁秋浅显无比的判断,都能看出监工是被勒死后挂在了房梁上。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一定不是凡人,或许是某只饿极了的小鬼。竟然如此不挑嘴的将监工一身破烂不堪的血肉吃了。
蹲守在门口的任意远终于感受到了放风人焦灼的压力,外加他实在放心不下梁秋一个人行动,观察一会儿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于是,在他找到梁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却和谐的场景。
前提是忽略监工那副死鬼造型。
一个不过足月的胖娃娃,穿着红肚兜坐在柜子顶上,啃着手指,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他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红怨气,水灵灵的大眼珠瞧着两人。
这副模样实打实的让人下不去手,可梁秋眼神瞧到他嘴角还没擦干净的肉渣,便觉得天下的鬼也是一般黑。
梁秋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项圈,猛然记起他们曾在小木屋内搜寻到一对手镯。梁秋走进两步,动作缓慢的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镯子,慢慢递到了娃娃的眼前。
胖娃娃伸出沾着口水的手指,在金镯子上一点。登时轻飘冰凉的金镯子,就化作了一把手感真实沉重的钥匙。而胖娃娃的那只手腕处,也出现了一只金镯子。
任意远故技重施,也同样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钥匙。
胖娃娃找回了丢失的东西,高兴的直拍手,属于金属的清脆碰撞声,回荡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留下阵阵涟漪消散。
愣了一会儿,任意远率先开口说道:“既然我们拿到了钥匙,是否证明,在李府的故事线,就此告一段落了?”
梁秋皱眉,疑惑道:“可是,有关姝云的死,我们还没给三夫人一个交代。李老爷的神秘之处,我们也没能解开。”
“或许……”任意远斟酌着合适的话语,说:“我们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是来闯关的,故事线如何发展,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手里。哪怕我们查清了李老爷的每一根发丝,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待下一步任务的反应。”
这边任意远的话音刚落,还不等梁秋感伤一下,左手任务面板便跳出来彰显他的存在感了。
【发布任务:拿到钥匙的玩家,请在十分钟的时间内找到所在区域内的唯一安全区。注意,安全区唯一存在,在安全区外的玩家无法动用任何道具手段等保命。在此十分钟内,该小世界的鬼怪无法被选中攻击,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寻找钥匙和安全区。
注:抵达安全区范围内会有提示。】
任意远瞪大了眼睛,跟梁秋对视一眼。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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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完符篆,杜寒沙眨眨眼睛,不等陆与荣凑过去看,就麻利的收好了四张符纸,一点也没有分享的意图。
陆与荣倒是不在意,他对杜寒沙不会吃独食这一点有着非人的坚信。杜寒沙不给他们的东西,一定是目前还用不到的东西。
收到新任务时,陆与荣正跟着杜寒沙去往二夫人书房的路上。还不等他撩起袖子看任务,杜寒沙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正色说道:“不必看了。李府的故事线要结束了。”
盲目的信任总会遮蔽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思考力,陆与荣不疑有他,点点头便乖顺的跟着杜寒沙走。
周围的精致好似发生了些许的变化,怪异感不断的凸显出来,陆与荣略有担忧的问:“我们不走白天那条路吗?为什么要绕路到佛堂这里?”
杜寒沙并不言语,只是竖起食指,示意他闭紧嘴巴。
陆与荣一头雾水,心中开始生出些许的胆怯之意,奈何杜寒沙的手像是铁爪,牢牢的将他拴在了身边,分毫挣脱的可能也没有。
李府夜间巡逻的人不少,外加大夫人这个身份的震慑能力,还没有那些宵小之辈敢夜闯大夫人的别院。但杜寒沙可不讲究这么多繁杂的道理,光明正大的拉着陆与荣进了佛堂之内。
看到跪坐在蒲团上的大夫人,陆与荣心中猛地一跳,想拽着杜寒沙转身就跑。后者却偏生与他作对,钳制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他带到了大夫人的跟前。
就要放声呼救的陆与荣冷不防将大夫人那张死人脸尽收眼底,咯噔吸了一口冷气。
大夫人头颅斜歪在肩膀上,微张的嘴角渗出的血迹已然干涸。她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平静祥和,除却死亡外,一如往常。
饶是这样缓和的死亡,还是将陆与荣的蚂蚁大小的胆子吓破了。他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思考。
杜寒沙站在他身后,低头在他耳边轻言:“去把她手中的佛珠取下来。”
陆与荣全身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抗拒,奈何杜寒沙的话里有无法抗拒的魔力。陆与荣就像他手中的木偶,乖巧的蹲下身,掰开大夫人尚且柔软的手指,拿到了那串沾着余温的佛珠。
在被操控的间隙,陆与荣心想,看来大夫人还没死多久。
杜寒沙神情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低声夸赞道:“乖孩子。现在把下边的佛珠摘下来,裹上香炉里温热的香灰。”
陆与荣虽不解,却听话的一一照做。
“吃下这颗佛珠。”
陆与荣瞪大了狗眼,咬紧的牙关和震撼三观随着他话语中的魔力逐渐动摇。哪怕心中震撼他全家的不乐意,右手却跟叛逆的青春期小孩一样,极其平稳的将佛珠送进了口中。
霎时间,佛珠融化为一缕灰色的雾气,遮蔽了陆与荣的所有感官。雾蒙蒙的,弥漫着温热而灼人的檀香味。
陆与荣失去所有的知觉前,只感觉到杜寒沙在他唇上轻抹了一下,缥缈的像是一阵风。他不切实际的猜想,杜寒沙大概是在给他擦嘴。
这人的洁癖真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