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风了,风裹挟着油烟和垃圾腐烂的臭味浸染了这个破旧的小区。
靳乐下课回家的时候只有客厅留了盏昏黄的小灯,桌子上有用防蝇帐遮好的饭菜。绿色纱窗里嵌满了灰,窗框被风吹的嘎吱作响。
“是乐乐回来了吗?”房间里传来苍老嘶哑的声音。
靳乐走进房间,老年人睡眠浅,听到门响声就醒了,小声问:“乐乐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不晚,才七点,奶奶你今天睡的早,我吵醒你了吗?”
“没事,今天累了,你平常不都六点回来的吗,今天怎么留堂了?”
靳乐顿了顿:“初三课业紧,加了节晚自习,没事,奶奶你睡吧,我去吃饭了。”
“锅里还热了虾仁鸡蛋,你记得拿着吃。”
靳乐就着门缝看黑暗中的轮廓转了个身,几分钟后传来轻微的呼噜,才轻轻地关上门。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靳乐去厨房拿了鸡蛋羹出来拌饭吃,鸡蛋羹淋了麻油,好吃的让人吞了舌头。靳乐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着,轻微的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
脸上的泪水从下巴滴落到餐桌上。
王鑫伟的话像一根锐利的针,扎进自己的皮肉里,每一根都像要搅烂自己的肉。
同学孤立,老师怀疑自己是小三,罪魁祸首无尽的骚扰纠缠塞满了的短信信箱,高昂的学费和学习压力像一座山压在身上,靳乐的脸涨的通红,她无数次想问父母为什么生却不养,从小到大被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不停的转学,以至于没有朋友性格孤僻。
靳乐艰难的把饭咽下了,把剩菜装盒,洗碗,一双眼睛疼痛浮肿,疲惫的回到房间,几平米的小房间里乱糟糟的,到处堆放着试卷和书,角落里积压着灰尘,只有一架钢琴油光铮亮,顶上还盖着奶奶亲手织的毛线防尘布。
靳乐坐在琴凳上,整个人趴在上面,发出一声满足却颤抖的慰叹。
“钢琴就像唯一愿意倾听我的烦恼的朋友,音乐响起的时候就像我在倾诉,只要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以穿着礼服在礼堂里弹奏,聚光灯照在身上,几千双眼睛看着我,熠熠生辉,这样的场景我幻想了无数次,这是我的希望,支撑我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熬每一分每一秒。”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自杀?已经熬过去那么久了......”谢幼灵看着那团黑雾,即使它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心灰意冷的悲伤。
“因为我不能弹钢琴了。”
靳乐顿了一下:“他在钢琴上杀死了我。”
赵寻一直未变的表情也皱起眉看向远处的李伟。
“我看到钢琴就会想到那一天,我抑制不住的恶心,流泪,最后崩溃,我甚至后来没有办法打开琴盖,没有办法看见它,还有为了封我的口寄给我妈妈的照片,我从小可就是父母的耻辱啊,我没有办法报警我被可笑的要求保护我的清白,我被一次又一次的口诛笔伐,我成了那个最大的罪人。”
“但是我不在乎,我已经死了,一个心灰意冷的人□□的死亡是最大的解脱,你们见惯生死,比我明白。”
谢幼灵愣在原地,他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可是现实仍然比他想象的不堪入目。
雾气缓缓聚集成一个张开的手的样子,靳乐说:“把我的魂还给我吧。”
“可以还给你。”赵寻收回目光:“你跟我们走,不可以杀他。”
“我不想转世,不过你们放心,我的魄在你们那我怎么杀他?”
赵寻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从哪里得知如果魄能保存完好,死后第一日分魂七天后合魂可变厉鬼索命?”
此话一出谢幼灵也看向赵寻,这种邪门的说法闻所未闻,先不说很少有魂会分离自己,那样的疼痛就像活人徒手撕下自己的肉,更别说这还是冒着无法转世的风险。
“你知道吗?他说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赵寻微微眯起眼:“谁说的。”
靳乐显然不会告诉他,人形的雾气塌散,分成多股浮在半空,其中一股就直冲谢幼灵,赵寻先反应过来将人一把拉过,用手包住谢幼灵抓着灵魂握拳的右手:“告诉我谁说的,否则我就破魂。”
谢幼灵被赵寻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了,整个人以一个人奇怪的姿势贴着赵寻,本能地挣了两下手,耳朵贴在他的后颈处能闻到夏天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味交杂的气味,这个姿势下赵寻说话能贴着谢幼灵的耳朵,声音还带点怒意和不耐烦:“别动。”
谢幼灵耳朵滚烫,难得听话真的不动了。
靳乐停住手,语气带着悲伤和嘲讽:“你看,到最后连阴兵也拦我,好人没有好报,恶人也没有恶报,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施暴者悠哉的喝茶看电视,想着我死了以后谁是下一个目标,心里有鬼了自然有你们来为他捉鬼,过后继续过着他的悠闲日子,毫无悔过之心。”
赵寻:“不管你怎么想,合魂术是多年前就被禁止传播的禁术,我发现晚了,现在想起来也是你故意让我们收魄的,因为你知道就算有魄你也顶多是吓吓人,真能吓出个心脏病让李伟和王鑫伟翘辫子也就算了,但你从一开始就看准了这两人的命。”
靳乐沉默了一会儿:“是,我是故意的,但我不会做恶的,我只要他们两人的命,谢师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杀了他们自己去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谢幼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李伟还不该死。对不起。”
“我让他该死!我让他死!他不死还有多少无辜的人要被伤害,刘老师忍了那么多年,谁知道她每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她甚至随身设置事件提醒叫‘我爱他’!”靳乐的魂像失控一般满屋乱窜,其中几股来来回回从李伟的一个太阳穴穿到另一个太阳穴,从胸前心脏处穿到胸后,声音带着哭腔:“他的死,又支撑着我到今天。”
“可是这几年的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靳乐,跟我们回去吧,你还有机会还可以重来一次。”
靳乐崩溃哭喊:“我没有机会了!他不死我没有办法重来一次……”
谢幼灵急着说:“你会忘掉一切,一切重新来过,你新的人生里这些都没有,你还可以完成你的梦想。”
靳乐的魂稍微镇定了些,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转世以后一定会拥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且......”谢幼灵轻声道:“你还有奶奶呢,真的要放着她不管吗?”
“不是的......”
谢幼灵挣脱赵寻的手,摊开掌心:“重新来过吧,奶奶也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杀人犯。”
靳乐盯着那块灵魂,沉声道:“是,我奶奶一定也不希望我真的变成一个杀人犯。”
黑色的雾气再次从四处聚集,只是这次聚合而成的人形不是模糊的轮廓,靳乐的外貌清晰可见,坚强美丽的女孩是她心里最美好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色的长裙礼服,脸上化着淡妆,她用手一遍遍抚摸着自己的脸,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她看着谢幼灵,轻声问:“师哥,好看吗?”
谢幼灵笑着说:“好看,你下辈子一定可以真的穿上这身衣服。”
靳乐手上拿着那一小块被分离出的魂,缓缓将其放入自己的胸口,赵寻蹙眉问:“那是从心上割下来的?”
“是。”靳乐分离的灵魂与自己完全融合:“他说从越重要的地方割下的魂合魂以后就会变为更厉害的恶鬼。”
靳乐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提着裙子走到玄关旁的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即使镜子里什么也没有映照出,靳乐还是沉醉的盯着看,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
客厅里的李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王鑫伟哈哈大笑,靳乐盯着看了一会儿,半晌回过头,带着歉意说:“师哥,我没有这个福气,这套衣服还是给更配得上它的人穿吧。”
谢幼灵还没反应过来,镜子中逐渐映照出靳乐,她的脸和后脑迅速的龟裂流出血污,头颅软软的塌了下来,身上的白裙子成了尸体上的校服,“她......”
赵寻狠狠地盯着她:“她的死亡时间有问题,和调查报告上不一样,破魂,不能让她杀李伟和王鑫伟。”
谢幼灵微微喘着气:“我们把她带回去吧...”
“不可以!”赵寻吼道:“她已经合魂变为冤魂厉鬼无法转世了。”
“可是......”
赵寻冷冷的看着他:“你不动手,就我来。”
靳乐的魂已经逐渐具像化,王鑫伟坐的位置面对餐厅,余光中看到餐厅的桌子边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立即大叫出声,李伟回过头看去也啊的一声翻着白眼吓晕倒地不起,王鑫伟软在地上连滚带爬抱住了程莉莉的小腿:“她来了,靳乐来了,快救我,她来索命了!救我啊!”
程莉莉扒了几次扒不开,索性伸手按在王鑫伟的后颈一个手刀,将人弄晕了过去。
靳乐走向地面上昏死的二人,谢幼灵大声喊道:“靳乐!”
“她听不见。”赵寻摇摇头:“收魂吧。”
“......”
赵寻看谢幼灵迟迟不动,自己走上去伸手掐住靳乐的脖子,本就断掉的脊椎让头颅完全后仰,已死之人没有窒息的感受,却本能的要用双手扒下赵寻的手,谢幼灵想冲上去却被程莉莉拉住:“别胡闹了。”
“等等......等等赵寻!”
啪一声,强烈的光芒包裹住靳乐的尸体,谢幼灵从指缝往外窥探,几秒后房间里暗淡下去。
已经没有了灵魂的气息。