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正肖隐隐有了猜测,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脑海中,就引起一阵惊叹:“你所说强大的小鬼,不会是三夫人胎死腹中的孩子吧?”
陆与荣面色沉重的点点头,说:“老道特意提及了孩子死去时的年岁是七个半月,这不应该只是一个无用的信息。”
谭正肖掐算着孩子死去时的日期,不由得暗暗心惊:“根据时间来推算,这或许是一个极阴的命格。”
陆与荣问:“极阴命格?这又是何种说法?”
“极阴命格天生不沾阳气,体内不存在天道的阴阳平衡,只有单纯浓郁的至阴之气。在恶鬼的眼中,是大补之物。”谭正肖说道:“因此,许多极阴命格的人常常撞鬼,大多活不过七岁,死后也会因为怨气而一举成为恶鬼。”
谭正肖严肃的说:“若三夫人的孩子是极阴命格,未曾出世得到天道认证,命格只会更加的凶险。你们所说的那股强劲的怨气,很有可能就来自于这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为何要帮助其余的小鬼投胎?”陆与荣慢慢梳理着思路,说:“这会是李老爷授意吗?”
谭正肖吃的圆滚滚,像个发面娃娃,这会儿他皱起眉头,倒显得有些装严肃的可笑劲:“如果不是李老爷授意,那就更可怕了,证明这个孩子俨然脱离了老道士的掌控。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陆与荣温吞的点着头,自言自语道:“那么他想要干什么呢?”
老郎中看到了圆滚滚的谭正肖挤在墙角,走出来把草药递给了他。拿到药的谭正肖松了一口气,说:“这谁知道,我走了,思雅乐还没安置好。”
告别了陆与荣的谭正肖一秒都不愿多呆,生怕再被拉着用不足核桃仁大的脑子思考什么阴谋诡计的,滑溜的让陆与荣都抓不住,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杂乱的小巷之中。
陆与荣:“……”
剩余的符纸继承给老郎中,陆与荣慢慢悠悠的准备往回赶,快到晚饭时间,不能错过去李老爷房里搜查的机会。
这边陆与荣还在赶来的路上,杜寒沙却已经站在了三夫人屋内的书桌后,看着桌上写就的生辰八字,神色慢慢的凝重了起来。
翠云,竟然也是极阴命格。
两厢叠加,她腹中七月半的死胎,从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鬼王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恶之人,必遭反噬。
杜寒沙本以为翠云虽然命格偏阴,是极阴之人,但也没到如此失衡的地步。那么,她是佩戴了什么才掩盖住了命格的缺陷?
“三夫人,你可有什么从小到大不离身的护身符一类?”
翠云半卧在榻上,说:“这不曾有过。不过我倒是从小供奉了一尊玉女像,几年前为我挡灾碎了,李老爷便又给我请回来一座。”
说着,她心有余悸的看了眼供桌上的玉女像,手指不自然的蜷缩了一瞬,像是在害怕。
杜寒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那团红布,问:“那么,姝云也有吗?”
翠云摇头:“这倒是没有,她总是抱怨李老爷对我太好,很多东西都是我独一份的。我想,这就是我们姐妹感情破裂的原因吧?不患寡而患不均。”
原来李老爷从捡到翠云的那天起,就已经在帮她压制命格了。李老爷这十几年的算盘,打的可真是婉转。
告别三夫人,杜寒沙与桥上的陆与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个方向,一前一后的向着李老爷的房间走去。
饭菜的香气与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笼罩了偌大的李府,掩埋了混杂在其中四人的行动。
傍晚时分,天上一轮西落的残阳像是染了血,红艳艳的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庭院。
说来奇怪,李老爷三个姨太太的院子一个比一个大,但李老爷的庭院却处在李府最里边的位置,而且只有姨太太们的一半大。
在李府内见惯了奢华事物的陆与荣,第一眼瞧见这不起眼的小门,还当是走错地方了。
“就是这里。”梁秋肯定道:“我这几天把李府跑了个遍,百分之二百五是这里。”
陆与荣狐疑的看他一眼,趴在门上听里边的动静。
很好,静悄悄的一片。
拿着身份证挑开门栓,虽然知道就算留下指纹也不会怎么样,但陆与荣过分的谨慎让他不想直接接触这里的任何东西。
万一李老爷别院里有什么触之即死的禁忌,他们四个的小命就跟冬天里的小火柴一样,吹口气就一命呜呼了。
陆与荣大致浏览了一下院子的布局,吩咐道:“梁秋,守在门口,阿远,你去书房。我跟杜寒沙去卧室和侧卧。”
梁秋提起手里沉甸甸的工具箱,从中汲取了一些力量,面带坚毅的点头,毅然决然的站到了门口,假装在翻找工具箱,眼神时不时扫过匆忙路过的仆从。
刚跨上第一层台阶,彻骨的寒意登时萦绕在陆与荣的脚踝附近,像是地底深处恶鬼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脚踝。陆与荣看着紧闭的屋门,握紧了脖子上的玉佩,慢慢呼出一口白气,推门而入。
“!——”陆与荣捂住嘴,按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他大气不敢喘一下,猫着腰缓缓抬头。
李老爷屋内,房梁上挂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鬼,挤挤囔囔的像是过年挂在屋顶上的年货。这些小鬼就如那日陆与荣所见到的,都是不满周岁的孩童。他们借着肚子上长长的脐带,晃晃悠悠的挂在房梁上荡秋千,浓郁黑红的怨气几乎将屋内所有的空气都挤走。
小鬼们看到陆与荣推门而入,呲着嘴里挤挤攘攘的利齿吓他。更有大胆的小鬼直接拽着脐带往陆与荣脸上晃悠,未能靠近就被陆与荣身上的一阵淡青色光芒弹开。
灼烧灵魂的痛感让小鬼吃了瘪,吱哇乱叫的跑回房梁上,愤恨的看着陆与荣呜咽,哭泣的血泪滴落在地就变成一阵怨气融入空气。
确认玉佩会阻拦小鬼后,陆与荣松了一口气,劝慰自己尽量忽视这些怨气。戴上手套,陆与荣开始做贼一样在屋里翻箱倒柜,甚至于每双靴子他都没放过,柜子的顶端也没放过,但就是一无所获,除了满手的灰尘。
别说是养小鬼了,李老爷房里,就连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干净的就像是被清理过一样。
找不到线索的陆与荣去了侧卧,推门进去后看见杜寒沙正捧着一尊玉女像端详。屋顶的小鬼林林总总挂了一片,全都噤若寒蝉的缩着脖子,露出细小颤抖的脊背,对杜寒沙这个人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惧意。
“发现什么了?那边空的跟被洗劫过一样。”
杜寒沙点头,将玉女像递给他,说:“这里边封存了秀秀的一魂二魄。”
“哇,强有力的道具啊!”陆与荣小心翼翼的捧着玉女像,瞪大了眼睛却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杜寒沙耐心的解释,同时一脚踹开抱着他鞋帮子的小鬼,说:“之前你给过我秀秀的血,能稍微感受到一部分。”
“别的东西呢?”
“什么都没有。”杜寒沙说:“李老爷太过于谨慎了,屋内任何有指向性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但也不算无功而返。”陆与荣问:“你拿走了这个玉女像,该怎么补上?”
杜寒沙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胸有成竹的说:“药庐里也有玉女像,我把那个拿过来顶替了。只要李老爷不是懂行的人,是不会发现掉包的。”
陆与荣有些不放心,还原了屋内的摆设后出了门,看到同样一无所获的任意远叹了口气,说:“这假设对我们不利啊。毕竟我们不知道李老爷到底是不是个懂行的人。”
杜寒沙毫不在意的说:“就当他不懂好了,无论如何,剧情的进度都不会受影响。”
任意远看着他手里的玉女像发问:“找着了?”
“算是吧,秀秀的残魂在这里。”陆与荣将玉女像给他看过后仔细装好,说:“钥匙你们找到了吗?”
任意远摇头:“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与其说是找钥匙,不如说是钥匙随着调查进度而解锁。你想想,你们都是在跟进线索的过程中找到钥匙的,更像是钥匙找上了你们。我猜,只要安分守己的按着游戏进度走,钥匙自己就会找上门来。”
“有点道理啊。”陆与荣摸着下巴表示赞同,一巴掌拍在梁秋的背上,说:“走了,兄弟。你这哪里像是修东西的,简直像是做贼心虚的。”
梁秋擦掉额角的汗,赞同的附和:“这可不就是做贼吗?你们找东西的还好,可难为死我这个看门的胆小鬼了。”
任意远搓着手,期待地说:“那现在我们是散伙?”
“当然不。”
陆与荣与杜寒沙对视一眼,嘴角噙着笑意说:“我们去给二夫人添把火。”
“呃……”梁秋拽着任意远,很是抗拒的后退几步,说:“我们俩可不去啊!我们这边钥匙还没出现,估计线索还不齐全。”
任意远点头称是:“大概率会出现在监工身上,我们俩会想办法往他那边探一探。”
陆与荣摆手:“没打算带上你俩,杜寒沙,我们走。二夫人肯定知道李老爷暗地里的勾当,我们去把这勾当找出来!”
听着他豪情万丈的发言,杜寒沙无奈的摇了摇头,错过身跟着他走向了二夫人的别院。
秀秀今天没去大夫人的佛堂里学字,而是坐在花丛中,举着两片叶子对着天空,看上边翠绿鲜活的脉络。
瞧见眼熟的人,秀秀扭过来笑了笑,继续举着叶子四处看。
二夫人正坐在亭子里喝茶,目光虽然放在了秀秀身上,但好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空洞无神,就连陆与荣他们走进了,都没能反应过来。
“夫人?”
二夫人端茶的手猛地一抖,半杯凉透的茶水尽数泼洒在裙摆上,洇出一块湿漉漉的印子。她立马用手帕盖住茶渍,扯出一个笑,说:“二位怎么来了?”
杜寒沙拦住了正要说话的陆与荣,说:“难不成我们二位的出现很出乎夫人的意料?”
“确实如此。”二夫人笑道:“毕竟老爷离家,我还以为他把你们也带走了。”
杜寒沙点头,说:“话说到这里,夫人也是明白人,看来您早就知晓秀秀是为何会如此痴傻?”
二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说:“我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吗?”
“这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杜寒沙后退一步,说道:“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或许不需要我们的帮忙。要我说,与顶着被李老爷发现的风险,不如我们还是将这尊玉女像放回去好了。”
陆与荣一瞬不瞬的盯着二夫人,自然是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紧张,脖颈两侧的肌肉猛地绷紧。看来这李老爷,倒也会精准的拿捏人。能让二夫人生不出一丝反骨的替他打工,李老爷这不去当扒皮主义接班人可惜了。
收到眼色的杜寒沙心下了然,将那尊珍贵无比的玉女像随手把玩在手中,说:“夫人既然不答话,想必也是同意的。也罢,我们只好请求夫人,不要将我们这唐突的举动捅到李老爷跟前去。”
说完,杜寒沙当真毫不留恋的拽着陆与荣离去。
“等等!”
二夫人梗着脖子,拽着手帕的手不住颤抖,“东西给我。你们若还相信我,就在今晚夜巡之后,书房内等我。”
杜寒沙瞧着二夫人眼中的决绝,慢慢耷下了眼皮,一言不发的将玉女像抛过去。临走前回头看了眼二夫人如释重负的样子,低笑一声不再看。
隐约听到笑声,不明事理的陆与荣疑惑问:“你笑什么?”
杜寒沙斜看他一眼,说:“我没笑,你听错了。”
双重否定表肯定。陆与荣原本还不认为是他笑的,此刻更为疑惑,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杜寒沙是怎么心大笑出来的。
回屋之后,杜寒沙就自动屏蔽了陆与荣带来的干扰,专心致志的画符。
那些嫣红的纹路在烛火下像是镀上了一层火光,陆与荣好奇的凑近,不过多看了两眼,眼睛就刺痛的流泪。心有戚戚然的陆与荣也知晓这不是自己能看的,于是也安静了下来,眼神时不时的瞟过杜寒沙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就是有的人,脸上偏生多出一股难言的神韵。不需第二眼,只一颦一笑,就能够将别人牢固的魂儿给勾走。
杜寒沙何其无辜,只是看在其中的陆与荣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